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良被眼前纯真的小脸带得认真起来,一时为难道,“将来的事情现在怎么好说……”
紫玥执拗地看着他,到底还是让了一分,又道,“那你肯不肯试着等我长大?”
莫良不禁苦笑,却瞥到景杰似笑非笑的一张脸,心里气闷,恨不得也去咬上一口,又瞧瞧紫玥随时都会哭出来似的,一颗心不由皱巴巴的,他最见不得女孩子掉眼泪,终于把心一横,“好,我会试着等你长大。”
紫玥终于破涕为笑,竟然几步过去探手搂得莫良弯了腰,掂着脚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无比欢喜道,“若是莫二哥也不喜欢我讲梁霄的不是,我以后不讲了便是,只要你记得今日答应我的事,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娶我为妻。”
莫良只得干笑几声,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一抬眼,却看见海湾蹙眉看他,心一慌,连那几声干笑竟也笑不出了。
口舌争执暂告段落,紫玥到底是小孩心性,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径自走到门边伶俐地拍手唤伙计上菜。
茵茵未再说什么,只是有意无意看向紫玥,橘色阳光打在她安静的面容上,漾出水样光芒。
海湾担心茵茵仍在介怀紫玥方才论及梁霄的话,不由对她歉然笑笑,说玥玥年少不懂事,请她别介意。茵茵似是若有所思,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不过向海湾微微摇头,一笑置之,只是不禁同情地看看景杰,轻轻拍了拍他被咬得红红紫紫的手。景杰侧首对她一笑,无奈地耸耸肩。
饭菜布齐,紫玥俨然一副小主人的样子,给这个夹菜,给那个倒酒,到了景杰这,本想就此跳过,但鉴于海湾的脸色,还是做出一副敷衍的样子勉为其难为他斟酒。
景杰却向她摆手,说自己不善饮,不必劳烦了。
紫玥见他不承情,本想乐得清闲,但许是自己也觉得方才咬他那一口确实重了,虽然嘴硬不肯说句软话,但手底下还是想小小殷勤一下,因此竟极难得的还是坚持为他斟上一小盅。
莫良见紫玥有意示好,就势帮紫玥也斟了一杯酒,笑呵呵劝两人碰个杯也算庆祝本家重逢。却不料景杰面上虽是一贯的笑容,却是拒不肯喝,还是那句,不善饮。后来海湾也劝说不妨浅酌一点意思一下,景杰竟再次微笑拒绝。这下连莫良都有点奇怪,狐疑地看景杰,不知他今日为什么这么别扭。
紫玥沉默地听他们劝说了几句,终于当一声放下酒杯,直指景杰鼻尖气道,“我紫玥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气量小成你这样的,算我白叫了你几声小表哥!”
景杰竟也没多做解释,只是淡淡说了句,抱歉。
紫玥哼一声,自此,席间再没跟景杰说过一句话,稍带连茵茵也一并冷落着,只是待莫良格外殷勤。好在莫良颇擅长左右斡旋,虽然两厢间冷冷淡淡,但一顿饭吃得也还算谈笑宴宴。
看着这个娇蛮任性的小师妹,海湾头疼不已,只是小心向茵茵解释这个小女孩脾气急了些,心地其实还是很好的,平日里在十堂进进出出待人也一向热心的很。茵茵这才知道,原来这里的老板娘便是紫麟的夫人林氏,怪不得紫玥总是一副主人的姿态自居,看她对景杰冷眼旁观的样子,一张小脸尽是孩子气,心里几分好笑,不禁想着她没把景杰直接赶出去大概已经很优待他了。
大家讨论的话题来来回回,最后难免还是又落到龟甲征召上头。你一言我一语把坊间传闻凑一凑,发觉那十个保举名额一半已经尘埃落定。墨鹭那边不必说,自然是墨枫和莫良,紫麟这里因为长子早逝,次子又太年幼,只是保举了海湾和座下另一很受器重的弟子岳阳,至于白鹏,莫良听说保举的名额中一个是这几年他新收的一名弟子,那弟子从未公开露面,也不知什么来头,另一个暂时还没订下,但看那三清阁掌门李昭泷近来往他那里走动得相当勤快,说不准白鹏卖三清阁一个人情也不一定。最后提到赤鹤和梁霄时,一直七嘴八舌的众人终于冷了场。这两个人在圣域也算个异数,赤鹤一向淡泊,而梁霄就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莫良忽然碰碰景杰道,“你不是说要去方便吗,我带你去。”说着起身向外走去。
景杰皱眉,见莫良咬牙切齿看他一眼,只得一溜烟跟着他从房中出来。
莫良一路拉着景杰直走到走廊尽头,见左右无人才低声道,“龟甲征召的事,梁霄怎么说?”
