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怎么样?”白鹏盯视景杰的眼睛,问出这个问题于他似乎很艰难。
“现在还不好说,”景杰看着白鹏,神情清和,“但是,我相信茵茵会好起来,她很坚强,她一定不会有事。”
白鹏放开他,转身向村子深处走去。
“白执,”景杰道,“赤鹤叔叔在保护她,你大可放心,而且,我想她不会愿意见到你。”
白鹏轻轻闭目,终于还是停下脚步。
“你染上邪温热了?”丁勇挑眉问道。
景杰点头。
紫玥不敢相信地看着景杰,一个箭步就要冲过去,却被紫麟死死按在身边,侯小宝和隋忆等人闻言也愕然抬首。
“我曾听说你的体质异于常人,你怎么会被染上?”丁勇没来由地忽然很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景杰道,“为了一个不慎染病的朋友。”
“就是你所说的愿意为之付出性命的人?”丁勇快速思索了一下,旋即又问。
“是。”景杰回答得异常干脆。
陈武此时上前一步,但仍和景杰保持了一个他认为安全的距离,“我说你怎么这样大仁大义,原来是假公济私,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说罢,又对丁勇道,“丁哥,还跟他废什么话,不如先把他一把火点了。”
丁勇示意陈武不要乱来,仍然看着景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会为了旁人连性命都不顾了?”
一片轻薄的雪花轻轻落在景杰疏长的睫上,火把上不时有细小的火星飞溅,斑斑光亮像林梢绽放的花,让这个死气沉沉的村落呈现出莫名的美好。茵茵雪花般晶莹的容颜在那一刻浮现心头,一瞬间心中无尽温暖,景杰唇畔噙着一抹微笑,轻轻开口,“因为我爱她。”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亦很轻快,一切皆是如此自然。一直小心隐藏的心意陡然说出,竟让他觉出几分奇妙,奇妙的恬淡的幸福。苍茫天地间,他不吝于告知任何一个人,他爱她,如此爱她。
雪花仍在不停飘落,景杰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但细雪覆在面上的丝丝寒凉,让他体会到切肤的真实。在此之前,甚至他自己都不曾发觉,他对她的爱,已如此之深。
作者有话要说:小时候,老哥从云居寺回来,给我买了一支木鱼,那声音喜欢极了,虽然和摇鼓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小心收了许多年,后来,木鱼还是不知所踪了。
☆、焚心以火(三)
景杰坦然相视的目光,让丁勇怔忡片刻,须臾,丁勇又道,“你真的能保证他们不会威胁到任何人?”
景杰一字一顿道,“我保证。”
“丁哥,”陈武道,“他自己都已经半截入土了,难道你相信他的话?”
丁勇只是定定看着缤纷落雪,没有回答陈武的话。
景杰看着丁勇又道,“你杀过人吗?”
丁勇摇头。
景杰道,“相信我,那种滋味并不好过,无论有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丁哥,”陈武急道,“别跟他废话了,动手吧!”
“若是我妻子在里面,我也不会弃她而去,”丁勇目中亦泛出温暖的颜色,“我宁愿相信他的承诺。”
陈武瞠目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大伙跟着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自然知道,”丁勇道,“我们来为的是保护自己的家园亲人。”
陈武道,“既是这样,为什么你……”
“咱们可以一把火烧了碎叶,”丁勇看着陈武,沉声道,“若是那样,咱们也一把火烧了自己的良心,心都没了,还何谈保护家人。”
陈武不敢置信地盯着丁勇,须臾,转而对冯清道,“你劝劝丁哥,我看他是疯了。”
冯清看着手中的火把沉默了片刻,继而微微俯身,竟将火把在积雪中捻灭,之后才缓缓道,“我也宁愿相信他的承诺。”
陈武错愕地愣了片刻,才忽然暴跳道,“你们这是妇人之仁,会害死大伙的!”话音刚落,短促迅疾的风忽然自他项间掠过,一柄薄刃快刀稳稳架在他的喉咙上,莫良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正执刀冷冷看他。
墨鹭沉声道,“莫良,别乱来。”
莫良微微一笑,“放心,我只是让他先闭上他的臭嘴。”
丁勇怒视莫良,“你若敢伤他,我们这些弟兄绝不会放过你!”
