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夫人向紫砂锅中又丢些白芍和五味子进去,药香逐渐漫溢出来。黄夫人笑道,“茵茵,没想到你还会煎药。”
茵茵放下竹筒,又拿起小火扇在灶口轻轻扇动,清脆答道,“这两年一直是我在负责给哥哥煎药,夫人的方子、煎法早就烂熟于心了。”
黄夫人为茵茵轻轻理顺垂落肩头的发丝,目中满是爱怜,“上次见你还是个娃娃,一转眼就已经是这么乖巧懂事的小姑娘了。”
茵茵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可是哥哥还是时时把我当小孩子看。”
黄夫人道,“梁霄身边有你这么个贴心的孩子,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茵茵眨眨眼睛,一脸孩子气,“真的么?”
黄夫人被她娇憨的样子逗笑了,点点头,“当然,我就没有他那样的福气。”
“可是夫人有景杰啊,”茵茵眼睛亮亮的,还是笑,“他也很好啊,很会哄人开心。”
黄夫人笑道,“泼皮小子一个,有什么好,我还是喜欢你这样乖巧懂事的女孩家。”
茵茵仰起小脸,双眸澄净,分外乖巧可人,“那以后哥哥再来长夏时我就跟他一起来,我可以陪夫人煎药,还可以和景杰一起练剑。”
茵茵美好的面庞忽地让她心中一痛,黄夫人移开目光,用汤匙小心撇去表面的浮滓,复又加了几味参苓进去,静静看了会儿炉灶上翻涌的汤药,目中终是透出柔柔的神采,“以前芯儿也是这样伴着我煎药,陪我说话解闷,她最喜欢参苓清素的味道,下药之前,总爱放到鼻尖闻一下。”黄夫人复又看向茵茵,凄然一笑,“你说话的样子很像我的芯儿。”
茵茵长睫闪动,“夫人说的可是景杰的妈妈么?我听说她很早就过世了。”
黄夫人点点头。
茵茵深知失去亲人的滋味,心下不由也难过起来,伸手抚在黄夫人手上,“若是夫人喜欢,以后我会常常来看你,陪你聊天解闷。”
黄夫人柔声道,“好孩子,谢谢你。”
茵茵微笑,“夫人救了哥哥的命,该我谢你才是。”
二人正说话间,一个清亮的声音忽然自身后响起,“这汤药里有白芍,五味子,参苓,麦冬外加特制的甘澜水,”景杰说着,来到黄夫人身后,俯身嬉闹地搂着黄夫人的脖子,“外婆,我说的可对么?”
黄夫人笑骂,“小杰,你几岁啦,还像个孩子似的。”
景杰吐吐舌头,闪身坐到一边,对茵茵道,“听说梁霄已好多了,你可以放心了。”
茵茵点点头,“夫人刚刚才说,过几日哥哥就可以下床活动了。”
景杰抚掌道,“太好了,那过几天他就可以教我练剑了。”
黄夫人轻敲一下景杰额头,“你这孩子,让梁霄好好休养,不许再提练剑的事。”
景杰笑着挠挠头,道一声是。
汤药头煎不用,待二煎完毕,黄夫人小心将汤药盛入盖碗中,由茵茵端着送到梁霄房中,景杰也跟着过去探望。
平日里,虽然梁霄话很少,景杰也还是喜欢在他面前聒噪,这一回,却一直在茵茵身后,规规矩矩站在一边,安静地看梁霄和茵茵说话。
梁霄将药碗递还给茵茵,茵茵伸手接过时,不由轻轻捏捏她柔软的手,又一次想起,天塌地陷的一刻,这双稚嫩的手死死抓着他,在狂乱的激流中,就是不肯放手。
茵茵轻轻拍拍梁霄的面颊,小大人一样道,“哥哥,你要乖乖吃药,以后再也不许受伤了。”
梁霄笑着点头,“遵命,我的小姑娘。”
景杰在一旁悄悄吐吐舌头,梁霄这般温顺的样子,让他一时颇有些不适应,正神思游移间,只觉一道淡淡的目光看向自己,这才发现梁霄不知何时正似笑非笑看他,心中立时一个激灵。
梁霄招呼景杰过来,问,“你的身体应该没有大碍了吧?”
