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不是赤鹤。
那人抓住茵茵的手,轻而易举就将她从梁霄身边拽到自己面前。
梁霄道,“白鹏,你想怎样?”
茵茵的笑容僵在脸上,冷冷盯着白鹏。
白鹏道,“我只是来带我女儿走。”
“我不认识你,我不是你女儿。”茵茵的声音寒凉得如同奔涌的离水,没有一丝温度。
水波在白鹏周身激荡,他面上却异常平静,“你身上流着我的血,由不得你不认我。”
梁霄冷道,“你也配。”
白鹏淡笑一下,“梁霄,敢问你是茵茵的谁?”顿一顿又道,“你又是晶儿的谁?”
听白鹏提到冰晶,梁霄不禁血往上涌。残雪上的焚心之火,没有一日不在他心头燃烧,这些年,他不是不想手刃白鹏,只是,为了茵茵,他必须首先保全自己。这一回,于一片黑暗中,看着眼前模糊而冰冷的人影,他的手下意识摸向身侧的墨玉。
仓啷一声,白鹏的剑率先出鞘,架在梁霄的脖子上,梁霄的手,却依然停在剑柄上。梁霄没有出剑,不是因为碧落,不是因为无望,只是因为,他很清楚,白鹏也许是茵茵唯一的生机。
茵茵惊叫一声,想回到梁霄身边,却被白鹏死死抓住。
带着一丝凉薄的笑,白鹏轻声道,“当年如果你不出现,晶儿怎么会死?”他微闭双目,不堪回首的一幕幕,缓缓在眼前浮现,“那几年,我们原本生活的很平静,我们原本可以一直那样生活下去……”
梁霄没有说话。冰晶,永远是他心上的疤。
白鹏的声音忽然抬高,字字皆带着冷厉杀气,“根本就是你,是你害死晶儿!”
茵茵怒目看着白鹏,冷水漫过心底,就像当日白府冰冷绝望的气息,妈妈满是血痕的面容,是她一生都无法忘记的梦魇。她的声音因为哽咽而颤抖,“我亲眼看到,明明是你……是你……亲手杀了妈妈……”
“你可知道那一天,就是因为他,你妈妈竟然背叛我!”白鹏手指梁霄,拼命压抑心底的悲伤,“带她走上死路的,是他,是梁霄!”
密道幽深,心中却轰鸣不绝,茵茵将自己蜷缩在冷水中,她害怕听到这些,她再也不想听到这些。
白鹏冷笑一声,“梁霄,我可说错了么?”
茵茵回头看着梁霄,一心等着他反驳白鹏的话,等着他将白鹏叱到体无完肤,等着他像从前一样,抚平自己的悲伤。
可是,片刻沉默后,梁霄竟然摇了摇头,他看着茵茵,目光里是旷远的伤,“你妈妈是因我而死,当年我不该出现,不该去见她。”
目光越过茵茵,再次看向白鹏,漆黑的眸子像天幕下的寒星,梁霄一字一顿道,“但我最不该的,就是让冰晶嫁给你!”
白鹏捻动手中长剑,贴近梁霄,“你知不知道,现在如果我想要杀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脖颈处锋利的寒意丝丝入骨,他的命的确就在白鹏手上。
泪水一串串落下,随她的心一起沉入暗夜中的离水,茵茵看着眼前的两人,悲伤太满,让她再说不出一句话。
她以为她已经懂得很多,可是,她依然不明白,不明白梁霄为什么将妈妈的死认在自己身上,不明白白鹏的残酷,更不明白此刻痛彻心扉的悲伤。那么深重的过去,为什么重又将她纠缠,茵茵闭上眼睛,她再不要这样悲伤的记忆,她只要山花满溪,江水如蓝,一次又一次,他携着她的手,漫步于闪光的溪畔,发丝在轻暖的风中飞扬,周身都是甘甜的味道。
水仍在一点点上涨,水流和石壁撞击的轰鸣声一直不曾停歇,不时有碎石扑簌落下,咚一声落入幽深水中,那样的声音,无比惊心。
倏然睁开眼睛,茵茵笃定地看着梁霄,纵使他的面容晦暗而模糊。她再不要理会纷乱的过去,她要的,只是哥哥。茵茵猛然挣开白鹏的手,一个踉跄回到梁霄身边,她无法阻止白鹏的剑,但还是固执地用自己小小的身躯挡在梁霄身前。
她们竟是一样的,为了同一个人不顾一切,白鹏又笑了,笑得无比凄清,“放心,我不会杀他。”
茵茵万没想到白鹏会这样说,一时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白鹏探手,轻巧一拨便将茵茵从梁霄身前推开,附在梁霄耳畔轻声道,“碧落的滋味怎么样?我本来很想看你变成活死人慢慢煎熬而死,但是现在恐怕你得换一种死法了。”轻笑几声,白鹏收剑后退数步,放开声音道,“据说淹死也是很痛苦的死法,你手里不是有剑吗,受不住的时候可以自行了断来个痛快。”
茵茵依然怒目看着白鹏,颤声道,“无耻,你无耻……”
一整面墙忽然崩塌下来,灰尘、水雾和大小的碎石把他们围在一个促狭的空间里。
梁霄冷冷道,“你还不准备走么?”