莫良四下环视一圈,冷笑道,“蠢成这样,求我杀他我都懒得动手,不只他,你们一个个,全是蠢人。”说罢,伸手探向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道,“你们瞧瞧,这是什么?”
丁勇警惕地看去,见他抓在手中的似是一副胡须,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莫良并不答他,只是道,“难道你们还没发觉,你们那领头的虬髯客已经不见了踪影。”
众人左右环顾,这才发觉正如莫良所说,之前一直带领他们的虬髯汉子已不知所踪。
“不过贴个假胡子煽煽风,你们这群蠢人就要杀人放火。”莫良撤回手中的刀,又道,“听好了,我最后一次告诉你们,从始至终,企图逃跑的只有徐安平一人,但是,有本少爷在这守着,再给他徐安平多装上几条腿也休想离开碎叶。”
陈武怔怔看着莫良,一切都来的太快,他还不能一下想明白此中的状况。
丁勇仰头看看仍不断飘落的雪花,摇头苦笑,接着,一把掷下手中的火把,慨然道,“我既已信了你们,就信到底。”说罢,手一扬,“弟兄们,咱们走。”
人群兀自沉默了片刻,渐渐有人跟上丁勇的脚步,重新踏上来时的路。陈武恨恨看了一眼莫良,一跺脚,终于也快步追上丁勇,随众人一起离去。
莫良蹙眉观望了一会儿,才移步到景杰身边,他来的较晚,并没听到此前的对话,因而问道,“喂,你给他们灌了什么迷汤,我还以为得费好一翻唇舌才能说服他们呢。”
景杰道,“他们还另有领头人?”
“是,”莫良道,“那小子功夫居然不弱,让他给跑了。”
这时,一直遥遥观望的张崇山率领一班部下快步前来,施礼道,“幸亏圣主和各位英雄出手相助,否则今日若是这群乱民闹起来,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景杰重又靠在竹篱上,只是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此前张崇山离得较远,对景杰和丁勇等人的交涉听得并不真切,只是见对方人数众多,气势汹汹,一直捏了一把冷汗,直到此时方放下心来,满面赔笑道,“这些日子辛苦圣主了,刚刚墨执、紫执已与下官商量过了,剩下的事就交给下官吧。”
景杰道,“张大人准备如何收拾这个残局?”
张崇山道,“圣主放心,我已命人备好丸药,保证他们走得没有痛苦,届时再集中焚烧……”
“毒杀焚尸?”莫良挑眉。
“是,是,”张崇山道,“莫二少爷说的是,我们会做得尽量人道。”
“张大人,”景杰微笑道,“你赐药之时别忘了给我一颗。”
张崇山并不知道景杰也已染上邪温热,听他语气中颇有嘲弄不满之意,一时不知何故,心中忐忑,只是不解地看着景杰。
倒是莫良此时才着意看景杰的脸色,心募地一沉,不由道,“你……”
景杰冲他摆摆手,继续对张崇山道,“张大人请回,这里没你的事了。”
张崇山踯躅道,“可是……可是……”
“我说你可以走了,”景杰的声音冷厉了几分,“你是想让我送你一程吗?”
