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当时尔夏那张被气得鼓鼓的脸,子寻不觉心情大好,以至于当他见到欢喜时,脸上仍荡漾着某种神秘的笑容。
子寻、炎原、欢喜和水草坐在马车内,子寻笑呵呵地端出点心瓜果,以供欢喜食用。欢喜巧妙地把食物递给水草,她侧着头,带着几分好奇地望着子寻:“你今日是怎么了?似乎很高兴。”
“嗯,见到你平安归来,我自然高兴。”子寻伸手想要捋欢喜垂在耳边的碎发,却被炎原一伸手挡住了:“炎原,咱们也多日未见了。”
炎原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欢喜见他们对望着彼此,似乎有点点火光在空气中闪烁着。她不由自主地捏捏太阳穴,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麻烦,她突然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适才子寻邀请她住在式微楼,并解释说,整个国都,只有这里最为安全,因为皇帝尔夏定不会下令搜查太傅的宅院,欢喜将信将疑地点头应许了。
不知为何,欢喜非常确定,离开六弓国前往景和国,到从景和国返回六弓国,这一路上,都有尔夏派出的暗卫跟在他们左右。想来那些侍卫一随自己离开皇宫,便给尔夏暗中发了消息。尔夏并没有让他们把自己押解回宫,这倒让欢喜有些意外。因为尔夏对她这种任性行为的纵容,令欢喜感到十分内疚。
她累了,倦了,想要逃离皇宫,他便任由她为所欲为,哪怕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会伤害到他。欢喜感到惭愧,失去景儿,她和尔夏都承受了不小的压力与打击,她本该坚强起来,但因尔夏的冷落,她感到绝望。因为这种绝望,让她没有思考后果的离开皇宫。不知为何,欢喜对偌大的宫殿产生了某种抵触情绪,包裹在这种情绪之中的还有恐惧。
烟容在偏殿与男子欢好,她说得那些话,一开始的确刺到了欢喜最柔软最纤细的部位,令她无法忍受那种痛苦而昏倒在地。但随后,特别是出宫之后,欢喜坐在马车上整理思路,她发现,那是烟容一贯的伎俩,折磨自己,刺激自己,好满足她那阴暗的心理。
还有什么能比目睹丈夫与妹妹欢好更能摧垮自己的意志呢?欢喜不由得为烟容起立鼓掌,她果然是了解自己的,就像当时花秀刺激应竹一样,这招数虽然屡见不鲜,却颇为致命。只不过,烟容忽略掉的是,尔夏并非是父皇,而自己也并不是应竹。
欢喜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下赌注,尔夏绝不会背叛她,他们并不是普通的夫妻。他和她彼此信任,彼此依恋,哪怕发生了这样或那样的事情,在精神层面,他们仍牢牢维系在一起。那是一种比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更为深邃的感情,哪怕他们不在一起,他们的心却从未分离。
所以,当欢喜看到子寻的那一刻,她恍然中明白了什么。明白了那些一直潜伏在她心里,挥之不去,却又不愿想起的事情。比如,景儿之死,又比如,那场大火……
有那么一刻,欢喜想问子寻,是不是尔夏派他来接自己的,尔夏希望自己在式微楼住多久呢?但见子寻那张平静如水的脸,欢喜把这些话咽进了肚子里。既然是尔夏安排的,那就必然有他的用意。是时候把一切都交给他了,欢喜要做的,不过是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尔夏处理好这一切,那便是他们重聚之时。
但随着子寻请来的大夫那句轻飘飘、却又宛若仙乐的话,令欢喜彻底愣住了,她的心,瞬间被狂热的喜悦所笼罩。她又怀孕了,又怀孕了,怀孕了……这句话反复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不能去思考,只想大笑,或是大哭,总之,一向冷静自若的欢喜在这一刻失控了。
望着欢喜那张笑得恣意灿烂的面孔,水草激动地嚎啕大哭起来,她这么一来,弄得欢喜不得不去搂住她的腰,轻轻地抚慰她的后背,温柔地说着:“不要哭,水草。”
站在门口的子寻和炎原二人突然紧紧地握住彼此的手,片刻之后,又迅速地分开了。他们用眼神交流着彼此的心情,还有什么比欢喜再度怀孕更加美好的事情呢?
