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泉趁乱重新混进大臣的队伍中,他恰好挤到昕之身边,不经意看到昕之那垂在身体两侧手掌,一会儿紧紧攥起,一会又缓缓放开。这种举动引起了乐泉的注意,他仔细打量着昕之,只见昕之的腰间挂着一个绣工精巧的香囊,但这香囊上的图案却十分少见。乐泉低着头,陷入了沉思。
尔夏亲自指挥灭火,不到一个时辰,这来势汹汹的大火便被熄灭了。就在尔夏和大臣们长出一口气之时,负责救火的一个侍卫从火场中取出一支被熏黑了的发簪,他快步走到尔夏面前,双手呈了上去。
尔夏狐疑地接过簪子,轻拭去簪子上的灰尘,定睛一看,不禁脸色大变,疾呼道:“天啊。”说完这话,他把簪子丢在地上,朝着椒房奔去。
子寻和关尹几乎是同时伸手拾起簪子,那是一支雕着龙凤呈祥的簪子,在这后宫中,只有一个人有资格佩戴它……子寻的胃抽搐了一下,他顾不得什么礼仪,跟着尔夏奔向椒房。
尔夏推开房门,大声唤着:“欢喜,欢喜。”
那几个由尔夏派来的老嬷嬷听到响动,也顾不得穿戴整齐,全都披头散发跑到院中:“陛下,娘娘已经入寝了。”
尔夏急红了眼睛,他大手一挥,一脚踹开房门,飞速窜到欢喜床前,他掀开衾被一看,里面空空荡荡,哪里还有欢喜的身影。
随后赶来的子寻倚在门口,他双手抱着头,面露绝望之色,悲切地唤道:“不会的,不会的……”
尔夏转过头,凶狠地瞪了子寻一眼。
第二十七章:新生
早朝归来,子寻看了一会儿奏折便来到欢喜住的式微楼。
欢喜正抱着念竹站在梨树下,出神地望着盛开的雪白花朵。小夏手里攥着一个木制的小匕首,对着草扎的小人比划着,嘴里还振振有词地叨念着:“杀,杀,杀。”配上他那张稚气的小脸,令子寻不禁莞尔一笑。
念竹先看到子寻,她冲子寻挥动着白胖的小手,兴高采烈地大声唤道:“子寻叔叔。”欢喜顺着念竹手指的方向,侧过头,微笑着望向子寻。
子寻快步走到她们身边,他随手摘下一支白梨花,温柔地别在念竹的耳边。念竹下意识地摸摸耳边的花儿,有些害羞地说道:“谢谢子寻叔叔。”
子寻捏捏念竹的小圆脸,宠溺地笑着:“都这么大了,还要娘亲抱着?”
不待念竹回话,小夏便跑过来插话道:“这个懒虫,其实更想让你抱。”
“你胡说。”念竹微微蹙着眉头,没好气地怒视着小夏。
小夏对念竹做了个鬼脸,欢喜放下念竹,看她追着自己的哥哥满院子疯跑着。轻柔的风吹乱了念竹的发髻,她一把拽下桃木簪子,任由长发倾泻在肩膀上,空气中似乎飘荡着迷人的香气,令子寻心头一暖。
“子寻。”欢喜望着他,她的表情恬静而美好,眼神里散发着母爱的光芒,饶是此刻的生活如此完美,她的眉宇间仍透露出一丝落寞。
子寻端详着欢喜那张有些苍白的脸,轻轻叹了口气:“欢喜。”尽管两个孩子带给了欢喜许多快乐,但她的心里仍萦绕着那个男人的身影。那个身影,是子寻如何努力也无法除去的。他的心像是被银针狠狠地刺着,一遍又一遍,明明已经千疮百孔,却仍佯装微笑对欢喜说,“今日我们出去走走可好?”
欢喜有些惊讶地望着子寻,她睁大眼睛,高兴地抓住子寻的衣袖,语速飞快地说道:“可以吗?”