“是该走了,”白鹏甚至无需侧目,只一探手,便将茵茵的手臂握于掌中,“梁霄,希望你黄泉路上一路好走。”说完,面无表情地转身,拖着茵茵向石阶下方走去。
慌乱中,茵茵一把抓住梁霄衣袖,猝不及防的心痛让她的声音变得含混而虚弱,“哥哥……哥哥……”
白鹏不由侧首又看了一眼梁霄。
梁霄抽出一截墨玉,只轻轻一下,被茵茵死死攥住的衣袖被干脆斩落。茵茵怔怔地看着梁霄,巨大的伤痛梗在喉咙中,使她再也没有办法说出一个字。
梁霄深深看着茵茵,轻声道,“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泪水再次迷蒙了茵茵双眼,整个世界,只剩飞溅的水花,梁霄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她再也看不见。
白鹏捂住茵茵口鼻,以防她呛水,抱着她一头扎入水中,在水中闭气潜行了一段,到达一处坡道才又浮出水面。
白鹏拉着茵茵步上缓坡,茵茵一声不吭,只是在他的拉扯下踉跄地跟着他的脚步。白鹏终于停下来,回头看了茵茵一眼。
茵茵本来稚气的面庞死一般沉寂,白鹏甚至已无法看出她的悲伤。白鹏俯身,借着幽微的光,看见茵茵长长的睫云雾一样遮住原本明净的双眸。
白鹏叹口气,起身拉着茵茵继续走。忽然,一股极柔韧的力量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刺入他的后背,然后又迅猛拔出,一股温热的液体缓缓淌下。
白鹏回身,发现茵茵手里握着一把小小的匕首,这正是此前梁霄交给她的那把匕首。白鹏冷冷看着茵茵,他救她出去,她竟想让他死。
茵茵忽然转身向回跑去,白鹏伸手按在她肩上,茵茵吃痛,跌坐在地上,白鹏另一只手紧跟着悬在她头顶,掌心因为凝聚内力而灼人的热。
白鹏道,“我能救你,自然也能杀你,不要考验我的耐性。”
茵茵昂起头,一双眼睛好像盯视着他,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她轻声道,“你动手吧。”
白鹏万万没想到,一个不过十岁的孩子,竟说出这样的话。
白鹏道,“你宁愿和他一起死?”
茵茵执拗地点头。
心像被狠狠撕扯了一把,同样的场景,曾让他痛不欲生。白鹏道,“你不要逼我。”
茵茵看着他,目光绝然。
白鹏五指收拢,照着茵茵头顶徐徐下落。
茵茵闭上眼睛,感觉到凌厉的掌风正一点点逼近,她喃喃唤了一声,哥哥……
水流汹涌,声声震耳,好一会儿,白鹏的掌竟没有落下来,茵茵惊愕地睁开眼睛。
白鹏不再看她,只是轻声道,“你走吧。”
茵茵顾不得多想,起身哒哒哒重新跑回水中,闭一口气,努力辨识着方位,在一片黑暗中奋力沿着来时路向回游去。
当她回到此前所在的石阶时,发现这里已经坍塌成一片,茵茵死命扒住一块石头,才得以顺着石阶向上游去,她终于浮出水面,一片漆黑中,却不见梁霄的身影,眼前,除了水,还是水。
茵茵只觉得心跳都停滞了,喉咙里梗梗地,她想喊,竟然喊不出。
忽然,一双大手自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肩,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茵茵…。。”
茵茵转身一把抱住梁霄,一张小脸紧紧贴在他的面颊上,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梁霄整个人都在水里飘摇,仿佛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
茵茵无比执拗道,“我不走,决不走,死也不走!”
