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霄奇怪地看看他,“又没把他怎么样,怎么都哭成这样了?”
“梁大侠的刀功那么厉害,小孩子自然害怕。”冰晶苦笑,“怎么回事?”
梁霄摊摊手,三言两语略作解释。原来新年将至,长林不知从哪儿得到几枚炮竹,小孩子恶作剧,将炮竹点燃,自篱笆外扔到院中,刚好落在冰晶晾晒的衣服上,烧了好几个洞,梁霄便把他留下等着冰晶回来处置。
冰晶抚抚长林的头发,温言道,“好孩子,以后不可以这样,万一起火了会很危险。”长林哭着点头。冰晶又殷殷安抚几句,便让他回家了。
“看来今日的蒸饺要送去张大哥家赔罪用了。”冰晶摇头笑,上前一步,看看细碎规整的饺子馅,又道,“可惜了这么精细的刀功,这么好的馅儿咱们自己是无法享用了。”
梁霄无奈地看看屋顶,想着幸亏没把那孩子绑树上,否则冰晶岂不得要他卖身为奴赔罪去。
当晚,冰晶再次证实她在厨艺方面果然很没有天分,到底还是由梁霄调好馅,又将她包的饺子挨个重新捏了一遍,这才出了一笼像样的蒸饺。
冰晶坐在小竹凳上,颇为沮丧。
梁霄坐在她面前,拍拍她的手,好言宽慰,但到底没忍住,还是轻笑出来。
冰晶嗔怪地看他一眼,嘟囔道,“你要是也对长林这样笑一笑,他怎么会被吓得死去活来。”
想起那个哭天抢地的孩子,梁霄不禁蹙眉。
冰晶忽然来了兴致,用食指轻挑梁霄下颌,“来,给本姑娘笑一个。”
梁霄乖乖抬头,果真又笑了一笑。
“再笑开一些。”冰晶命令道。
梁霄便依言又笑一下。
冰晶终于忍不住笑倒在梁霄肩头。
“梁霄,”她几乎笑出泪,“你笑起来,真好看。”
虽然长林当日差点哭掉半条命,却也深深记住梁霄舞刀弄剑的水平,所以当冰晶和梁霄登门道歉时,小家伙眨巴着眼睛问,可以教教我怎么将一把刀玩得那么漂亮吗?
梁霄想了一下,对他说,刀子还是算了,我教你打拳吧。见长林明显失望的一张小脸,梁霄只好握拳比划了几式。长林的眼睛顿时闪亮起来,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帅气的拳法,立时忙不迭点头。
不几日,梁霄身边很快聚集了一群小孩子,都像模像样的跟他学打拳。这一回,在冰晶又是哄又是吓、悄悄提点的目光下,梁霄倒是颇有耐心,他选了些简单易学又可强身健体的招式,教得有板有眼,一群孩子也很卖力,终日梁哥哥长梁哥哥短地跟在他身后,天寒地冻的在雪地里一起摸爬滚打,学得不亦乐乎。
没多久,冰晶眼见梁霄俨然成了孩子王,有时跟孩子们玩得兴起,肩上扛一个,腰间和腿上还挂着两个,疯得没大没小,忍不住暗暗好笑,心里却柔柔的又是欢喜又是酸涩。
山中岁月好,时日如水,转眼春日已早。
早春时节,农闲已过,村民又开始忙碌新一年的耕种。山中气候本就比平原寒冷,田地化不开,即使牛耕人推,众人还是做得很辛苦。梁霄把墨玉缚在背上,也不问谁家的田地,只要看到有需要,捋起袖子便过去帮忙。他虽然会的东西很多,农活却不曾做过,但稍看看旁人,竟也很快上手,干得又快又好。
村民过意不去,送来烧酒腊肉感谢,梁霄统统不要,对方如果啰嗦一点,梁霄即使努力克制,也还是会忍不住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村民只好速速离开,过后再找机会通过冰晶表达谢意。
一日傍晚收工,早春还是寒意料峭的时节,梁霄回来时却全身汗透,冰晶抚摸梁霄手上新生的茧,轻声问,“累吗?”