景杰道,“已经完全好了。”顿了顿,又带着几分腼腆道,“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我……”
他还没说完,梁霄便摆摆手,“不过去鬼门关转了一圈,怎么话更多了。”
景杰无辜地翻翻眼睛,心道自己满打满算才说了一句半而已,哪里话多了。茵茵在一旁看着,已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梁霄又道,“这两日还有人找你麻烦么?”
景杰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为了圣血,多少人不惜以性命相搏,当日付元冲就疯了一样想吸干他的血,但这两日却过得太平无事,心中不解,但还是立时摇摇头,答道,“没有。”
茵茵不无担忧道,“那以后会不会……”
梁霄笑一笑,“放心,以后就更没事了。”看着两人困惑的神情,继续道,“再好的东西倒上几道手也不会好到哪去了,时间长了,就像臭鱼烂虾,谁还稀罕。”
茵茵忍不住又轻笑出声。景杰苦笑,心中却悄悄觉着一说话就噎死人的梁霄其实挺可爱。
闲话了几句,憋在心中的谢字却始终说不出口,平日口齿伶俐的景杰也少见的支支吾吾起来。
“臭梁霄,臭梁霄……”一个尖锐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屋内的三人不由一起向外看去,这一回换梁霄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半掩着的门外,莫良手里举着个提笼,一只乌羽红冠的八哥正不住嘴地叫着“臭梁霄,臭梁霄……”
随后跟过来的赤鹤赶忙从莫良手中接过提笼,轻声呵斥道,“虎皮,住嘴。”
梁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着赤鹤道,“虎皮……还活着?”
赤鹤皱皱眉,提着虎皮进门,“当然不是,只是样子一样,名字一样而已。”
“那它怎么会说……”梁霄看着虎皮,一头雾水。
赤鹤无奈一笑,“我喜欢对着虎皮骂你,如此而已。”
梁霄哭笑不得,“你这个喜好,坚持的还真是长久。”
景杰三两步来到虎皮面前,逗弄道,“虎皮,跟我说,臭莫良,臭莫良……”
莫良翻翻眼睛,无奈地从门口飘走。
梁霄忽然定定看着赤鹤,“除了这一句,虎皮可还会说那个人的名字么?”
赤鹤避开梁霄的目光,顾左右而言他,“我去给虎皮洗澡,你休息吧。”
景杰道,“赤鹤叔叔,我来帮你。”
茵茵也雀跃着起身,但又不放心梁霄,不禁有些迟疑。
梁霄笑一笑,对茵茵道,“一起去吧,看着你这个赤鹤叔叔,不许他再教虎皮说我坏话。”
茵茵笑着应一声,也跟着跑了出去。
待众人离开,黄夫人缓缓步进房中,轻声道,“你看来已大好了。”
梁霄半靠在软枕里,看到黄夫人勉力起身示意,黄夫人轻轻摆手让他不必拘礼。
黄夫人坐到榻前方凳上,颔首道,“我是特地来向你致谢的,谢谢你救了小杰的命。”
梁霄微微闭目,并未如何谦让,只是轻声道,“夫人客气了。”
梁霄伤重未愈,说话本就有些疲弱,但黄夫人还是即刻察觉出他话中的冷淡,“你似乎很累,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说罢便要起身离开。
梁霄道,“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吧,不妨说完再走。”
黄夫人重又坐回榻前,微笑道,“似乎不只是我有话要说,还是你先请吧。”
梁霄淡看她一眼,“我不喜欢拐弯抹角,夫人别怪我直言,这次最大的赢家恐怕是黄夫人你吧。”
黄夫人依然微笑,“是不是出身鹰翦的人,嗅觉都特别敏锐?”鹰翦十年是梁霄不堪回首的往事,黄夫人却不介意以此来刺痛他。
梁霄只是平静道,“景杰中重水寒怕也不只是机缘巧合那么简单,我并不想插手任何事,只想劝夫人一句,景杰是个善良的孩子,还请善待他。”
黄夫人面上依然波澜不惊,“各人的因果报而已,谁又争得过命数。”说着站起身,目光在梁霄身上游移片刻才又轻声道,“其实我也只有一句话,你这回毒已攻心,我的针炙和方药只可养身,并不能救命,这一次,你该谢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过命的朋友赤鹤。”
梁霄不由抬起头,疑惑地看着黄夫人。
黄夫人缓步走到门口,方才回身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些年心口阻滞的气血忽然通顺了,你的命,是赤鹤用他二十年功力换回来的。”说完,微微颔首示意,掩上房门径自离去。
梁霄听罢,沉沉靠回软枕里,闭上眼睛。
☆、青衣来客
长夏的春日,桃红点点,梨白漫天,清晨的阳光打在浩淼离水上,泛出炫目的粼光。
景杰拾起一枚卵石,错开脚步,微微探身,平平掷了出去。小小的卵石在水面上仿佛生了脚一样,一路跳跃下去,留下长长的一串涟漪。
景杰拍拍手回头,在阳光下给了茵茵一个大大的笑脸。
海湾嬉笑着过来,一探手勾住景杰的脖子,“臭小子,你出事的时候我们都要担心死了,才捡回一条小命就开始向小美女献殷勤。”
莫良懒洋洋地仰靠在石堤上晒太阳,嘴里嚼着一根甘味草,撇撇嘴道,“不向小美女献殷勤,难道向你这个母老虎献殷勤么?”
