紫玥点头,“季掌门和大舅舅家是世交,他们两家连宅邸都建在一处,关系自是好的很,而且季掌门也是看着漾姐姐长大的,对她向来疼爱有加。”
景杰又道,“若是有机会,你还是劝劝你那位漾姐姐,要她不要和韩羽质气,对她没有好处的。”
紫玥道,“为什么?你怕有一天羽哥哥真的会和她计较吗?”
莫良接道,“就怕他不计较,玥玥,你可知道真正憋了一肚子坏水的人就是那种最最沉得住气的人,一定得敬而远之。”
紫玥本来还想为韩羽辩解,但看莫良和景杰认真的眼神,还是吐吐舌头,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景杰抬头看看正午的天色,起身道,“我得回去了,否则准没好果子吃,玥玥,你要看住莫二,别让他老在你这骗酒喝。”
莫良依然闲适地倚树而坐,以手搭了个凉棚,仰头对景杰道,“你也是啊,同情心不要胡乱泛滥,好心当做驴肝肺倒没什么,就怕被别人惦记到死。”
景杰点点头,“记下了,莫二少爷。”说完,又对紫玥笑笑,便阔步走进灼人的阳光里。古旧的羊皮卷在他怀中熨帖得热热的,想起韩羽,不禁暗自摇头,一丝怅然到底还是在心头萦绕不去。
景杰知道韩羽必是走过一条极艰难的道路,所以,当处心积虑想得到的东西轻易出现在眼前时,他便无论如何不肯相信,人心是这世上最玄妙的东西,很多时候,负了自己的其实不过是自己。可是,若他当真如此轻信,也许他早就已经万劫不复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有一次,对Xiao说,把你最近看过的一句有些感觉的成语告诉我。她小人家连我要用在哪都没问,随随便便道,差池其羽。于是,我决定再给翩翩羽哥哥加些戏码。
☆、差池其羽(二)
当晚,小结巴小心守候在韩羽房门前,她想唤他吃晚饭,可是又不敢冒然敲门打搅他,她在他面前总是无比恭谨,也无比谦卑,多年来一直如此。
漫漫时光里,她时常怀疑那个如此为人瞩目的翩翩公子是否曾有一刻注意到她,虽然在他们偶然相遇时,他会对她颔首微笑,但她知道,那不过是他的习惯,他的目光自她身上掠过,就如看一株花,一棵草一样,不带任何情绪,甚至,他其实从没看见过她。
她安静地守候在他房门前,直到夜色阑珊。
此前也曾有过两次这样的情况,韩羽把自己无声无息地关在房间里,她则在门外悄然守候。一次,在晨光熹微的清晨,房门猝不及防地打开,她不及躲闪,几乎跌进恍然出现的韩羽怀中。携着一身晨光,他问,你还好吧。她无措地看他一眼,迅速低下头,但还是瞥到他憔悴的面容。
他的苍白,让她无比心疼,她一直觉得,那都是她的错。
仲夏的夜,还是有微凉寒意透过衣襟,漫上心头。小结巴倚门抱膝而坐,细心倾听房内的任何一点点动静,一切如常,直到一声细微的杯盏破碎的声音突兀传来。她霍地站起,伏在门上再听,这一次,她听到有人跌倒,接着那人似乎挣扎着想要起来,却再次跌倒。
小结巴只觉得一颗心瞬间收紧,再顾不得许多,用力去推房门,却发现房门在里面被严实地拴住,任她如何也推不开,心中猛然袭来的恐惧让她不知所措,慌乱中她开始胡乱拍打房门,同时颤声唤着,“开……开……门……”
她甚至还没清晰地说出一个完整的词,房门咿呀开启,她一头撞进房中,一只冰凉的手无力地覆在她面上,阻止她再继续发出任何声音,恍惚中,她看见韩羽直视她的目光,冷凛得可怕。
室内一团漆黑,只有清凉月色自洞开的房门倾泻进来,在韩羽苍白的面上又镀上一层诡异的青色。韩羽放开小结巴,颀长的身躯此时竟像无骨一般委顿在地,他躬起身子,瑟瑟地蜷缩成一团,不停颤抖,像一尾在河岸上垂死挣扎的鱼。
平日见惯的皆是他的优雅从容,小结巴此时乍一见眼前的情景,头脑中不由瞬间空白,待她终于恢复理智,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迅速回身关上房门,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很清楚,韩羽绝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他此刻的状况。