梁霄笑着摇头,“不累。”
冰晶在床畔燃起一炉熏香,又道,“你睡一会儿,我来准备晚饭。”
梁霄狐疑地看她。
冰晶知道他的心思,挑眉道,“你等着瞧好吧。”说着转身步出房间,很快却又转了回来,在门口踯躅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问问梁霄怎样才能把炉火烧旺,进门后才发现梁霄靠在床头睡着了。
静静坐在他身边,轻轻理顺他额角的发丝,梁霄竟浑然不觉。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可以睡得如此安心。怎么把自己累成这样,冰晶想到这里,心中忽然一惊,那个冰冷的字眼又涌上心头,碧落……
那一晚,父亲告诉他,梁霄的剑实在太快,他只得借了她的手,给梁霄下了碧落。冰晶虽然不懂功夫,一直过着与世无争的单纯生活,也还是知道,碧落是怎样一种剧毒。
无色无味,却于无声无息间销魂蚀骨,最后致人手足麻痹,全身瘫痪,甚至连眨一下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但是,却偏偏不会对人的意识和感官有任何损伤,让一个人清晰地看着自己逐渐丧失一切行动能力,被困在一副无用的躯壳中,于漫漫时日受尽百般苦楚,等待油尽灯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一度疯狂地查阅医书,寻访名医,然而,一次又一次,得到相同的答案,这种毒,无药可解。
在她面前的父亲,一直是个儒雅温和的人。她曾问他,为什么逼那些人成为杀手,为什么不停杀人。父亲反问她,你还想看到昭彰云隐的圣域吗?昭彰云隐,曾经侠义干云、傲骨铮铮的年代。冰晶点头,父亲道,这就是原因。她总是希望一切都是好的,即使隐约知道事实可能并非如此,也还是固执地不去多想,她毕竟从未亲眼看到江湖上传说的,鹰翦的黑暗和冷血,更何况,那是她的父亲。
可是,这一次,冰行健借她的手,除去自己忌惮的人,除去她深爱的人。
飘雪的夜,她牵着追风离开冰家宅邸的时候便已决定,她要跟他走,几个月也好,几年也好,她会一直一直陪在他身边,如果那一天来了,就一起死。
她对他说笑,陪他聊天,却从来,不说过去,更不提将来,他们有的,只是现在。
冰晶在小巧的香炉中又添了些香料,坐在床边静静看他。梁霄曾说这香气有点儿怪,冰晶故意白他一眼,几分娇纵道,“我喜欢。”梁霄便一笑置之,由着她去。他总是这样,有时会故意逗她,但更多的时候,是没有原则的宠溺。
这炉香,味道其实真的算不上好。圣手黄氏医术如神,她在黄氏门前跪了一日夜,黄夫人终于肯出来见她,却还是那句,碧落无药可解,只是给了她几包小巧的香料,告诉她,这熏香也许可以缓解毒发。
梁霄醒来时,已过去大半个时辰,天已黑透,他来到厨房,正看见冰晶鼓着嘴用竹筒向灶口吹气,灰黑色的煤烟四下窜出,把一张白皙的小脸熏得像个娇俏的灶王。
忍住笑,梁霄倚门问,“我的晚饭呢?”
冰晶回头,眨巴眨巴更显乌亮的大眼睛,终于抱歉地笑一笑。
梁霄搬一张竹凳坐在她面前,伸手帮她擦拭面颊。他开始还一副一本正经的神情,温暖宽厚的大手在冰晶面上轻拂,渐渐的,目中竟又露出促狭笑意,手下却不停,仍不断在她面上涂涂抹抹。
冰晶到底还是发觉不太对劲,探身到一旁的水盆顾影自看,一双秀眉顿时蹙起,回头狠狠瞪了梁霄一眼。原来,梁霄竟借着煤灰在她面上左右各画了几条胡须,俨然一只小花猫。
看着梁霄终于绷不住的得意的笑,冰晶一通碎拳打在他肩上,打着打着,自己竟也随他一起笑得前仰后合,可是笑到最后,却莫名流下泪来。
梁霄的笑容敛去,他第一次看到冰晶落泪,心下顿时慌作一团。“冰晶,”他柔声道,“生气了?”
