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浯辩解道,“黄夫人都说了,少爷应该少喝重茶,你整天像猴子一样跳来跳去,那些茶给你喝才是正好。”
景杰骂道,“你个鬼头,是怕你家少爷火气大起来又骂你吧。”
清浯刚想还嘴,聚贤堂那边已经传来了铮铮的弦乐之声,三人知道宴席已闭,比武就要开始,顾不得多说,看热闹要紧,拔腿就出了房门。
☆、风云际会
聚贤堂是墨鹭府中最恢弘敞阔的议事堂,红漆钉门前左右各一灵武雄狮,门楣上方是鹭鸶图形的墨色雕梁廊檐,雕工精巧,气势恢宏,前方则是开阔的教武场。
厅堂正中一张巨大檀木圆桌是主宾坐席,围坐了近二十人,杯盏已停,宾主尽欢。轩窗下的一方空地,墨鹭长子墨枫正躬身端坐抚弹一张凤首箜篌。乐音时而古韵低沉,时而轻灵悠远,时而又有铮铮激越之音破空而起,铿锵壮怀,绕梁不绝,引来一片称赞声。
墨枫时年十六岁,已生得长身玉立,眉目俊秀,颇像其生母,口鼻英挺端方,又承袭了墨鹭的凛然风姿。墨枫的母亲是墨鹭原配夫人冯氏,在墨枫不足两岁时因病去世,墨鹭念此子幼年丧母着实可怜,加之墨枫自小聪明恭顺,不似莫良那般顽劣难驯,因而一直对他疼爱有加,更早早让这个长子登册入籍,承袭了墨字封姓。墨氏一族不似圣域其他世族,本姓为莫,但祖上曾为皇族建功,因而被赐墨字封姓,即便在江湖之中,也享有特别的尊荣。
一曲罢,掌声雷动。墨枫起身施礼,重回宴席下手落座。席上众人仍是不停交口称赞,居于主人位的墨鹭虽是一直摆手恭谦,眼底仍是隐隐露出得意之色。
位于首席的精瘦道人含笑道,“令公子真是少年才俊,圣域人才济济,看来季某定然不虚此行。”说着,目光自在座众人面前逐一扫过,又道,“十年前季某有幸与圣主有一面之缘,不知这次圣主为何未能屈尊前来?”
众人最关心的问题忽然被直言挑明,所有的人都不由格外用心暗自观察各人的反应。
坐在季无尘对面的紫麟笑一笑接过话茬,看向白鹏道,“白执,听闻圣主正在闭关修炼,不知是否属实?”
虽然心知肚明紫麟意有所指,白鹏还是从容一笑,不疾不徐道,“圣主行事一向自有章法,既然紫执这般通透的人都不清楚,白鹏又怎么知道?”
紫麟也不接话,微微侧首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神机道长付元冲。付元冲平日深居简出,多是在他的神机观中习武修身,不涉纷争,此时看看紫麟,再转而看向白鹏,罕有地附会道,“白执过谦了,大家都知道圣主一向对白执青眼有加,冰掌门你说是不是?”
付元冲又把问题抛给冰行健,冰行健不由与白鹏对视一眼。冰行健和白鹏都是心思诡黠的人,两人间虽然也有间隙,但毕竟顶了个岳丈与女婿的虚衔,多年来又是白鹏一手扶持他把鹰翦这个见不得光的杀手组织正了名,在圣域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因为错综复杂的利益联系,两人也是不得不继续站在一起。
颜渊失踪以来,众人的争斗更甚,只是谁也没能占到上手,圣域的局势就在一片此消彼长、纵横捭阖间飘摇到此时。这一次墨鹭设宴,白鹏与冰行健一早就料到必是鸿门宴,倒也是有备而来。颜渊失踪了整整十年,作为当年颜渊最倚重的人,白鹏自然成为众人争相探问的对象。
听完付元冲的话,冰行健倒是不急于回答,抿了一口茶才缓声道,“若说当年圣主对谁青眼有加,老夫倒是不敢妄言,只是曾听说赤执是唯一从圣主那里见识过天地同寿的人。”
此言一出,在场一众人等齐刷刷看向赤鹤。从没有人听说过,也不曾想过,一向淡薄世外的赤鹤竟会与可望不可即的天地同寿扯上关系。众人都知道,天地同寿是旷世武学,对心脉要求极高,只有拥有圣血的人才能够修炼。
这一次,就连白鹏也微微挑眉,他亦未曾听闻赤鹤会与天地同寿有瓜葛。赤鹤并不是他和冰行健商量出来的那个用来应付这次鸿门宴的后手。鹰翦的力量果然不能小觑,白鹏暗道,这个老东西不知还藏着多少事没有让他知道。
赤鹤一直在沉默,实际上,在纷争不休的圣域,他已经沉默了差不多十年。
季无尘微微一笑,“这么说赤执对天地同寿也有研究,等会儿比试还望不吝赐教。”
赤鹤抬目淡看季无尘一眼,声音中不见一丝波澜,“在下已淡薄世事多年,不过顶个虚职而已,至于天地同寿那样的旷世武学,于我这等凡俗之辈,即便得来也是无用,又何谈指教。”
季无尘仍是笑道,“赤执过谦了,圣域四执声名远播,季某平生痴迷武学,四执中唯有赤执还不曾有缘切磋,无论如何等会儿还请赤执赏个脸让季某会会赤氏如水刀。”
此时一直安静坐于一隅的圣域左法使杜扬忽然道,“敢问赤执最后一次见圣主是什么时候?”