小结巴跪坐在韩羽面前,让他枕在自己膝上,俯身紧紧拥住他,隔着他悸动的身躯,她似能感知他体内巨大的痛苦。她的泪滚落在他痛苦不堪的面颊上,和着他面上、身上涔涔的冷汗一起啃噬着她的心。过了好一会儿,韩羽彷佛才终于可以稍稍控制自己的身体,他艰难地伸出手,小结巴在朦胧中看到,他竭力想要拿到的不过是他日间买回的那坛花雕。
她探身为他将酒取来,韩羽竟挣扎着半坐起来,在小结巴的帮助下抓起酒坛仰面猛灌下去,辛辣的酒香漫溢开来,刺得他猛地咳嗽起来,接着身子一沉,呕出一口清水,再次伏倒在小结巴怀里,身体好像痉挛一般剧烈起伏,似乎难以承受的痛苦正将他整个人生生撕碎。他在万虫啃噬般的辗转反侧中意识到酒已不能麻痹他的神经,所有的痛楚只能靠他的意志力生生扛下去。
小结巴再也无法钳制住韩羽奋力的挣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滚倒在地,再次蜷缩成一团,苦苦抵御体内的痛楚,他牙关咬得咯咯响,却倔强地不肯发出半点呻吟声,一双手不时抓向空中,仿佛要抓住什么可以拯救他的东西,平日里翩然平和的面容覆着死灰的颜色,他的生命似乎在一点点抽离。
生死一线,许多画面在她头脑中翻页一般掠过,他的恳求,他的绝望,他的微笑,他的翩然平和,像一根尖细的刺,刺得她心头血肉模糊一片,她再一次对自己说,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就着残冷月光,韩羽双唇噏动,小结巴俯身过去,隐约听见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朱研。头脑瞬间清明,她恨不能狠狠给自己一个耳光。朱研朱研,那几枚红色药丸是瑛儿临走时交给她的,曾细细叮嘱她,每半个月,务必请公子服一粒。
小结巴疯狂地跑回自己房中,翻出装有药丸的檀木匣,取出一粒,旋即又回到韩羽身边。她把药丸送到韩羽唇边,情势太过危急,她甚至已无暇思考是否该去倒一杯清水助他服药。
红色药丸进入他眼帘的那一刻,韩羽的身体僵了一僵,他本能地几乎要立即吞下这枚可以终结所有痛苦的药丸,但残存的一丝意识还是让他在意志彻底崩溃前生生摇了摇头。他闭上眼睛,哪怕再多看一眼,恐怕便再难自持,如此一来,这些日子自残般的坚持便一夕尽毁。
小结巴殷殷地等待他服药,却难以置信地看见韩羽将头侧向一边。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聪慧的女子,但她还是看出,面对这颗药丸,韩羽内心的挣扎绝不亚于他此刻承受的痛苦。她依稀记起前几次依照瑛儿的嘱托请他服药时,韩羽每一次都只是淡淡地应一声,然后便用各种各样的理由不露痕迹地将她支走,直到此时才蓦然惊觉,原来他已许久不曾服药。
他宁可被痛楚折磨得生不如死,他宁可死。
她的泪又落了下来,他的痛苦让她心肝俱裂,但她还是依从他的心意,将药丸远远抛开。她再次抱紧他,用自己的额头紧紧抵着他的额头。他一层层的冷汗濡湿了她的衣衫,她在他耳边极其缓慢又无比坚决地恳求,“不……不要……死……”
第一缕阳光浮在他面上时,韩羽终于感觉到一丝暖意,仿佛刚刚结束一场艰苦卓绝的跋涉,他无比疲惫地睁开眼睛,看到细小的尘埃在明亮的光线中飞舞,恍若隔世。
韩羽侧首,看到一双含泪的眼,这双眼睛算不上美,但因为由衷的喜悦而充盈着别样的神采,让人一看之下竟不愿立时将目光移开。
小结巴见韩羽醒来,一时哭一时笑,愣了愣,才想起来去倒了一杯温水过来请他喝。韩羽被她搀扶着靠在床头,顺从地低头饮水,饮毕,抬头向她温和地笑。
朝霞越窗而入,为苍白的面容染上淡淡红晕,韩羽倚枕斜靠,几缕散发随意舒展在额际,即使在病中依然难掩身上自有的潇洒气度,他只穿了件白色单衣,虽气色欠佳,和他平日穿着的乌衣相比,如雪白衫仍衬得他多了几分温文秀逸,此时,他看着小结巴展眉一笑,一时竟炫目异常。小结巴似看得呆了,目光定定落在他面上,再不能移开。她还从未如此近地仔细看他,直到韩羽将杯盏递回到她手中,她才如梦初醒,淡素面容顷刻间便红了,匆忙低首掩饰,慌乱中竟失手将杯盏打翻,掉在地上啪一声碎成几片。
小结巴更加窘迫,匆忙俯身将碎片拾起,再抬头时,又触到韩羽看向她的眼眸,他温柔的注视,好像有将她整个人融化的力量,她便这样避无可避地陷在他的目光里。
