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按在墙上动弹不得,好半天才顺过气来,小六子越想越憋屈,不禁怒火中烧,借着酒劲口不择言道,“我说的都是事实,那么下贱的事都做出来了,还谈什么清誉,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
景杰被气狠了,不由分说对着小六子又是一拳,厉声道,“再胡说,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穆韬晦在一边急得跺脚,莫良轻轻拍拍穆韬晦的肩,这一次,他没拦着景杰,他亦觉得小六子这回说得真是过了,活该挨打。
小六子颇不服气,继续道,“我看得清清楚楚,他们二人既然敢做下苟且之事,还怕别人说么。”
“你根本什么都没看到,”景杰怒道,“分明就是肆意猜测,胡说八道!”
“我亲眼看见他们二人在院子里衣衫不整,搂搂抱抱,傻子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还用猜么……”他话没说完,又狠狠吃了景杰一拳,嘴角顿时淌下血来,小六子心中怄得一口恶气直冲头顶,粗着脖子又道,“想必在房中还没尽兴,眼看幕天席地的事都要做出来了,如此不知羞耻,活该被人唾骂……”
景杰气白了脸,再不说什么,拳头雨点般落下,小六子毫无招架之力,几下便被打得瘫倒在地。这一回莫良真的紧张起来,看这架势,景杰恐怕真会要了小六子的命,急忙过去又拉又拽,景杰发了狠,就是不肯住手,莫良没办法,只好用自己的身体隔在二人中间,也被连带打了好几拳,才好不容易制止景杰。
连拖带拽才把景杰从仁心堂弄出来,莫良径直把他扔上马背,又在马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这才上了自己的马,一路狂奔,来到覆满白雪的离水畔。
坐在石堤上,置身于数九寒风中,过了许久,景杰才慢慢平静下来。阳光并不耀眼,但天地相映的苍茫还是让他觉得目眩,他以手搭了个凉棚,看已俨然一片雪原的离水。
“你的气消了没?”莫良看他面色终于和缓下来,才皱着眉头开口,“我还以为要出人命了,还从没见你发过这么大的火。”
景杰叹一口气,“我收了力,不然都够他死几百次了。”
莫良苦笑,“侯小宝总说我脾气坏,其实真正的爆脾气是你。”兀自揉着被无辜牵连的脸颊,嘟囔道,“早知道你会疯,我就不告诉你了,至少不亲口告诉你,真是自找苦吃。”
好半天,景杰才轻声道,“我当时真是气糊涂了,现在想想,我打他,不只是气他胡言乱语,还因为,我很介意。”
莫良侧首看他,只是静静听着。这件事太尴尬,像他这么口无遮拦的人都少见的闭了嘴。
景杰抓起一把雪在手中揉搓,沉默片刻后忽然问道,“你相信小六子的话么?”
莫良捂着半边脸,小声道,“要我说实话么?”
景杰点点头。
莫良这才道,“我信。”顿了顿,又苦着脸补充道,“你让我说的,可不许再发疯。”
景杰苦笑一下,扬掉手中的雪屑,“其实一开始我也信了几分。”沉吟一下,又道,“但是,现在冷静下来,我不那么想了。”
莫良道,“可是小六子亲眼看见……”他们都知道,小六子虽然偶尔贪杯,但绝对不会平白杜撰,搬弄是非。
“发乎情,止乎礼,”景杰道,“我相信这才是事实。”
“还是你了解他们。”莫良拍拍景杰的肩,“你信他们,我信你。”
“若是碧落可解,又或者梁霄可以不管不顾接纳茵茵,只要他们两厢情愿,”景杰看着茫茫雪原,轻声道,“即使心里再不是滋味,我也会说服自己。我答应过茵茵,我会祝福他们。”
莫良心中一阵酸楚,捶景杰一拳,故意用戏谑的语气扬眉道,“别说的自己跟圣人似的,你这个对手确实太强了点,但是,打不过可以跑啊,干嘛非在一棵树上吊死,天涯处处是芳草。”
景杰没再说什么,须臾,歪头看看莫良被自己打得淤青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莫良翻翻眼睛,摆出一副张牙舞爪的架势,在景杰眼前挥挥拳头,然后,也笑了。
