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主……”彭展仍想继续劝他。
莫良伸手制止他,对众人道,“你们都回去,死缠烂打也要拦住姓杜的。”说罢,上前几步,一把拽住景杰的手臂,“你要去哪?我陪你。”
“滚。”景杰仍是简短地吐出一个字。
莫良板过景杰肩膀,“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偏要跟着你,哪怕去死人屋我也要跟着你。”
景杰无力地看着莫良,他的身体已经摇摇欲坠,但一股焦灼戾气仍堵在心口,“你哪里跟他们不一样?你一样会被染上邪温热,你一样会死!”
莫良的脸色沉了沉,声音很轻,语气却无比坚决,“再跟我废话,我真的会和你翻脸。”
景杰斜倚在半壁挂雪的苍苔上,艰难道,“杜法使至少说对了一点,世上最蠢的事,便是无谓的牺牲。”他盯着莫良的眼睛,忽然觉得又可气又可笑,一抹深深的凄然直抵心底,虚弱地笑一笑,终于和缓了口气,“莫二少爷尚未娶妻,怎么能死在这个鬼地方。”
莫良将景杰的手臂环过自己的肩项,撑扶着他继续向前走,迎着风雪,亦笑道,“大不了一起去地府喝酒,说不定做了鬼以后,你的酒量能好些,到时候一定不醉不休……”
作者有话要说:貌似又有一点腐戏。。。
☆、诉尽平生(一)
一线鱼白自东方天地交接处隐现,淡淡揉进依旧浓郁的夜色中,为骚乱之后的碎叶映上奇异的色彩。
数十名官差和若干墨鹭、紫麟门下的弟子正默默循着山路离开碎叶,厚厚的积雪已满是斑驳的脚印。逆着人群,海湾与可人深一脚浅一脚来到村口,几名把守的官差立时警觉地拦住她们的去路。
“我是紫执门下,请放行。”海湾道。
竹篱后面一名为首的官差立时迎上来,面露难色道,“上头有令,任何人都不得入内,这位姑娘,实在抱歉。”
可人不由央求道,“官大哥,我是圣主身边的可人,麻烦你通融一下,我有要事要见圣主。”
官差仍是摇头,“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还请两位姑娘体谅。”
“海湾姐姐,”一个声音悠悠响起,“没用的。”
海湾闻声看去,这才发现不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蜷成一团倚着栅栏坐在雪地里。紫玥身边,侯小宝冲海湾无奈地摊摊手。
紫玥泪光闪闪,看着海湾轻声问道,“他会死么?”
海湾来到紫玥面前,俯□,“不会的,你的莫二哥不会有有事的,景杰很有分寸,一定不会让他染上病的。”
紫玥怔怔地看着海湾,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是说小表哥,他,他会死么?”
“当然不会,”不待海湾回答,可人已开口,她的声音还是无比甜润,却也无比坚定,“圣主是好人,上天不会那样对他的。”
说话间,遥遥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人单骑,白马轻尘,眨眼来到几人面前。马上之人通身陷在晨曦前最后的黑暗里,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眼睛异常黑亮。
那人从怀中摸出一物,抬手掷给海湾,同时交代道,“这是临水阁的东西,找个可靠的人收起来。”他的声音很轻,语意清冷,犹如此时漆黑空茫的夜空。
海湾恍然接过,这才看清楚手中的是一张羊皮卷,只是已经从中间断为两截,她此刻拿着的不过是前半截。她刚想询问此中情况,却见白马几乎没有任何停留,前蹄扬起,不过轻巧一跃便跨过眼前的竹篱。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守卫的官差甚至连身上的佩刀都没来得及拔出,一人一马已冲进碎叶村中。侯小宝不知此人是敌是友,心中只觉不妙,当即拾起一粒碎石,不由分说向那人背后要紧穴位击去。那人仍在马上,甚至不曾有片刻回顾,只不慌不忙回手略一提缚在背后的长剑,乌金色的光芒轻闪,一粒石子当即便被震飞。
侯小宝知道来者不善,咬牙提剑就要追过去,却一把被海湾拉住。
“你拦不住他的,”海湾的声音却很平静,“他是梁霄。”
侯小宝蓦然停住脚步,侧首看海湾,“他就是曾经的圣域第一快剑?圣主的师傅?”