景杰笑笑,“他是不屑于参与这些事的。”
莫良道,“这些年他尽心尽力传你剑法,难道就不希望你有所成就?”说着上下看看景杰,又道,“你不参加究竟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别人迫你如此,到底是因为什么?”
景杰也不看他,只是淡淡道,“不参加就是不参加,哪那么多为什么。”
莫良知道景杰不愿再讨论这件事,却还是继续道,“我当然要问个明白,咱们一起长大,什么事不是一起经的,这回少你这么个对手,即便真抢到了圣主,又有什么意思。”
景杰终于侧首看着莫良道,“圣域之主,哪个习武的人没偷偷生过这样的心,只是对我来说,还有更重要的事。”
莫良挑眉,“你的更重要的事就是好好当个江湖郎中?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和你外婆好好说一说。”
景杰摆手,“外婆并没和我提过这件事,更没有拦我。”
莫良低声道,“果真是梁霄的意思。”
景杰背靠一株翠竹,没有回答。
莫良知道他这样便是默认了,不由道,“他那个人还真是让人琢磨不透,但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的意愿,只要你点头,赤鹤叔叔也一定会保举你,就算他因为梁霄的关系不便保你,苍翼肯定也不答应你就这样放弃,他一向也还算待你不错。”
景杰听他说完,才徐徐开口,“还记得吗,你曾跟我说过,一斩风月任苍穹,圣域之主又有何当不得。”
莫良看着他,点点头。
景杰笑笑,语气倒颇平静,“这样的心气,我又怎么会没有,只是,现在于我来说,真的有更重要的事。”莫良刚想说什么,景杰拍拍他的肩继续道,“你也不必再劝我,错过龟甲征召,是有些遗憾,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要是兄弟,就别再每天没个正行,把你那几下把式好好练练,圣域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千万别大意了,我这点念想,就只能放你身上了。”
莫良道,“你真的主意已定?”
景杰点头。
莫良仍执拗道,“至少你该告诉我原因,我不信你只是不愿拂了梁霄的意。”
景杰垂下眼睛,笑容终于敛了敛,低声道,“这个龟甲征召来的不是时候。”顿一顿又道,“我外婆病的很重。”
莫良不由站直身子,定定看他,“怪不得你今日这么别扭,你该早些告诉我。”
景杰抬眼看他,又笑了笑,“我可是长夏赫赫有名的江湖郎中,没事的,我一定能医好外婆。”
莫良拍拍他肩,“你小子别逞强,有什么我能帮忙的,记得告诉我。”
景杰笑道,“我只求你好好等着紫家的小姑奶奶长大,让她千万别再找我晦气了,再被她咬上两口,我这只手恐怕就要废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才是被你害惨了。”莫良笑着一拳捶过去。
景杰侧身闪过,回头看见一边的更漏,不由道,“咱们出来的也太久了,等会儿那小姑奶奶又该逮着你盘问个没完没了。”
莫良道,“这还不简单,我就说你掉粪坑里了。”
景杰翻翻眼睛,“这样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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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天气,一日比一日暖了起来,桃花落尽,槐花又团团簇簇缀满枝头。龟甲征召仍是街头巷尾最被热衷的谈资,就连市井间的贩夫走卒也时常点评上一两句。征召之令发出已有五日,再过两天便是保举截止之日。
茵茵独自穿过离水畔的氤氲水汽,向着一方清雅院落走去。
那方院落她五岁时便曾来过,而十一岁以后,却再也不想来,但这并不影响她想见这院中之人的迫切心情。