梁霄看着茵茵,看着那张倔强的小小面孔,轻轻地,把脸埋在她稚嫩的肩头。
水还在不停上涨,两个人终于完全没入水中。四周的墙壁接连坍塌,轰然一声巨响,头顶巨大的横梁倏然崩落,随之滚落无数硕大石块,铺天盖地一般砸向他们。梁霄本能地把茵茵护在身下,两个人在浑浊的水流中迅即下沉。
在不绝于耳的轰鸣声中,密道坍塌殆尽,自破碎的石缝间,渗入些微的光,为激荡的水流镀上迷离的颜色。
即将触到水底时,梁霄借着流水的冲击力,将茵茵推开,自己则被巨大的横梁死死压住。飞扬的尘埃和浑浊的水雾混合在一起,整个世界混沌一片。
慌乱中,茵茵迅速扒开自己身上散落的碎石,挣扎着游到梁霄身边,企图移开压在他身上的横梁,可是无论她怎样努力,横梁始终不动分毫。
梁霄看着茵茵,面上渐渐失去生气,但眼眸中的浮光却像天上灿然的星辰。茵茵知道,他仍然想让她活下去。茵茵紧紧抓着梁霄的手,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意识到,她恐怕真的要失去他了。茵茵的身体随着水流向上浮起,她的胸口因为窒息而剧烈地疼,可是一双手,还是死命抓着梁霄的手。她知道,自己一旦松手,就将永远失去他。
梁霄的意识逐渐迷离,他的身体仿佛已经不是他的,只有曾经的过往,飞花一样在脑海中一一掠过,快乐、伤痛、濒死的心和爱过的人,一切都变得虚浮而辽远。忽然,一股莫名的力量源源传入他体内,将他飘零的意识一点点牵引回来。梁霄终于睁开眼睛,却愕然发现,竟然是白鹏。
白鹏奋力将横梁向上抬起一些,随着冲出的水流,梁霄的身体轻飘飘地从横梁下滑出来。茵茵拼命抱紧梁霄,拖着他向上游去,可是水底漩涡密布,水流激越,加之断壁残垣阻住去路,两个人仍然只是在水底飘摇。白鹏向他们游过来,移开阻住去路的巨大石块,拉着二人向上浮去。
密道已经分崩离析,白鹏不停挥掌击开尖利的碎石,三人就这样一路上浮。
慢慢的,水中现出斑斑光亮,那是倒映的天上的星光,在静谧的夜晚,有种不真实的美。
三个人终于破水而出,看到辽阔的水面,沉静的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白鹏松开梁霄,看也没有再看一眼,独自向岸边游去。
茵茵将梁霄的手臂环在自己肩上,让他不至再沉下去,抬头看看满天星光,想到刚刚经历的一切,像做了一场洪荒般漫长的梦。
梁霄用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力气,看着茵茵。
茵茵明白他的意思,轻声道“我没事,我很好……”
梁霄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释然,一时间疲惫至极,沉沉闭上眼睛,再也不想睁开。
☆、弦柱华年
荷塘泛起迷离水气,一轮硕大明月更显凄冷。即使在水阁里,也还是听到水下隐约传来的轰鸣声。
月光细碎地打在韩羽面上,衬得他脸色更显苍白,他眼底无波,只是静静注视着水波翻涌的荷塘。
“你当真不想去看看?”季无尘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韩羽摇摇头,“没这个必要吧。”
季无尘笑一声,跺到韩羽身边,“也是,他当年几乎对你下了死手,这样毒辣的父亲,不看也罢。”
韩羽仍旧静静站在扶栏畔,不再做声。
季无尘又道,“我第一次知道,一个人,原来可以被种成一株植物,腐败的肌肤和藤蔓长到一起,血液变成荧绿色,最妙的是,竟然还开出紫色的花,”他看着韩羽苍白的侧脸,微微一笑,“你可想象得出这是何等鬼魅?”
韩羽疏长的睫上凝结了一层雾气,沉默了一会儿,回头对黄夫人道,“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黄夫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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