莫良支着头叹息,“最好这几日都不要看见侯小宝,否则,我这副尊容一定被他笑死。”
景杰想着侯小宝幸灾乐祸的样子,忍不住埋首在肘间,又闷闷地笑了好一会儿。
莫良起身,没好气地踹他一脚,“圣主爷,疯够了就回去吧,我可不想跟你在这喝西北风。”
“莫二,”景杰仰首,怔怔看着灰白阳光,喃喃道,“爱一个人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莫良目光黯了一下,复又笑道,“因为你的酒量太差。”说着,一把将景杰拎起来,“走,让本少爷教教你,什么叫一醉解千愁。”
作者有话要说:正在考虑,最后的最后,要不要让他们父女和好。鸿沟好像太深了些,真不好处理呢。
☆、永不相认(二)
小年夜风波后,梁霄又去了勒马峰程风夫妇墓前拜祭,之后便准备与茵茵一起回泉溪。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一次,赤鹤没有挽留。看着茵茵强颜欢笑,赤鹤也不禁怜惜,强自按下心底凄然,想着,怡然喜乐的泉溪也许是一剂良药,最后的岁月,如此平淡度过,便好。
谁料临行前,比前几日更加猛烈的一场风雪突然而至,数日不歇,狂风扬起数丈高的雪尘,细密雪花漫天斜飞,几乎路不见物。
那日,梁霄将窗棂推开一条缝,看风雪呼啸,回首对赤鹤笑道,“天意如此,看来今年要在长夏过年了。”
赤鹤亦笑道,“也好,终于不用一个人过年了。”
茵茵听出赤鹤话中的凄清,孩子般摇着赤鹤的手道,“赤鹤叔叔,以后每年你都来泉溪和我们一起过年吧,泉溪虽不如长夏繁华,却也有另一番热闹。”
赤鹤看看梁霄,怡然点头。
梁霄笑看赤鹤,抬手向墙角一指,“你来可以,不许带它。”
虎皮站在倚墙而立的藤架上,扑棱扑棱翅膀,仿佛听懂了一般,尖着嗓子叫,“臭梁霄,臭梁霄……”
茵茵噗嗤一声笑出来,伸出手,虎皮便乖乖落在她手臂上,安静地梳理自己乌亮的羽毛。
梁霄闲适地靠在窗前,看着茵茵逗弄虎皮,见她笑容天真明朗,唇畔亦不禁衔着一抹淡然微笑。
风雪归来,重返故里,就这样度过生命中最后一个新年,有老友同乐,有笑颜明朗,如此已足够圆满。
除夕当天,终于风停雪驻,现出蔚蓝如洗的长天。赤府上下已忙碌了好些天,除尘、采货、挂桃符、贴门神等大小事宜均已料理妥当。
午饭后,如往年一般,在赤府侍奉了几十年的老家人常伯取出两页红纸请赤鹤写对子。赤鹤自幼爱读书,精翰墨,因此,多少年来府中对子都是由他亲自执笔,但是,这一回,赤鹤却笑看梁霄,以手一指笔墨示意道,“可愿赏个脸么?”
茵茵眨眨眼睛,还没明白赤鹤的意思,梁霄已经笑一笑,走到案前,爽快地执起笔来。
“哥哥,我来为你研墨。”茵茵顿时明了,兴奋地来到梁霄身畔,轻挽衣袖,就着云纹石砚重按轻推,倒是一派轻车熟路的样子。
梁霄凝神执笔,细细端看两联红纸,此时室内轩窗半开,赤府背后山上松涛迭起,低沉徐缓的松声越窗而入,更显出雪后长天疏阔旷远。略一沉吟,梁霄笔走龙蛇,将一副对联一气呵成写就。
“日落山水静,为君起松声。”茵茵低声吟咏,思索了片刻后,欣然笑道,“心怀静好,端若松柏,赤鹤叔叔,这诗哥哥用来赠你真是再适合不过。”
“师傅曾在勒马峰之巅,面向万顷松涛吟诵这首诗,”梁霄搁笔于案上,看向赤鹤道,“当时我便觉得这诗句再衬他不过,现在看来,这诗也一样衬你。”
赤鹤并未说什么,只是自案上依次取过写就的两联纸张,一边仔细端看一边静待饱润的墨色风干。
常伯一直恭身侍立在一旁,听梁霄提到程风,不禁抬眼望向赤鹤,目光复杂,忍不住慨叹,“程师傅一生高风亮节,虚怀若谷,赤执虽然无缘拜于他老人家门下,但赤执品性心怀却是与程师傅极为肖似,程师傅泉下有知,定也觉着欣慰。”
赤鹤知道常伯虽未言明,实则是在慨叹他的身世。常伯在赤府几十年,当年深得先主人夫妇信任,也是府中唯一知道赤鹤身世的人。
赤鹤拍拍常伯的肩,岔开话题,“常伯,您来看看这幅字写得如何?”
