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三个人都惊异地看着我。我走到壁橱边,拉开来,里面是两个旅行箱和一件皮大衣。“瞧,这里的客人显然有很好的收拾习惯,室内不见杂物,但卫生间里还是可以看见洗漱用品,厨房的台子上也有两个用过的茶杯。”
我又带着他们仔细看了另外三间屋子,其中两间的壁橱里都有旅行包和衣物,有一间的桌上还有两本小说。
简自远略略失望地说:“看来不能独享这套别墅了,不过,多些旅伴多些人手,也不是坏事儿。”
我自言自语说:“问题是,这么大的雪,这些人去了哪里?”
欣宜说:“会不会他们酷爱滑雪,这样的天气,在附近越野滑雪还是不错的。”
我说:“这些人的确酷爱滑雪,但他们今天没有出去滑雪。”我拉开了走廊里的一间小储藏室,里面堆着三副滑雪板和滑雪靴。
众人无语,相信每个人都和我想的一样:他们去了哪里?
忽然,一种不祥预感升起,我说:“我们还有一个地方没找。”
微微一怔后,谷伊扬转身向走廊尽头走去。我紧跟上,跟到了一架楼梯前。谷伊扬猛然停下,蹲身,看着木质地板上的一滴暗红。
一滴血迹。
楼梯上,楼梯侧,一滴,两滴,无数滴血迹。
熟悉一幕的重映。
身后,欣宜发出一声惊呼。
“操!”简自远捂住了嘴倒退了数步,远离楼梯,远离血迹。
谷伊扬叫了声:“大家都拿好滑雪杆!”转身自己到刚才那小储藏间里,取了数根滑雪杆分发给我们,然后开始一步步走上楼梯。我紧紧跟上。
阁楼的门掩着,血迹从门缝下延伸而出,已经干凝。
缓缓推开阁楼门,强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我不由自主掩住了口鼻,腹中一阵狂烈的翻搅。
黑洞洞的阁楼被谷伊扬的手电照亮。在那一瞬间,我真希望阁楼里还是保持着黑暗:地上躺着三具尸体,但与其说是三具尸体,不如说是三份残缺的尸骨。死者的肢体血肉模糊,大块的皮肤肌肉已经不存在,露出森森的骨头。他们身上的衣服被撕扯成碎片,从保存相对完好的头部判断,应该是两男一女,一家子——中年夫妻和一个高中生样的男孩。
三具尸体有一个共同特点,颈部都被咬得稀烂。
“猞猁?”我轻声问。
谷伊扬点点头。显然,有猞猁入侵这套别墅,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们遇见过的那三条。据谷伊扬说,猞猁是珍稀物种,所以很难想象它们会在这个山林里有泛滥的数量,料想还是那三条。我虽然对刑侦和法医学知之甚少,但大致可以看出来,这三个人死了不久。莫非,它们在我们别墅空腹而归后,找到了这里杀戮充饥?从现场看,很可能是三名受害者发现了猞猁入侵,奔逃到阁楼里避难,但灵动异常的猞猁还是设法进入了阁楼。
我说:“从客房的行李看,好像至少应该有四个人,甚至五个人,另外一两个人在哪儿?”
谷伊扬说:“无论在哪儿,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我们将阁楼门再次掩上,下了楼梯,欣宜和简自远的脸色看上去比死了还难受。谷伊扬说:“是猞猁。”
欣宜问:“这都是因为什么?猞猁为什么要杀这些人?”
简自远尖声说:“还能为什么?为了生存!这大雪地里没有别的吃的,吃人是它们最容易做的选择!”
我说:“只怕没那么简单。会不会是猞猁的主人想要我们认为那些猞猁是随机出现的,是野生的?这几个无辜的受害者,有可能是追杀我们的人故意杀了,一则让猞猁果腹,二则让我们放松警惕?另外,如果到最后只是将我们几个杀了,很有可能会引起警方的注意,所以猞猁的主人安排猞猁到这间木屋来行凶。这样,日后我们的尸体被发现,也会和这里的人一样被看作是一个单纯的事故:野生猞猁为解饿,在这屋子咬死数人,在我们租的那间屋子里也咬死数人。至于罗立凡的尸体,凶手在这大雪封山的日子,也有的是时间来‘处理’。这样,罪行可以被掩盖得一干二净。”
欣宜又打了个寒战:“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说:“先在这里吃点东西,”我忽然觉得这话着实可笑,目睹了阁楼里的惨相后,我哪里有一点胃口?“也许在这里,什么样的美食都难下咽,但为了我们自己的生存,还是要吃点东西再起程。”
“起程?去哪儿?”简自远问道,带着极度的难以置信。
我说:“回我们的木屋。”
“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简自远的“女高音”又起,压力、恐惧,让他变得更赤裸裸地粗鄙,“你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吗?这里已经被猞猁血洗过了,猞猁不会再来吃死人,这里难道不是最安全了吗?为什么还要回去?”