话音刚落,一颗青色的杏子已经夹带着风声迎面向莫良砸过来,莫良拧身轻巧躲过,但是石堤湿滑,闪身之间,脚下一滑,又仰倒在石堤上,这时,叮铃铃几声脆响,海湾已经出现在他面前,秀眉轻挑,“谁是母老虎?”说着一伸手,捉着莫良的耳朵便把他整个人拽了起来。
莫良吃痛,哼哼唧唧地向海湾讨饶,海湾笑一笑,手下的劲儿却又加了几分。莫良原本苦着的一张脸忽然凝重起来,定定看向海湾身后,口中喃喃道,“紫麟……”
海湾下意识回头,却哪里有师傅的影子,只听莫良嗤嗤笑一声,已泥鳅一样从石堤上滑下去。海湾咬牙紧追过去,莫良小跑两步藏到清浯身后,向海湾得意地笑。海湾挥拳想打,但隔着被莫良盾牌一样推来推去的清浯,一时不得施力。可怜的清浯只得瘪着一张嘴夹在嬉闹的两人中间,不时哀哀地叹口气。
茵茵看着他们几人笑闹得如此开心,也跟着开怀而笑。
此时阳光正好,不时有被风吹落的梨花飘摇着落在水面上,随着亮亮的水波起起伏伏,说不出的好看。
景杰又掷出一枚卵石,一圈圈涟漪推着点点梨白,在水面浅浅漫开。
“他们几个老是没正行的样子,不过,和他们在一起很有趣的。”景杰站在水边,歪头向茵茵笑。
“你就是有正行的样子了么?”茵茵学着他的样子亦歪头看他,“你还不是老欺负小清浯。”
“冤枉啊,”景杰颇委屈的样子,“欺负清浯的是莫二,”说着向茵茵眨眨眼睛,顿了顿又道,“我嘛,顶多是帮凶。”
茵茵笑道,“怪不得莫良总说你无赖,你呀,果然无赖。”
一团薄薄的云渐渐消散,清透的阳光比方才更为灿烂,悉数投在离水上,粼光耀眼,一时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景杰闭上眼睛,仍能感觉到眼前亮亮的一片,凭感觉又掷出一枚卵石,“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无赖的功力,九成九也是拜莫二所赐。”
“我看你们两个半斤八两,谁也说不着谁。”茵茵以手搭了凉棚,笑意盈盈,目光一直追着跳跃的卵石,迁延于浩渺离水。忽然,什么刺入心底,眼前一涩,眉目间原本满溢的笑容倏然敛去,怔忡了一会儿,她默默走到水边,俯□子,掬了一捧水在手心里。
景杰并没注意到茵茵的异样,又在四下寻找着适合的卵石,同时有滋有味地给茵茵讲些早年他和莫良不打不相识的趣事。
茵茵只是轻轻嗯一声,一双大眼睛深深盯着掌心一捧清透的水,仿佛要把一捧水揉碎在眼中一样。
见茵茵好一会儿没有动静,景杰信步来到她身边,亦俯身在水畔,侧首看她,这才发觉她眉目间的一抹凄然。心中一动,久远的记忆从心底升起,茵茵的妈妈,骨灰撒在离水。
景杰轻轻唤一声,“茵茵。”
茵茵长睫颤动,一捧水终于还是自指缝中流散。看着无尽离水,嘴唇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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