子寻快步走到欢喜身侧,他弯下腰,一边笑,一边指指水草那哭得乱七八糟的脸:“快去洗洗吧,简直像小花猫一样。”水草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她松开欢喜的手,朝门外奔去,炎原犹豫一刻,跟上了水草。
“水草。”不善言辞的炎原挠挠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对不起,我骗了你,其实我叫炎原。”
水草身子一僵,她扬起脸,故作轻松地说道:“在我心里,你就叫火儿,是个又傻又缺心眼的孩子。”说完这话,水草的嘴微微抽了抽,“这些天来,一路有你相陪,你看娘娘的眼神……娘娘总说我太单纯,其实我什么都懂。我知道你心里头藏着的那个秘密……每个人心里都有个秘密,不是吗?”
炎原重重地点点头,这些天来,他很想向水草解释,那时的他,的确是故意接近水草,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似乎都伤害了水草。直到今天早些时候,欢喜趁水草去茅厕之际,小声对他说:“你应该给她个答案。”
“我的答案永远都只有一个。”炎原凝视着欢喜的眼睛,沉重地说道。
“哪怕那个答案会伤害她,也要给她。”欢喜回望着炎原。
“就像你当初给我答案一样?”炎原苦涩地笑了笑,欢喜并未回话。在欢喜看来,爱与不爱,一定要说清楚,让人空欢喜,才是对他人的伤害与侮辱。暧昧不清,纠缠不休的状态,是欢喜最最讨厌,也最最无法忍受的。
看着水草和炎原一前一后离去,欢喜不由得轻叹了口气。这时候,子寻的声音飘进了她的耳朵:“欢喜,关于你怀孕一事,你要让他知道吗?如果他知道这件事,恐怕会不顾一切把你接回宫……”
欢喜惊讶地望着子寻,许久之后,她才幽幽开口道:“我和他自幼生长在皇宫,那里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没有快乐可言。我怎么可能让我的孩子再遭受那样的待遇呢?我……这一次我想自私一回,子寻。哪怕未来他会怪罪我……我不想让景儿的事情再度重演。”
“我明白了。”子寻郑重其事地点头说道:“我会竭尽所能保护你和孩子的。”
欢喜没再说什么,理智上她知道,这么做对未来的孩子是最好的选择,让他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下自由地成长,可以与其他同龄的孩子嬉戏打闹,而不用早早背负起责任和使命。但情感上讲,这对尔夏十分不公平,这也是他的孩子,欢喜没权利去隐瞒孩子的爹爹,但……
在孩子和尔夏之间,欢喜感情的天平轻易地倒向了孩子,她觉得,最重要的事情,便是保护这个孩子,不让他遭受任何的伤害,至于尔夏,未来的某一日,欢喜愿意付出所有去偿尔夏。
从这一日开始,子寻便在国都内开始收养孩童计划,他专门拣选那些刚刚出生的弃婴,把他们带回式微楼。原先绿绮阁里住着的歌姬,子寻通通把卖身契换给了她们,放她们自由。有一些上了年纪的歌姬,留了下来,她们主动肩负起照顾婴儿们的责任。
而欢喜则住在绿绮阁后面的式微楼里,歌姬们被告知决不可擅自闯入式微楼,而欢喜也谨记子寻的话,老老实实呆在式微楼里,足不出户。
当暗卫向尔夏报告说子寻收养了许多弃婴的时候,尔夏眉头一皱,他猜测子寻这番举动是为了欢喜,但他也没多加思考,毕竟欢喜跟着子寻很安全。
而摆在尔夏眼前的是更为重要的事情,按照他和子寻的计划,很多事,需要精心准备,以策万全。尔夏从来没有如此精力集中过,他要为了六弓国,为了欢喜,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皇帝。想到这儿,他大手一挥,写下了诰书。
令诸位大臣感到十分惊讶的是,新科状元乐泉被封为南书房行走,而这个职位通常都由皇帝亲信之人担任,地位颇为显赫。而区区一个探花,竟然被封为正四品下的谏议大夫。这二人通通留在国都,并非如惯例前往外省任职。一石激起千层浪,尔夏的这种做法,引来了众人的猜测。倒是身处于漩涡中心的乐泉和昕之表现得淡定自若,他们一个是胸有成竹,一个是心怀鬼胎,等待他们二人的,也必然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命运。
第二十八章:调戏
再度怀孕,欢喜陷入到一种患得患失的状态当中无法自拔。一方面她满怀欣喜地期待着腹中孕育着的生命,另一方面,她十分担心景儿的悲剧会再上演。她虽然极力掩藏自己的心情,却还是被子寻和炎原看在了眼里。
这两个人几乎是绞尽脑汁哄欢喜开心,白日里子寻要去上朝,炎原便守护在欢喜身边。欢喜话不多,炎原就更是沉默寡言之人,他们二人之间,只能靠着一向活泼开朗的水草调节气氛。可越是如此,气氛就越为尴尬。
直到某一日,炎原一脸凝重站在欢喜面前,把欢喜从头打量到脚。欢喜不解其意,正要开口询问,却听炎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乐泉跟我说,怀孕中的女子应该多看些花花草草,生下的孩子才能长得漂亮,可我脸上有疤,很丑。那个……从今往后,我还是蒙着面吧……”
欢喜听罢,噗哧一笑,回话道:“我听说,怀孕的时候见到什么样子的人,孩子的性子就会随他。你蒙着面,看起来像土匪强盗,莫非你希望我的孩子成为山贼吗?”欢喜话音刚落,只见炎原哭丧着脸,嘴唇微微嘟着,欢喜无奈地拍拍自己的额头说道,“你还真相信这些传闻?”
