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霄将茵茵搂入怀中,让她的面颊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膛。海湾和清浯也吓得侧过头不忍去看。景杰的心亦猛地一沉,圣域的纷争他听说过很多,帮派间屠杀的故事也已不算新鲜,但坊间的传说是一回事,亲眼看见这样的血雨腥风,却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惨烈,残暴,此生难忘。
☆、圣者为王
疯狂而绝望的人群中不间断地发出哀号声和利刃削断筋骨的硁硁声,越来越多的人倒下,昭彰台尽头处,浓稠的血雨一般落下。
“梁霄,出了什么事?”景杰眉头深蹙,抬首问道。
梁霄只是简单答道,“在白府密道碰过出口巨石的人都中了毒。”
海湾急道,“我师傅怎么样?”
梁霄淡淡道,“还活着。”
清浯也不由担心道,“糟了,我家少爷已经上了昭彰台,可千万别出事。”
景杰沉吟片刻,又再四下探看,若有所思道,“这里有莽草的味道,可是方才我们找草药时并没有看到莽草,也许莽草就是毒引。”
海湾道,“小杰,那你能推测出解毒之法么?”
景杰道,“我有一个方子,不知是不是对症,但可以试试。”接着,便向海湾和清浯简单交代几句。
不时有血水溅落到身上,景杰用衣袖抹了一把,眼前的形势比他想象的还要严峻,他转头又向梁霄道,“梁霄,你先带他们走吧。”
梁霄仍然看着昭彰台,缓缓摇头。
景杰急道,“四执的人已经顶不住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梁霄没有看他,只是淡淡道,“鹰翦一向不留活口。”
景杰顿时明白了,其实自他们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便已经无法脱身,否则,梁霄必定马上带他们离开,至少设法让他们几个孩子离开。
一具残尸从昭彰台上高高抛下,梁霄侧过身为茵茵挡住喷溅过来的血水。茵茵抬首看着梁霄,这些天的遭遇让她觉得自己仿佛一直在一场总也醒不来的梦魇中,她只是紧紧搂着自己爱若生命的人,害怕一松手就再也找不到他。
梁霄对茵茵道,“跟在我身边,一步也不要离开。”
茵茵闪着乌亮的眼睛,点点头。
梁霄又回头看看景杰,见他两手空空,那把平时随身携带的小木剑已不见踪影,自背后仓啷一声拔出墨玉,一甩手朝景杰掷过去。
景杰连忙伸手接住,在接剑的刹那,握着乌黑的墨玉,他的脸色变了变,不由看向梁霄。
梁霄却抬头看着白花花的阳光,日上三竿,阳光正好。
景杰走到梁霄身边,低声道,“梁霄,你……”
梁霄打断他,“时间差不多了。”说完,又看看海湾跟清浯,叮嘱道,“你们留在这,等会儿会有人保护你们离开。”
两个孩子虽有顾虑,也还是乖乖点头。
交代完,梁霄携着茵茵的手,缓步向昭彰台的楼梯走去。
景杰跟上去,一手握剑,一手不经意般扶着梁霄的手臂,趁机小心探了探他的脉,只觉得脉象虚无,几乎寻不到。自他接到墨玉时便察觉到梁霄掷剑时虚乏无力,虽然他受了外伤,却也不至于元气伤成这样。此时把过脉,景杰心下一片冰凉,一时间,脑海中只闪现出四个字,时日无多。景杰怕茵茵看到他的神情,黯然低头,将自己藏在炫目的阳光里。
…………………………………………………………………。
昭彰台上,黄夫人看着盏七惨白的面容,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忽然不想杀你了。”
盏七只是像石雕一样木然地站着,似乎已经失去所有知觉。
黄夫人伸手在盏七肩头抚过,笑道,“现在你有一只手可以活动了,你是不是想去最后触摸一下你心爱之人?”