圣域法使乃是纠枉查犯之职,杜扬这一问,赤鹤便立即了然原来杜扬仍然没有放弃追查圣主的下落。
赤鹤略想了一下道,“大概有十年的时间了。”顿一顿又道,“我倒是记得最后一次听说圣主的消息却是与白执有关的,据说当年圣主曾对鹰翦有成见,还是白执从中说和平息下来的。”
一圈转过来,问题又丢回到白鹏头上。白鹏暗道,赤鹤平日虽然一副与世无争的姿态,到底不是一个可以掉以轻心的人物。他早已窥知此人的死穴,因而此时只是不紧不慢道,“想是赤执误会了,当年圣主针对的不是鹰翦,而只是鹰翦中一个逆贼梁霄而已。”
听到梁霄两个字,紫麟眯起眼睛直视冰行健道,“冰掌门,舍弟紫赴就是死于梁霄之手,当年你的解释是此事与你鹰翦无关,只是梁霄一人所为。想必你也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在追查他的行踪,我还听说,五年前,令媛也是被他所害,鹰翦一向讯息灵通,不知你是否已查到梁霄的下落?”
没等冰行健回答,白鹏首先开口,“紫执说的是,岳父这几年也一直在追查梁霄,我与他的杀妻夺女之仇自然也是不共戴天的。只是从目前查获的情形看,恐怕另有一事也与梁霄有关,只是事关重大,白鹏却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杜扬闻言沉声道,“白执,但讲无妨。”
白鹏四下环顾一周,这才缓声道,“我们怀疑,圣主已经遭了梁霄的毒手。”
在座众人均心中一震,圣主已遭人毒手是每个人都曾偷偷想过的一种可能,却从没有人敢真的讲出来。
唯有赤鹤神色如常,只是淡淡道,“白执此话怎讲?”
“当年梁霄叛离鹰翦,被岳父手下高手所伤,几乎要了他的命,可是他非但没死,五年前还单人匹马闯入我府中,杀死我夫人,夺走我女儿。”说到此处,白鹏目中现出清寒的光,略为停顿才继续道,“和他交手时我便发觉有异,他内力浑厚炽烈,颇似圣主,因此岳父与我都怀疑他用什么阴损手段杀害了圣主,又用圣血救了自己的命。”
赤鹤看向白鹏,目光锐利,“白执可有证据么?”