我努力心平气和:“我们对风险的判断应该随着我们的认知而不断调整。如果我们待在这里,可能正中他人的下怀。让猞猁在这里行凶的人,或许正是希望我们以为猞猁来过这里吃饱了肚子,势必安全了,在这里住下。而他们不久就会返回。现在看来,猞猁和它们的主人,在山林里巡游,一边寻找我们,一边制造恐怖。所以无论是这里也好,我们原来的那座木屋也好,没有一处是安全的。我们只有在这里歇一阵,吃点东西,继续上路。他们是动态的,我们也是动态的,否则,就是坐以待毙。”
简自远冷笑说:“坐以待毙,坐以待毙,这话我好像听过很多遍了。”
欣宜忽然说:“我也同意,回原来的客房。”
“啊?”简自远一愣,“欣宜妹妹,你怎么突然变了心思?不是一直怕回去的嘛?不是怕那里有死人……”
欣宜冷冷地说:“难道这里没有死人吗?回去,至少……至少是比较熟悉的环境。”
谷伊扬说:“好吧,那就弄点吃的吧,吃完了,休息一下再上路。”
简自远一叹,半晌不作声,默默跟着我们去了厨房,点火烧锅。一直到吃完张琴带来的苞米,他才说:“好,就跟你们回去,但是,回去后我们也不用再离开了。这样不停地跑,再跑个半天下来,我们的体力就消耗差不多了。因为极度寒冷的天气里赶路,体能消耗的剧烈无法想象,还是和自杀没什么两样。”
我仔细斟酌着他的话,第一次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我问道:“你有什么办法让我们可以防御猞猁和不知名的凶手?”
简自远的嘴角微微抽动,似笑非笑,“我们要利用大雪的优势,给猞猁们、凶手们安排一些陷阱和枷锁。”
“陷阱和枷锁?”
简自远伸手进张琴留下的背包,在其中的一层里取出一团绕成圈的铁丝。“瞧,这是我在那个堆垃圾的木屋里找到的,还有这个,”他又拿出一只半尺见方的盒子,打开来,里面是老虎钳、螺丝刀、扳手等工具,“这也是那里找到的宝贝。用这些,再就地取材,我们可以给猞猁们制造点麻烦。”
我忽然觉得,对简自远这个人,我依旧陌生。
36.LV的价值
雪还在下,强度略减,但仍无间断的迹象。我们借用了死者的滑雪板,尤其谷伊扬,不用再把脚箍在张琴的“小鞋”中,一路走来,轻便了许多。我和简自远都是初级滑雪者,幸亏有过前几天的练习,这次出发,算是越野滑雪的集训。最初在上坡的时候,我们还举步维艰,但多试了几次,逐渐掌握了要领,总之比穿着土制雪鞋一步步跋涉便捷多了。
走出不远,我问手拿地图辨认方向的谷伊扬:“这里过去,会不会经过昨晚黎韵枝走失的地方?”
谷伊扬想了想说:“大致经过,稍微绕一点。”他的语气十分平静,没有失去心上人的那种伤感,使我更觉得自己的判断的正确,他和黎韵枝,绝非简单的“情侣关系”。他没有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既然知道黎韵枝只是一种被爱妄想,只是一位精神病人,他为什么在如此敏感危险的一次“度假”里收容了她,让她时刻在身边,让事态变得更复杂,甚至,很有可能白白送掉一条生命?
仿佛猜到了我的心思,谷伊扬说:“也许你不相信,我的确在和黎韵枝……我们的确保持着情侣的关系。”
我的确不信。
“她是负责安晓康复的护士之一,在安晓快要出院的时候,她开始主动接触我。开始,我根本没有考虑,安晓的复原不说,我心里其实满满的还是你,不可能有任何人走得进来。但她没有放弃,甚至到北京来找过我,我基本上是以礼相待,婉言谢绝,直到安晓突然过世。”
我一阵心惊:“你怀疑她?”