有些事,她已可以分辨的很清晰,迷雾般扯不清的过往,决不会影响她和景杰成为朋友。事实上,景杰是她生命中非常独特的一个人,他们一起看过青山静水,也一起经历过残酷和死亡,她可以和他分享泉溪特有的纯真美好,也能够与他分担记忆深处的过往波澜。
安静的院落终于出现在眼前,阳光灿灿,花开的正好,茵茵心中倏地一滞,越是美好的东西,伤人就越深。她不知道当年他们离开后,景杰是如何独自回到这里,他心里可曾害怕。
茵茵驻足在轻巧别致的篱笆门前,她已有两天没见过景杰,她本以为这期间景杰会到赤府来,可他却始终没出现。茵茵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景杰从屋中出来,将一盆盛有残滓的水洒在墙下的花泥里。
景杰看见茵茵愣了片刻,才对她招手微笑。那日的阳光很盛,却在景杰面上映出苍白的颜色。
茵茵也向他浅笑一下,看着景杰颀长的影子斜斜映在身后的半壁青苔上,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景杰已长得这样高,看起来已经和梁霄不相上下。
景杰没有立即出来,他似乎有些忙,只是歉意地向茵茵笑笑,轻轻打着手势让她等他一下,然后,俯身在花丛中仔细选了几株花,不时捏着花茎逆着阳光细细打量,想来这些花是用来入药的,他似乎正忙着配几味方药。
茵茵静静站在篱笆门前看他,许是因为略显苍白的阳光,许是她难得看见景杰认真专注的样子,她忽然发觉,原来,景杰生得很好看。
他栖身在花丛中,眉目清隽,神情疏朗,不但好看,而且耐看。茵茵不禁想到梁霄,她一直以为非得是梁霄那样的身形样貌、格骨气韵才能称得上风姿卓然、洒脱逸致,现在觉得其实这世间是有许多种好的。但是沐着轻柔的阳光,茵茵想,即便千般万般多的好法,她心头的那一份,却始终是一样的。
景杰将一众花瓣轻轻剥落,平整地铺在晾条下悬挂的簸箕里,再遮上纱笼,又回了房中一趟才匆匆忙忙出来,向茵茵抱歉地笑笑。
茵茵并不以为意,两人也无需特别说什么,不约而同避开此间的院落,一起向水边走去。
茵茵首先开口,“我听莫良说你外婆病了,她现在好些了么?”
景杰道,“好很多了,谢谢。”
茵茵知道平日里景杰并不会跟她这样客套,只是在提到黄夫人时还是有难言的尴尬,说话间便会拘谨些。
茵茵又问,“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景杰不禁笑起来,伸手给茵茵看,却见那几个牙印依然清晰可见。茵茵同情地看看他,也无奈地笑了。
景杰笑道,“怪不得莫二总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说完,看着茵茵眨眨眼睛,“我们茵茵当然不是与小人并列的那类女子。”
茵茵微笑扬眉,表示自己当然不是。
景杰又道,“那天紫玥把你气坏了吧,别跟她计较,那丫头准是被她娘惯坏了。”
茵茵轻轻摇头,“我倒觉得那个小丫头挺有意思,至少她很坦率。”
景杰暗道,原来一张刁嘴也可以称为坦率,心想茵茵今日也不太正常,看来真是被紫玥给气糊涂了。
茵茵忽然道,“我问过哥哥了,他说是他不肯保举你,我知道哥哥一定有他的道理,但是如果你想,我可以再去跟他说说……”
“茵茵,”景杰打断她,“我知道梁霄是为我好,他经的太多,很多事,不愿让我重蹈覆辙。”
“这是你真实的心意么?”茵茵停下脚步,看着景杰。
“自然是。”景杰还是一贯的笑容。
此时他们离得很近,茵茵才忽然发现,不是阳光的缘故,景杰的脸色真的很苍白。“你病了么?”茵茵不由有几分紧张。
“怎么可能,”景杰笑道,“我能吃能睡的,哪里像生病的样子。”
茵茵道,“那你的脸色怎么……”
“在泉溪时天天跟阿牛往山上跑,晒得黑了,回来后就没怎么出门,大概是捂白了吧,”说着,景杰又凑到茵茵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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