盏七终于缓缓看向黄夫人,“我本以为自己已经够狠了,只是没想到,还是狠不过你。”
黄夫人自怀中摸出一把小小的匕首,微微一笑,放到盏七手中。盏七冷冷看她,不知她又起了什么毒辣心思,但不管那是何种伎俩她都不再关心,现在,她只想死,马上死。
黄夫人看着她微笑,“芯儿是个单纯的孩子,她当年还曾经赞过你的容貌,说你当之无愧是圣域第一美人。多少人,就是为了你这张脸趋之若鹜。”
如果可以,盏七已经用那把匕首刺入自己的心脏,只是黄夫人按着她的手,她的话还没说完。
黄夫人继续道,“这么多年,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最爱的不过两件东西,一件是赤鹤,另一件便是你自己的容貌。”
盏七唇角抿出一丝冷笑,看着黄夫人的目光,无惧无恐。
黄夫人又笑了,“你已经自愿放弃了第一件,现在,我要让你亲手毁了第二件。”
自愿放弃第一件,盏七明白,黄夫人说的是她在与赤鹤成婚之日出走。巨大的龙凤烛,鎏金的凤冠霞帔,还有那双深情的眼睛,她无数次在梦中回到那一日。那一天,她原本应当成为赤鹤的妻子,可是,却成了她最怕忆起,可是又偏偏会时常忆起的一天。
那日她已经穿戴好大红嫁衣,只待吉时的到来。那封信被人从窗口送进来,程风的亲笔信,里面提到赤鹤本是他的亲生骨肉。她第一次知道赤鹤的身世。多年来,无论怎样逃避,怎样自欺欺人,那场血腥屠戮,到底是她一手造成的。她昧着良心几乎已经偷取到手的幸福,在那一刻,轰然崩塌。她这种人,根本不配成为他的妻子。
双眸已干涸,此时,她竟连一滴泪也没有了。她原本想把所有的苦果留给自己,到头来,却还是因为自己害了他。
黄夫人轻轻执起盏七握着匕首的手,轻声道,“你可曾听说过当年冰家姑娘是怎么死的?”
盏七已经猜到黄夫人的意图,面上只是不屑,生死于她都已不算什么,更何况一张皮相。
黄夫人的手指在盏七白皙的面颊上划过,“据说她死时容颜尽毁,我不会像白鹏那么蠢,我还怕你的血脏了我的手。”
盏七冷笑,“黄傜,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要你划花自己的脸,然后,走过去,让你心爱之人好好看看你,看清楚你。”黄夫人不疾不徐道,“你难道没看出来么,墨鹭刚刚用的是刀背,他许是觉得一刀杀了赤鹤实在不能解恨,所以,现在,赤鹤应当还活着。”
盏七蓦地睁大眼睛,赤鹤还活着,他还活着,心中一时悲喜交织。
一阵凉意自面颊袭来,那柄匕首已经抵着她的皮肤。盏七没有接黄夫人手中的匕首,只是遥遥望着前方,淡淡道,“你想怎样都行,只是休想逼迫我。”
黄夫人伸手封了盏七的哑穴,轻声笑道,“要不要按我说的做,你当然可以自己决定。”说着,俯身拾起之前掉落的弓弩,取出箭笼里最后一支箭,上箭,拉弦,这才继续道,“放心,我不会杀赤鹤,我还要留着他的命看你容颜尽毁的脸,只是,你儿子能不能活命,就看你的决定了。”说着,竟持弓弩对准莫良。
距她们不过数丈的距离,莫良正被小九死死抱着双腿,怔怔看着满目鲜血残尸。
盏七想喊,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侧首看黄夫人,唇齿轻启,冷笑,你好狠。
黄夫人微笑,“你的时间不多,最好快点决定。”
盏七昂起头,整个脸庞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阳光轻柔,花香萦面,是盛到极致的美。她闭上眼睛,凄然地笑了。她早已放弃了自己,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那只唯一能活动的手,执起匕首,贴着自己的面颊,划了下去。利刃刺破肌肤的一刻,她心中竟现出异样的快乐。她的孽障,终于要偿还了。
一刀,又一刀,鲜血成串,珠玉一样沿着她的脖颈滚落,瞬间,染红大片衣襟。
看着盏七原本绝美的容颜此刻只是刺目的鲜血和狰狞的刀痕,黄夫人忍不住笑起来,笑声越来越恣意,越来越张狂,这么多年,机关算尽,仿佛等的就是这一刻的痛快,可笑声渐渐杂入呜咽声,很快又转为凄厉哭声,最终被周遭垂死挣扎的人声所淹没。
盏七握着滴血的匕首,木然地一刀一刀割在自己面上,好像在割一块木头,又好像她已经死了,此时不过是一副失了魂魄的躯壳。黄夫人终于在她后背拍了一下,盏七身子晃了晃,知道自己的穴道已被解开。
黄夫人道,“现在,你可以去见见你的心上人了,一定让他好好看看你。”