白鹏冷笑一声,“早前岳父已通过鹰翦暗语放出消息,声称墨府今日会出现遗失已久的天地同寿内功心诀,梁霄既已得到圣血为自己续命,有了修炼天地同寿的底子,定然会觊觎这等旷世武学,以他现有的功力加之圣血护身,想来他自是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一定会涉险前来。”白鹏说到这,微微一笑,对赤鹤道,“只要他今日现身,便可证明白鹏所言非虚。”
杜扬道,“白执的意思是,梁霄今日会出现在墨府。”
“是。”白鹏点头,说罢看向墨鹭,“其实此事我私下已经知会墨执,相信墨执必是已费心布防。”
墨鹭点头道,“确是如此,如果梁霄胆敢偷偷潜到我府中,定不会让他有机会逃走。”
一番言罢,在座众人纷纷附和,皆言梁霄杀人无数,若他胆敢现身定要将他抓获按域规处置,前情旧债好好算一算。
墨鹭看看堂外,起身道,“时候不早了,烦请各位移驾教武场,难得有这个机会,应好好切磋一下才是。”
众人虽各有心思,还是纷纷应声起身,步到室外。
教武场上早已安排好一圈桌案,依着宗室、门派一一划分,各派的不少子弟已经执旗恭候在各自区域,一心等着看南瑮季无尘的真容,翘首以待传说中的无影手,杀人无痕,心自成灰。
之前坐在季无尘下手的乌衣少年韩羽一直未发一言,此时最后一个尾随众人起身步到门外,他并没有随师傅季无尘坐到墨鹭特意为他们安排的贵宾席,而是闲散地四下走走看看。
莫良和景杰已混在墨鹭门人中多时,见聚贤堂里的人不知在嘀咕些什么,迟迟不出来,两人颇有些不耐烦,干脆坐在人群后面的空地上,一边晒太阳一边闲聊。
好不容易等到众人鱼贯而出,隔着影影绰绰的人群,景杰看着坐在教武场首席的季无尘道,“那个人就是传说中的无影手季无尘么?听说他的心自成灰是唯一能和天地同寿抗衡的功夫。”
莫良点点头,“这回老家伙真是下了血本,居然连这号人物也被他请来了。”
景杰道,“据说十年前季无尘曾输在圣主手上,这次卷土重来大概是想扳回一局吧,可惜圣主早已不知所踪。”
莫良接道,“那些人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今天肯定有一场热闹好看。”
清浯在一边插嘴道,“难道除了比武,还会有别的事发生?”
景杰和莫良看看他,一时还没想好如何同他解释,忽然一个声音自身后悠悠道,“墨鹭和紫麟想借这次机会联手扳倒白鹏,那个神机道长付元冲也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清高,否则怎么会跑来蹚浑水,白鹏和冰行健又把矛头指向梁霄,紫麟与梁霄本有宿怨,这次与白、冰二人也算不谋而合,至于赤鹤,看似淡然物外,其实不然,而我师傅季无尘,又岂是一个区区圣域执事就能请得动的,还不是为了天地同寿。总之,热闹是跑不了的,只不过有人要倒大霉,有人会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韩羽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出现在他们身后,已经让景杰等人吃了一惊,这个少年的轻身功夫比他们想的还要好,待他一板一眼地讲完,三人更是觉得此人不可小觑。最后听他如是评论季无尘,语气淡漠,料想这个少年和他师傅的关系也并不见得怎么样。
莫良挑眉道,“你才来长夏几天,能了解圣域多少,这些事你又是从何而知?”
韩羽怡然笑道,“这有何难,刚刚他们在宴席上讲了许多话,略想一下就知道了。”
景杰凝眸看他,“你刚才说白鹏和冰行健把矛头指向梁霄,那你说的要倒大霉的人可是梁霄?”
韩羽还是微笑,“也不尽然,总之,梁霄今日会有麻烦。”
景杰继续追问,“什么麻烦?”
韩羽着意看他一眼,“你为何对梁霄的事如此上心?”
“你不是略想一下什么都能知道么?”景杰道,“你只需告诉我梁霄会有什么麻烦。”
韩羽道,“圣主失踪这么大的事,总得有个说法,也总得有个人出来承担,同样销声匿迹多年的梁霄好像是再合适不过的一个人选。”
景杰怒道,“卑鄙,梁霄淡出江湖这些年,他们往他身上泼的脏水够多了,现在居然还想让他扛下圣主失踪的事,真是无耻之极。”
正说话间,三声鼓响,比武正式开始,韩羽笑一笑,不再多说,颔首示意后施施然离开。
莫良拍拍景杰的肩,“清者自清,眼下咱们也只有先静观其变了。”
景杰默然无语,一时甚至没了兴致去看场上的比试,只是微微抬头,看树影间透过的阳光。
他随梁霄学剑已五年,虽然每年见他的时间不过一个月,但已深知他的个性。那个人就像早春的风,于和暖中有淡然的凉意,却又无比通透。
梁霄的心意,他一直猜不透,有时他担心梁霄会一时冲动铤而走险又杀去白府,有时,梁霄的沉静又让他费解。这几年,江湖上关于他的传言很多,篡夺鹰翦,私怨嗜杀,甚至,坊间风传的,因爱生恨,手刃白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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