子寻抿嘴一笑,他抬了一下眉毛,轻声说道:“不过要委屈你换上男装。”
欢喜已经有三年没有踏出过式微楼半步了。
三年前,六弓国皇宫内燃起了无名大火,烧毁了偏殿,与此同时,皇后娘娘欢喜和她的侍女水草从戒备森严的皇宫中消失了。侍卫们在偏殿的残骸里找到两具尸体,一男一女,并发现了一支属于欢喜的簪子。事实似乎清晰地摆在眼前,皇后欢喜与男子偷情,却阴错阳差葬身于火海中。
那日,当尔夏重新返回到火场时,一个不识时务的大臣跪倒在地,细数着欢喜的种种不是,身份卑贱,未能产下龙种,又与男子私会,这样一个女子,死了也罢,算是老天有眼肃清了后宫云云。
总有一些人,在不适宜的场合,说出令他追悔莫及的话语来。尔夏听完那位大臣的话,先是一怔,随即冷笑起来,那笑声听得人不寒而栗。关尹心道不好,却也不敢上前插话,只能暗自叹息那位大臣的迂腐。
“朕记得之前联名上书,阻止朕立后的人也有你吧。”尔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凶狠的光芒:“皇后无德,死了也罢,但这后宫不可一日无主……”
“正是如此。”那位大臣赶紧接话道:“就由臣来负责采秀女一事吧,定不会辜负陛下所托。”
“所托?”尔夏一挑眉,他的拳头猛地收紧了。他一转身,毫不犹豫地抽出身旁侍卫腰间的佩剑,猛地朝那位大臣的脖颈砍去,鲜红的血喷射了一地,周围的大臣们躲闪不及,脸上身上都沾染了不少血迹。他们全都惊恐地扑通跪倒在地上,磕起头来。
尔夏环视四周,沉了沉说道:“从今日开始,决不许再谈起皇后一个字,违令者,斩立决。”
子寻跪在最外围,此刻他的心早就飞离了偏殿,欢喜,欢喜去哪里了?负责看守椒房的嬷嬷们说并没有见到欢喜出房半步,尔夏愤怒地翻遍整个屋子,也没寻到任何蛛丝马迹,守卫们来报,说寻遍皇宫也不见欢喜。
盛怒之下,尔夏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摇晃着身子走向内屋,在欢喜的床榻下面,他掏出一个红木制雕花盒子。子寻凑上前去,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几件婴儿的小衫,尔夏双手颤抖着探进盒中,摸索半天后,他扬起脸,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笑容:“写着景儿生辰的那张纸,不见了。”
“这……”子寻不知如何接话,他立在原地,直直地望着尔夏。
“所以她没有死。”尔夏喃喃说道:“她只是,不要我了。”
“陛下是说,娘娘已经离开了皇宫?”子寻诧异地问道。
尔夏从那盒底拿出一条黑色的细鞭子:“这条马鞭,是当年我救她时候用过的。她一直收藏着,把它和景儿的东西放在一起。对于欢喜来说,这个盒子,就是她的回忆,她带走了景儿,却把我留下。”
“陛下……要臣派人在国都里搜查吗?如果娘娘刚出宫,应该走不了多远。”子寻眼神一暗,低声说道。
“不必。”尔夏突然起身走到子寻身边,直视着他的眼睛说:“这段日子,她不快乐,而我,正是让她不快乐的原因。我曾对她发过誓,要一辈子保护她,不会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但瞧瞧,我都做了什么,推开她,让她难过的泪流,故意对她视而不见……我甚至没能保护好景儿……我让她失望了,她要离开,我有什么资格阻止她?”
“可是……”子寻张大嘴巴,回望着尔夏,他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唯我独尊的尔夏,任性妄为的尔夏,不管不顾的尔夏,竟然会说出这种话?他到底对欢喜的爱有多深,可以让他放弃自我,而变得如此谦卑呢?