海湾兀自望着已自烟尘中消失的身影,点点头。
很快,身后又传来交错的马蹄声,几人同时回头,依稀辨认出来人是留驻临水阁的两名协执弟子。两人两骑先后来到他们面前,一勒缰绳,跌跌撞撞下马,其中一人喘息着道,“不好了……有人……有人……”
侯小宝急道,“又出什么事了?你们倒是快说啊?”
另一人接过话头断断续续道,“天地同寿……天地同寿被抢了……”
海湾低头,再看手中的羊皮卷,想起杜扬曾说这次的邪温热是人祸,一瞬间,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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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热持续不退,迷迷糊糊中,好几次,茵茵隐隐听到远远传来的嘈杂声,每一次在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时,总有一只大手轻轻覆上她的额头,那样宽厚温柔的安抚让她无比安心,很快,便重又陷入昏睡中。
睡梦中,仿佛又回到小时候,也是这般寒冷的冬日,她任性地要梁霄陪她上山看月亮。他们坐在萧瑟的岩石上,她倚在梁霄怀中,努力仰首看夜幕中硕大的明月,她的裘毛帽子一次又一次滑落,梁霄便耐心地一次又一次为她戴上。每一次,他宽厚温暖的大手都会掠过她的耳畔,她的发梢,还有她的额头。
“哥哥……”茵茵喃喃唤着,真实的温柔安抚的感觉还停留在她的额发间,睁开眼睛,在晨曦幽微的光中,却不见一人。
果然是一场梦,望着陌生的屋顶,她逐渐忆起这几日发生的一切,包括前一日傍晚,景杰为她运功行血治病。想到景杰,一颗心砰砰跳起来,她忽然记起,当时他离她如此近,甚至她呕出的血都溅到他的身上,他会不会因此染上邪温热?茵茵不安地睁大眼睛,四下回顾。
身边还是不见一人,但是,低语声再次传来,这一次,不同于此前的嘈杂声,似乎有人正在隔壁刻意压低声音争吵。她凝神细听,很快分辨出莫良正气急败坏地指责盏七,而另一个不时劝解的声音正是赤鹤。原来是赤鹤叔叔,茵茵恍然意识到,一直抚慰她的并不是她一心惦念的那个人。
“若是景杰有什么闪失……”莫良的声音很低,茵茵还是蓦然听到了景杰的名字,只听莫良继续道,“你难道忘了,你已经害过他一次了……”
盏七道,“景杰是个勇敢的孩子,这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我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这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以命换命,”莫良无奈地叹息,“你确实说过,可是你说得那么轻巧,我还以为……以为不过是句玩笑话。”
盏七道,“即使这样做真的会要了那孩子的命,我还是会把这个方法告诉他,唯有这样,所有的人都不会后悔。”
“若是两败俱伤的结果呢,”莫良的声音冷冷的,“你也不后悔?”
盏七道,“一起生,或一起死,只要心里认准了,便都是圆满,何来两败俱伤。”
接下来,茵茵没有再听到任何争论,片刻之后,响起匆匆离开的脚步声,随后,赤鹤轻轻叮嘱了几句,便也跟着步出房门。
虽然他们的争吵茵茵听得并不十分分明,但还是隐隐猜到,景杰定是被自己染上邪温热了,心中立时不安起来,挣扎着坐起身来。
“茵茵,”盏七推门而入,看见茵茵披衣起来,不禁问道,“你要去哪?”
“七姑姑,”茵茵道,“景杰在哪?我想去看看他。”
盏七猜到她大抵是听到了方才的话,不禁微笑摇头,“茵茵,现在还不可以。”
见盏七不许,茵茵乖巧地坐在床沿上,不再坚持。
盏七俯身摸摸茵茵的额头,又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会心笑道,“茵茵,你的烧已经退了大半,红疹也轻了不少,看来,你很快就可以康复了。”
茵茵眨眨眼睛,“真的么?”
“真的,自然是真的。”盏七执起茵茵的手又道,“你想吃点什么吗?”