张崇山立时不知所措地看向墨鹭与紫麟二人。
“看来圣主不同意我们的建议,”紫麟上前一步道,“不过圣主大可放心,这粒药丸自然不会送给圣主不惜舍命相救的那位姑娘。”
墨鹭此时亦开口道,“我知道圣主一向对我们心有芥蒂,倒是很相信杜法使,这件事不如请杜法使拿个主意吧,我和紫执听令就是。”
景杰下意识看向一直站在众人身后沉默不语的杜扬,心中即刻释然,杜扬做事他从来都很放心,虽然觉得墨鹭这样说很不合常理,但四肢百骸袭来的极度不适已让他不能思考,只是简单交代道,“杜法使,麻烦你跟张大人解释一下,我累了,想先歇一会儿。”
莫良默默伸手撑在景杰身后,隔着冬衣,他依然感觉到景杰通身滚烫的温度,心中一颤,但一双眼睛还是狐疑地盯着杜扬。
“圣主……”杜扬轻声开口,却又迟疑着没有立时说下去。
景杰本已准备离开,听见杜扬唤他便又回身站定。
杜扬还是一贯的淡然神情,只是看向景杰的目光有些不经意的闪烁。“圣主,”深吸一口气,杜扬道,“我觉得张大人刚刚所说的方法未尝不可。”
一瞬间,头脑中轰一声响,景杰扶住身畔的竹篱,讶然看着杜扬,“杜大哥……”
杜扬道,“请圣主顾全大局。”
“杜扬!”莫良几步冲到杜扬面前,怒道,“刚才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你果然被他们收买了!”
“杜大哥,”景杰怔怔道,“为什么?”
杜扬沉声道,“为了实践圣主对那些村民许下的承诺。”
“杜法使,”景杰苦涩一笑,“圣域乱了那么多年,我一直以为,至少还有你,不逃避,不退缩,不姑息……”
杜扬昂首站在寒风中,飞雪迎面,他衣袖覆住的手臂青筋突起,微微闭目,强自按捺下旧日深沉的伤。
“原来我错了……”景杰呓语般喃喃道。
“善与恶本没有明晰的界限,”杜扬道,“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铸成无法挽回的错。”
莫良冷笑,“那些人几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杜法使难道还担心他们有本事逃出碎叶贻害旁人么?”
“畏死的心,往往有惊人的力量,”杜扬吁一口气,荡去心底不忍触及的记忆,沉声道,“世上最蠢的事,便是无谓的坚持和无谓的牺牲。”
“无谓的坚持?”景杰道,“杜法使,这些年,苍翼出走,颜渊横死,冰行健血洗昭彰,连你口中时常念起的边大哥都不知所踪,而你偏偏坚守在圣域,你所做的,可是无谓的坚持?”
寒风吹起杜扬鬓边几许碎发,他别过头,记忆深处的那个声音又出现在耳边,边成淡笑的面容已有几分模糊,他的声音却依然清晰。
这不是你的错,不是……
“既然连体无完肤的圣域你都不肯放弃,”景杰道,“你又凭什么放弃那些还活着的人?”
杜扬抹一把面上的风雪,轻声道,“我曾经也这么想,可是,我错了……”
景杰还想说什么,喉咙深处却忽然袭来浓烈的血腥气,他以手掩口,蹭着竹篱微微弓起身子。
莫良想要伸手扶他,却被景杰生硬地推开。
竭力调整了呼吸,景杰抬首看着杜扬,最后道,“杜法使,如果你一定要这么做,赐药的时候,请务必从我开始。”说罢,转过身,艰难地沿着竹篱向村子深处走去。
莫良、隋忆等人随后跟过去。侯小宝急得跺脚,刚想追上众人,却见紫玥先他一步奔向景杰离开的方向,无奈只得先一把拽住紫玥,任凭这个刁蛮的小师妹又踢又打也不肯放手。
沿着一重重死气沉沉的屋舍,景杰的脚步有些滞涩,他走的速度却并不慢,好像较劲一般,似乎非要如此榨干自己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才肯罢休。随后跟随的几人多次想过去扶他,都被景杰坚决地摆手制止。又走过两重院落后,景杰停下脚步,徐徐回身,对身后的几人道,“你们都回去,谁也不要跟着我。”
清浯道,“景杰,让我们送你回家吧,黄夫人一定有办法医好你。”
隋忆道,“圣主,或者我去请穆先生过来?”
路怀仁也低声道,“圣主,我们真的不放心你……”
大约是说了太多话,景杰忽然再也没有耐心去应对任何人,目光一一扫过一路跟随的几人,冷冷道,“全都给我滚。”
“圣主……”彭展仍想继续劝他。
莫良伸手制止他,对众人道,“你们都回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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