盏七松手,匕首蹭着染血的衣裙滑落到地上,她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刀光剑影在眼前晃动,她恍若什么也看不见,只是一直走一直走,那些刀剑竟然也未伤到她,似是激战的人也被她的面容惊得刻意避让。盏七走到昭彰台正中时,身子忽然斜着一闪,身影一晃已来到莫良身边,一把抱住莫良向前摔出去。
忽然被人扑倒在地,莫良慌乱中想要出手,混乱中,竟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良儿,危险。”
莫良蓦然回头,却看见一张刀伤纵横的脸,满面血污在阳光下格外触目惊心。他一时怔住,只是喃喃道,“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盏七摇头苦笑,每一条刀伤都像扭曲在她面上的毒蛇,她只是轻声道,“良儿,走,快走。”
莫良下意识地向身后看去,盏七刚刚所处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盏七面上的血滚落到他项间,热辣辣的触感,莫良厉声道,“是谁伤了你?是谁?”
盏七双手揽住莫良的肩,猛然拉着他向一侧倾倒,与此同时,一柄泛着血光的长剑几乎贴着莫良的脖子刺了过去。黑衣人一剑走空,凌空一个翻转又回身刺来。盏七噌地起身,赤手与黑衣人交手,同时叱道,“不要脸,竟然连孩子也不放过。”黑衣人也不答话,只是一剑又一剑地进攻。
莫良从刚刚的惊栗中回过神来,迅速起身加入战团。黑衣人剑法极精湛,盏七母子只是赤手同对方过招,一时险象环生。
一柄月牙弯刀水一样行来,一声脆响,便将刺来的长剑轻轻荡开。赤鹤双手持刀,气韵沉沉,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身边。
赤鹤出现的刹那,盏七闭上眼睛,她不要看见赤鹤看她的表情、眼神,甚至不愿听见赤鹤因心痛和震怒而发出的沉重的呼吸声。
刀声又起,盏七虽然闭着眼睛,还是清晰地感觉到那柄刀上散发的惊人杀气,风声呼啸,好像天与地都被遮蔽起来。她还从未见过杀气如此强的赤鹤。刀剑相击的声音不绝于耳,她心里却只回荡着一个声音,少年赤鹤的声音,“小七,你好美。”
“小七,你好美”,这个声音好像空谷回音,久久回荡于心间,凌迟着她的每一根神经,让她窒息,让她逃无可逃。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手轻轻握住她的手,盏七感觉到那双手在微微颤抖,感觉到一双眼睛正深深凝望着她。
盏七猛地将手抽出,想要转身离开,可是,那双手死命抓住她,将她猛然拉入一个怀抱,用力抱紧,好像要将她揉碎在自己的生命里。他的气息,他的胸怀,他下巴上微微刺痛她的青涩的胡茬,她的赤鹤哥哥。
盏七轻轻抽泣起来,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就像从来没有分开过。一个无比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小七……”
面上剧烈的灼痛终于唤醒她,她想推开赤鹤,却被赤鹤更紧地搂在怀里。她只有努力把头压低,再压低。恍惚中,她只听见赤鹤轻声道,“墨鹭没有杀我,他只是帮我冲开经脉,他要我带你走……我要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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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金色的光上下翻飞,一柄墨玉冲开一条路,梁霄在茵茵的撑扶下,一步一步重新踏上昭彰台。他们站在血泊里,隔着人影和万千飞絮,正看见赤鹤怀中面目全非的盏七。
梁霄的心募地一沉,这一幕让他想起那个血气弥漫、星子满天的夜晚。那个夜晚,好像就在昨天。
景杰横剑在胸,全神贯注盯着一个正朝他们走来的黑衣人。这个黑衣人手里的剑和其他人的不同,在阳光下,泛出青色的光,纯净的像清晨的离水,映在他眉心一道浅浅的疤痕上。
影子看看景杰,又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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