冰晶拼命拭泪,泪水却越流越多,面上更是花得一塌糊涂,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
梁霄不知如何是好,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手在灶口抹了一把,然后依样在自己面上胡乱涂抹几下,再探首到冰晶面前,“你看,现在咱们一样了。”
泪水仍然不断落下,冰晶终于展颜一笑,许久,轻声道,“你欺负我。”
梁霄拥她入怀,“那你欺负回来不就好了。”
冰晶埋首在他怀里,仍是抽泣着道,“那你打不许还手。”
“好。”梁霄道。
“骂不许还口。”冰晶又道。
“好,”梁霄道,“保证任打任骂,任劳任怨。”
冰晶展臂,紧紧抱着他,“你要任我打骂一辈子,永远不许离开我。”
两张脏兮兮的面颊贴在一起,梁霄道,“我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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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生的昆虫开始啾鸣时,梨花开了满径。冰晶在竹篱前植下许多花草,春风一度,肆意生长,好似载满了无尽希望。
这一日,村中德望颇高的夫子得了孙儿,请了全村人去喝满月酒。冰晶看着襁褓中雪团一样漂亮的孩子,喜欢的不知怎么办才好,却又不敢去抱这个太过稚嫩的小生命,只是一直微笑着团团转着看。
夜晚来临时,冰晶枕在梁霄怀里,仍是絮絮讲着那双胖胖的小手如何可爱,那双黑亮的眼睛如何灵秀,他笑起来时又是多么无邪可人。
梁霄一直微笑倾听,梨花的芬芳漫入房中,在醉人馨香中,他伸手轻轻抚上冰晶平坦的腹部,“冰晶,咱们将来会不会也有一个孩子?”
冰晶一怔,方才还意兴盎然的神情悄悄隐去。
“孩子……”她喃喃道,“你想要一个孩子?”
“如果有一个孩子,长得既像你又像我,”梁霄道,“一定是世上最神奇的事。”
冰晶微微闭目。孩子,将来,她从不敢奢望,此刻,心底思虑如水,第一次想,如果,他们有个孩子……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没有给过他们这样的机会。她每月都会饮一碗汤药,梁霄曾问她那是什么,她只说是女子滋补健体的药,他便乖乖地不再多问。既然她已决意随他而去,又何必带一个无辜的生命来到世上与他们一同承受这既定的宿命。
看着他目中温柔的光芒,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想要一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女孩儿,”梁霄答得干脆,“一个既像你又像我的女孩儿。”
冰晶苦涩一笑,“女孩子很娇气的,我以为你一定更喜欢男孩儿。”
“要是我有一个女儿,”梁霄道,“我就可以像宠你一样宠她。”
“你会惯坏她的,”冰晶道,“要是她娇蛮跋扈可怎么办?”
“我就是要她娇蛮跋扈,”梁霄看着窗棂上的花影,唇畔含笑,“我的女儿天生就该如此,我要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她若惹了祸,我去替她摆平,她若欺负了别人,我保证没有人敢欺负回来。”
冰晶轻抚梁霄面颊,笑着感慨,“这是个什么父亲啊,你得养出一个什么样的女儿?”
梁霄道,“自然是世上最好的父亲,养出世上最好的女儿。”
冰晶笑道,“有个这么厉害的父亲,自己又那么娇蛮跋扈,你就不怕她将来嫁不出去?”
“不怕,”梁霄低头在冰晶唇上轻啄一下,“你都可以嫁出去,还嫁得这么好,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冰晶在他掌心掐了一下,轻声道,“又欺负我。”
梁霄抱紧她,在夜色中灿然一笑。
借着清幽月光,她第一次看见梁霄笑得如此肆意张扬,双眸溢满翩然神采。
可是,银鞍白马度春风,那是他回不去的过去,也是他们,不可期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从小修到大修,这一章,干脆从头到尾重写了一遍。我爱周末。
☆、长夏
夏天来的时候,漫山遍野开满各色野花,藤蔓在枝桠间迁延,原本略显耀目的日光在山间覆了轻薄雾气,生出梦幻的色彩。
梁霄伸手揽在冰晶腰间,几个纵越,上到山巅的一株冷杉枝头。
第一次来到这么高的地方,冰晶坐在粗壮的枝干上,双手紧紧环着梁霄的手臂,好一会儿,才敢睁开眼睛驰目四望。这样极致的高度,眼前朴拙壮美的景象,令冰晶瞬间屏住呼吸。
仿若坐于云端,薄雾下方,冷杉苍莽,随山峦连绵起伏,磅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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