“当然不会是她,因为安晓‘自杀’的那一刻,黎韵枝在北京,在找关系,换工作到北京来,所以不可能是她。”
“我不明白。”
谷伊扬说:“我不是怀疑她是凶手,但安晓的死,让我开始怀疑一切,怀疑所有人。在黎韵枝对我的温情和劝慰中,我忽然想到,安晓到沈阳医大二院开始住院的时候,似乎也正是黎韵枝新换工作调到安晓病房做护士,是不是有些巧合?”
“人事流动转换,日新月异,谈不上是巧合,但我理解你的怀疑,你是说,她的出现,尤其她对你的‘痴情’,可能和安晓有关?”
“我立刻查了一下,我没记错,她的确是在安晓脱离植物人状态开始住院后,从江京第五人民医院调过去的。”谷伊扬回头看看简自远和穆欣宜,确保他们没有在听。
“江京!”我又是一惊。接下来的事,不用谷伊扬多说,我已经猜到大概。谷伊扬怀疑黎韵枝的来历,虚与委蛇,开始和黎韵枝“恋爱”,为的是发现黎韵枝是否和安晓的死有关。“这么说来,你至今也并没有发现黎韵枝的任何‘破绽’?你至今也不明白,她是真的爱上你了,还是有别的什么打算?”
谷伊扬摇头:“要不就是我彻底猜错了,要不就是她极善于遮掩。我了解了她很多的情况,甚至去湖南见过了她的父母,她就是一个背景普通性格单纯的女孩,护校毕业,在江京做了四年护士,调到沈阳来,是因为她姥姥一个人在沈阳,年事渐长,她可以照顾一下……我也见过了她姥姥,很慈祥的一个老太太。”他用手向前一指,“差不多就是这里了。”
我回头对简自远和欣宜说:“我们这段滑慢一些,仔细看看,是不是能发现黎韵枝的痕迹。”
简自远还是一如既往地高度不合作,“痕迹?下了一整夜加这半天的雪,挖个深坑都能填满,你还指望能找到痕迹?”
欣宜说:“关注一下又怎么了?看看总比做睁眼瞎好吧?”
我根本没将简自远的话听进去,凝神四顾。谷伊扬和欣宜也不时左拐右绕,到树下、石块边看个究竟。
欣宜向前滑了一段,忽然停下,回头问谷伊扬:“你确认是这附近吗?”
谷伊扬道:“八九不离十吧。”
欣宜长嘘了一声:“希望她没有在这里走岔。”
我走到她身边,心里一紧。
我们脚下,是一片陡坡,为白雪覆盖,不知深几许,坡上虽然也有寒松峭立,但可以想象,万一有人失足,凶多吉少。
简自远说:“她不会就这么倒霉吧,她不是一直跟队的吗?我们一路都顺利啊?再者说,如果她不小心滑下去,总会呼救的吧。”
我有时觉得,简自远说的一些话,其实是他故意在装傻,我懒得去辩驳。欣宜冷笑说:“你还记得自己昨晚的样子吗?耳朵被花围巾裹得紧紧的,加上寒风呼啸,即便有人远远地呼救,你听得见吗?”
简自远无话。
“看!那是什么?”谷伊扬的手,指向坡下。
“哪个是什么?”简自远问。
“那个树梢上!”
我定睛看了一阵,终于知道谷伊扬指的是什么。斜坡上一棵冷杉的树梢上,离我们脚下大概十米左右,挂着一件浅棕色的物事,虽然披着雪,但是我基本上能肯定,是一个皮包,我甚至可以肯定,那是黎韵枝的包包。或许女人对包包的敏感出自天性,我第一次见到黎韵枝的时候,就关注了她的包包——LV皮包本身就很难被忽视。
“那是黎韵枝的包!”心头再次一紧:我最担心的事似乎发生了。
欣宜显然也认了出来,“真的,真的是她的包包!她的确是从这里走失了,她应该离这儿不远!”
简自远冷笑说:“应该说,她的尸体离这儿不远。”
我说:“不要这么早下定论好不好?即便是从这里不小心滑下去,四处都是雪,她不见得会摔得致命……”
“正是因为雪多,尤其在树丛边,她可能会陷得很深,立刻埋入雪中,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谷伊扬面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