茵茵想了想道,“我想吃栗子羹。”
盏七笑着点头,“这个简单,你再睡一会儿,我去准备,等下就回来。”
茵茵点点头,目送盏七走出院落,看她走远了,这才扶着墙站起身。她睡了两日,此时行走起来仍有些眩晕,但之前强烈的不适感已经明显好转,因而,略提了提气,便来到院中。
雪已停了,地上覆满洁白的新雪,偶尔风起,将枝头细碎的雪粒吹得飘扬起来,簌簌落在她的发鬓上,冬日清透的空气让她的头脑瞬间明晰起来。初升的霞光穿透铅色天空,斑斑点点落在阶上梢头,茵茵沿着一径叠交的脚印走出院子,发现整个碎叶似乎还沉浸在睡梦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
没行多远,一径脚印分为两路,她选择了其中一条,继续向村子深处走去。
碎叶建在一个小小的丘陵上,地势有舒缓的起伏,绕过一株凋零的白桦,茵茵逐渐来到一处缓坡的顶端,此时,晨曦的霞光忽然破云而出,灿然落满寂寂屋瓦,沉沉院落,她下意识闭上眼睛,以适应不期然的明亮。
清寒的风自耳畔掠过,夹带着她无比熟悉的气息,倏然睁开眼睛,缓坡下白茫茫的雪地里,梁霄携着追风,正仰首安静地看她。
那样清和安宁的目光让她眼底一热,繁杂心事纷至沓来,在这个充满死亡气息的寂寂村落,茵茵下意识后退一步。
“茵茵……”梁霄松开缰绳,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茵茵仍然不住后退,即使这几个生死难料的日夜,她无时无刻不惦着他,惦着自己是否还能再见到他。
霞光下,他的眉目,他漆黑的眸子,还有他关切的神情,与她无数次设想的他们重逢的画面一模一样,只是,当他真真切切出现在她面前时,温热的泪水已让她无法将他好好看清楚。
“你别过来,”茵茵的声音很轻,轻得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我不想见到你……”
梁霄在距她几步之遥时站定,这个距离已足够他将她看仔细,他注意到她苍白的面容,以及苍白面容上不自然的一抹潮红。
村落的尽头,又有一缕青烟袅袅散向空中,茵茵知道,定是又有人不治身亡。她忽然慌乱起来,抹一把漫溢的泪水,视野终于有片刻的清晰,她看到梁霄面上的仆仆风尘,他一定是日夜兼程赶来看她,他一定还不曾饮过景杰和穆先生专门调制的健体的汤药,他此刻站在这个疫病肆虐的地方,甚至没有在口鼻上覆一块汗巾。
“你别过来……”茵茵哽咽着又道,“这里很危险……”
梁霄仍是清和安宁的目光,看着她,就像看着他的整个世界,“茵茵在哪儿,梁霄就在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我最喜欢的那一个正式回归,只不过,离早已注定的结局又近了一步。
☆、诉尽平生(二)
泪水不听话地簌簌落下,茵茵拼命去擦,可怎么也擦不净。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她的手臂,轻轻一带,她便跌入一个宽厚的怀里。这一刻,茵茵终于放松了全部身心,伏在梁霄怀中,任眼泪肆意落下。
盏七再回到这方宁静的院落时,一眼看到被安置在一隅的追风,她没想到他竟然来得这样快,却也并不惊讶,微笑着默念一声师兄,轻轻将取来的东西放在檐下,悄然离去。
茵茵好像又回到小时候,不多言也不多语,只是乖乖地任由梁霄把她安置回床上,任由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自己身边。
梁霄娴熟地抚上茵茵的额头,感受她的体温。刚刚在户外受了寒风,她又发起热来,梁霄皱皱眉,为她加上一条毡毯,然后转身走出房间,等他再出现时,手中端着一只碗,熟悉的香甜味道让茵茵不禁微笑起来。她从来不用说,梁霄总是知道,她每一次生病时,最爱的,不过是梁霄亲手为她煮的白粥。
茵茵倚在床头,梁霄细心地拍软枕头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她伸手想要接过粥碗,梁霄固执地摇摇头,用汤匙小心盛了一勺,放在唇畔轻轻嘘口气,再三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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