常伯自赤鹤手中接过其中一幅对子,只见笔酣墨饱的几个字力透纸背,于大开大阖中又有遒劲潇洒的意态,颇具大家之风,当即赞道,“原来梁爷也是精通翰墨之人!”
茵茵抚掌一笑,“常伯,哥哥的字写得相当好呢,我们夫子虽然身居泉溪不问世事,但也绝对是博学多闻之人,都对哥哥的字赞不绝口。”
梁霄只是浅笑应道,“我只会舞刀弄剑,何谈精通翰墨,只不过少年时整日闯祸,常被师傅责罚抄书,抄得多了自己的字也练得像点样罢了。”
赤鹤取过浆糊,亲手将对子贴于书房门侧,一边小心将其抚平熨帖,一边笑道,“梁霄,你过去可不是这么说的。”
茵茵道,“赤鹤叔叔,此话怎讲?”
“想当年,他虽然写得一手好字,却从来不知道谦虚二字如何写,”赤鹤看看梁霄,微微一笑,“他那时最得意的事便是揪住我说,赤鹤啊赤鹤,喝酒、比剑、写大字,只要你有一样能胜过我,我便服你。”
茵茵忍不住笑道,“哥哥,原来你小时候那么坏。”看梁霄无奈皱眉,茵茵又道,“你吹牛吧,我才不信你样样都比赤鹤叔叔强。”
赤鹤欣然替梁霄回道,“他没吹牛,谈文论武,确实样样都比我强。”
梁霄笑道,“那又怎样,你还不是……”说到这,不禁顿住,轻咳一声又道,“揶揄我很有意思是吧,你还真是君子报仇三十年不晚。”
“没错。”赤鹤点点头,莞尔一笑。他其实知道梁霄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当年总是这样,在锋芒毕露的梁霄身旁,他总是不吝于坦陈自愧弗如,每当这时,梁霄便会将手搭在他肩上,一脸坏笑地说,那又怎样,你还不是拐走了我最心爱的小师妹。
梁霄信步走到赤鹤身边,与他一起看阳光下墨色莹润的对子,“我是轻易不肯赐人墨宝的,你可要好生珍惜。”
赤鹤颇认真道,“放心,过了十五我便将它们取下,装裱起来贡在书房里。”
他们相互打趣说得开心,虎皮还不时探头探脑凑一嘴,常常逗得一旁的茵茵和常伯开怀大笑。
梁霄置身于素淡阳光中,怡然微笑,茵茵看着他,悄悄在心中勾勒方才对话中那个潇洒肆意的少年,若是她生在那时,在他最肆意欢乐的时光,看看他,哪怕只看一眼,该有多好。
傍晚十分,苍茫天光开始变暗,景杰和莫良一路嘻嘻哈哈着来到赤鹤府中。景杰鼻子尖,闻着香味摸到厨房,一眼看见正在那里忙碌的茵茵。
“茵茵,”景杰一边打量琳琅的年货,一边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茵茵捏起一块糖锅塞进景杰口中,笑道,“狗鼻子,你是过来馋嘴的吧,年夜饭马上就上桌了,哪还有需要帮忙的。”
景杰呵呵一笑,“你的嘴巴越来越厉害,再磨一磨就赶上玥玥那丫头了。”
“我倒觉得玥玥现在对你很不错呢,”茵茵道,“那小丫头还在缠着你帮她出主意讨莫良欢心么?”
“没有了,大概觉得我已经黔驴技穷了吧。”景杰又自顾自捏起一块糖锅抛进口中,有意无意道,“这几日,一切都好吧?”
“很好,”茵茵笑一笑,轻松应道,“你放心,我很好,哥哥也很好,目前也没有谁上门找麻烦。”
她把他的心思全都料到了,一句话回了个周全。“鬼丫头。”景杰看着茵茵的笑容,心道,这么坚强干什么,我宁愿你抱着我哭一场。他在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嗅嗅鼻子,又道,“你和梁霄就是面子大,赤鹤叔叔好像从没准备过这么丰盛的年夜饭,真是馋死人了。”
茵茵道,“挑几样喜欢的,我给你装在食盒里带回去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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