子寻终于明白,自己输在哪里。他爱欢喜,却不可能为欢喜放弃所拥有的一切,他只是把欢喜拉进他的世界,诗歌也好,音乐也罢,这些都是他所钟爱的,而欢喜,不过是他所爱之物中最为特别,也最为珍贵的一个。
然而,皇帝尔夏并没有把欢喜强行拉进自己的世界,也许一开始他曾经试图那样做,但随着他们朝夕相处,爱恋日益加深。尔夏心甘情愿放弃自己的世界,而为欢喜营造一个只属于她的天空。
“你要放弃她吗?”子寻鬼使神差般问道。
尔夏抿嘴一笑,那笑容带着几分怅然,又透着一丝邪气:“永远都不会,她想要离开,我便让她离开,但那根系着风筝的线,却永远都在我手上。遇上我,她不可能逃得掉。”
“那现在?”子寻不解地问道。
“现在就让她任性一下吧。”尔夏突然收敛笑容,换上了一副凶狠的表情:“你休想趁虚而入。”
“我就是想入,恐怕也找不到那把钥匙。”子寻苦笑着说道:“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派人去找她,并暗中保护她,直到她愿意回宫的那天为止。”
“在这期间,我要做一个配得上她的君王。”尔夏朝子寻伸出手,真诚地道上一句:“谢谢。”
还有什么比被情敌道谢更能令子寻哭笑不得的事情吗?然而他还是握住了那只炙热得有些吓人的手,在他的心中,有种冲动跃跃欲试,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重新赢得欢喜的机会,他绝不会放过。
尔夏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子寻一眼,和欢喜朝夕相处四年多,他深信他们的爱情牢不可破,任谁也不可能背叛彼此。子寻希翼的未来,不过是一场美好的幻想而已。尔夏拿定主意,无论要花去多少年,他都要等着欢喜主动回来。这一次,他绝不想强迫欢喜的意志,因为爱她,所以尊重她所有的选择。
尽管如此,尔夏仍认为,隐瞒她不能怀孕一事是有必要的,那时的欢喜太脆弱,根本经不起任何的打击。尔夏甚至曾经想把欢喜送到城郊静养,让她远离庙堂的喧嚣,好好休养身体。但他那时太自私,不愿让欢喜离开他的视线。欢喜并不知晓,她在宫中的一举一动,连打了几个喷嚏,咳嗽了几声,都会有人事无巨细地呈报给尔夏。
欢喜常常失眠,一坐就到天明,尔夏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心知,最好的药便是自己,只要他抱着欢喜,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她就能进入梦乡。可他怕欢喜会要求欢好,他却没有拒绝的理由。
在尔夏看来,欢喜是一朵被寒风和暴雨吹打得奄奄一息的花儿,唐太医几次汇报欢喜身子状况的时候都曾试图劝说尔夏,悉心照料花朵,为它挡风遮雨并没有错,但别忘记,见不到阳光的花儿,永远都不可能开出绚烂的花朵来。
那时尔夏并不明白唐太医的意思,现在欢喜突然离去,那些曾经似是而非的事情现在却变得清晰起来。他爱着的欢喜,是那个带着稍许冷漠、倔强且永不放弃的姑娘,然而,因为景儿的过世,因为他过度的保护,硬是把欢喜这株开在峭壁上的花采下来□了花瓶中。
所以,她日益憔悴,所以,她越来越不快乐。他们之间产生误会,他不愿解释,欢喜不愿质问,就这样白白浪费了光阴。尔夏绝不想让欢喜变成后宫内常见的那种怨妇,如果离开皇宫能让她重新振作起来,那么尔夏愿意暂时放开手,哪怕他的心感到一阵阵的酸楚。
关于后宫走水一案,官家称是一位官妓与侍卫约会,不小心打翻火烛所引起的。至于皇后娘娘,在大火被扑灭之后,便被秘密送到西山静养。民间自然流传着不同的说法,有人说,是皇帝尔夏见到有人躲在偏殿偷情,猛然想起他母后淫*乱之事,一时神志不清,放火烧了偏殿,而皇后娘娘闻讯赶到,二人一番争吵,娘娘愤怒地收拾行李,奔去西山。
又有人说,是皇帝尔夏在偏殿与官妓偷情,被皇后娘娘发现,他恼羞成怒,放火烧了偏殿,并顺手杀了那个向皇后娘娘通风报信的侍卫,把他扔进火场。
总之,关于这场大火,关于皇后娘娘突然离开皇宫,有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解释。与其同时,国都还爆出了另一条新闻,丞相关尹的小妾烟容得了会传染的麻风病,被关尹用一顶小轿抬出城,有好事者称,烟容被活埋在城郊的野林子里。
而身处于事件中心的皇后欢喜,对此却全然不知情。
那日她昏倒被炎原送回椒房,不一会便幽幽转醒。她一看到炎原那张焦急的面孔,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她不是不知道炎原一直默默陪伴在她左右。事实上有好几次,欢喜都觉得隐约看到炎原立在自己的窗外,那高大笔直的身影带着淡淡的伤感。欢喜对炎原的感情无以回报,她只能在心底里期盼着,这段情可以早些逝去。
“他……他竟然这么对你!”炎原一想到石桌上的龙袍和那散落在地上的女亵衣,心就感到一阵绞痛。那个男人,怎么可以这么对待欢喜!
“炎原,好久不见。”欢喜勉强起身坐起来说道:“那个人定不会是尔夏。”
“欢喜,你何必再替他说话,那……”炎原正要怒责尔夏,却被欢喜轻声打断了:“我信任他,他绝不会做出背叛我的事情。”
外面嘈杂的声音吸引了欢喜的注意力,她扭过头,不解地问道:“外面出了什么事?”
她话音刚落,水草便急急地奔进房:“娘娘,你可醒了,刚才真是把奴婢吓着了。偏殿走水,大家都赶去救火呢。”
欢喜一怔,她的嘴唇上下抖动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