这次将她的意识唤回的,是脖项间的一丝刺痛。韩羽的目光依然温柔,手中却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杯盏残片,锋利的碎片此刻正抵在她项间,他只要手腕微微一动,便可立时要了她的命。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她不是不惊慌,只是片刻间便安宁下来,她的宿命若是如此,她愿意坦然接受,她愿意,死在他手里。
韩羽的笑容渐渐敛去,他曾无数次在谈笑间杀人于无形,他本以为这一次也会如此,不过一个姿色平平、卑微怯懦的女子,杀了她于他而言就像掐掉一支新生的花蕾一样简单,可是她的坦然却让他迟疑。她非但没有如他料想的那般哭泣哀求,宁和的目光倒似有着坦然赴死的从容。
她的从容,让他无法再从容。
韩羽的目光又落回到她依然捧着杯盏残片的双手上,清晰地看见她残缺的小指。他修长的手指捏着那枚抵在她项间的小小碎片,手腕后撤,又将碎片丢回到她手中。
“你出去吧,我累了。”韩羽微微闭目,轻声道。
小结巴依然静默地站在他身边,她似乎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张了张口,最终只低低地说了两个字,“不……说……”
韩羽兀自闭目养神,面上平静无波,声音亦很平静,“我知道你不会说对我不利的话,就如当年一样。”
他话音甫落,小结巴的身体却蓦地一颤,她惊异地睁大眼睛,原来他全都知道,他知道当年困住他的人就是她。
她下意识低头,那个充满血色的惊心夜晚,风雨如晦,他竟然还是注意到了她残缺的小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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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瑮的夏日黏湿的厉害,空中连一丝风也没有,当暮色终于覆满重重葵树、棕竹时,湿热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愈加窒闷起来。
那一年,她十岁,虽然自小便被卖入季无尘门下做粗使丫头,但孩童自有的纯真天性还是让她的面上时时洋溢着无邪笑容。她坐在枝叶繁茂的葵树下,正与肩上的长羽雀儿说话,忽然看见不远处一个身影正在密集的竹林里拼命奔跑。
那人左突右进,似乎怎么也跑不出这片偌大的林子,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四下观望,很快发现了她,仿佛看到救星一样,迅即朝她跑来。
待到近前,她才看出来,那个不停奔跑的人竟然也只是一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孩子,一个极其清秀的男孩子。
男孩子无比好看的小小面孔上满是汗水,他的神情亦很急切,他问她,“你能告诉我怎么离开这里么?”
那时的她还全然不懂燕语莺歌背后的残酷,她眨眨眼睛回了一句,“这里这么漂亮,你为什么要离开?不如和我一起跟雀儿玩吧。”说着,她抬手让雀儿落在她的手上,她的衣袖总是做的略长一些,刚刚盖过小手指的位置。
男孩子的声音带着恳求的意味,急道,“我一定要离开这里,请你告诉我。”
她歪头咦一声,“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呢?”
男孩子无比认真地看着她,给了她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因为我要活下去。”
他的回答着实吓了她一跳,她终于开始细细琢磨他的话,若离开是为了活下去,那么留下就意味着死亡。她抬头看他,她还从没在季府见过生得这么漂亮的男孩子,漂亮的孩子不是最惹人疼爱的么,她一时没有办法将一个生龙活虎又如此漂亮的孩子和死亡联系在一起。
她上前一步,牵起他汗湿的手,有那么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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