炎原凝视着欢喜那张笑得过分灿烂的面孔,心知刚刚自己被欢喜取笑了,但见欢喜能如此开怀,炎原觉得就算自己被取笑上一千次,一万次也是值得的。他涨红脸,垂着头立在欢喜面前,许久之后,他才急促地说了一句:“火上还炖着鸡汤呢。”说罢不待欢喜反应过来,炎原就奔出房,正好和要进屋的水草撞到一起。
水草连连倒退三步,一手捂住胸,喘着粗气道:“你这个傻愣子,真是莽撞人。”
炎原这下更窘了,他几乎是一窜一窜地逃离了式微楼。水草见状,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直到欢喜轻咳嗽了一声,她才止住笑,快步走到欢喜身边,温柔地帮欢喜抚着后背。
待到子寻回来,已是月上树梢,式微楼里点起了红烛,案上放着一壶温热的茶水,袅袅茶香飘散在房中,珍贵的瓷器书画散落在案几上。
子寻常常会亲自吹奏一曲,轻盈欢快的曲子令欢喜不禁轻轻拍打手心。一开始水草对这位当朝太傅还有几分忌惮与矜持,但混久了,她便没大没小随着乐曲跳起舞来。她的姿势有些笨拙,不是踩到裙摆便是摔倒在竹席上。
欢喜对于水草的僭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恼怒,事实上,每次看到水草跳舞,欢喜的唇角都荡漾着笑意。有时候她的目光会不经意地撞上子寻的眼睛,子寻只是浅笑着,但那眼睛里所包含的浓浓感情却令欢喜难以招架,她只能迅速别开目光。
每当这个时候,炎原的心就像是被灌进了好几斤陈醋,又酸又涩。他总在想,子寻之于欢喜,是师长,他们有许多相似的爱好,共同的兴趣。音乐、诗文、香茗……每当子寻幽幽念出半阙小词,欢喜总能笑着接出下半阙。
他们的默契就在这些爱好和兴趣中日益加深。饶是炎原深知,欢喜对子寻的感情,并不是爱情,而是一种因美好事物而引起的共鸣。欢喜和子寻的交谈,发自内心,那是一种不求回报却可愉悦对方的状态,这令炎原既羡慕,又嫉妒。
白天子寻虽不在府上,但他却把一切事情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不用欢喜动一点心思。他就可以猜到欢喜今日想看的书,想吃的菜,甚至是清晨起来想穿的袍子。而欢喜要做的,就是坦然地接受这一切,连水草也会眼红的悄悄对炎原说:“子寻大人对待娘娘,真是娇宠有加,即使是皇帝陛下,也未能如此了解娘娘。”
炎原只能失落地望向远方,如果说尔夏和欢喜之间是牢不可破的羁绊,那么子寻和欢喜之间便是玄之又玄的默契,而他自己和欢喜之间,却是尴尬与少许的别扭,似乎有什么东西隔在了自己和欢喜之间。炎原没法像子寻那样,坦坦荡荡地关心欢喜,似乎无论他做什么,都会招致欢喜本能地躲避。
就在他为这件事情而烦心的时候,子寻闯进他的寝室,以浅酌几杯的名义把他带去了庭院。连喝几杯之后,子寻轻声说道:“你到底在担心什么?躲躲闪闪反而会徒增烦恼。”
“可是,欢喜她……”炎原懊恼地继续喝着酒:“我也想同你一样。”
“同我一样?”子寻抿嘴一笑,他伸手敲敲炎原的肩膀,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她从未喜欢上我,但我想,她应该是喜欢过你的吧,否则也不会每次见面都那么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