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待过了新年便替这些上了年纪的姑娘寻几门好姻缘,只可惜,还未等他行动,素芯就……
子寻猛地抬起头,见自己已经走到素芯住的宅子门口,他苦笑一声刚要离去,只听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欢喜站在门口,只披了一件薄薄的罩衣,见到子寻她并未流露出惊讶之情,像是猜到了他会来到此处一样。她看了子寻一会儿,才轻轻柔柔地换了一声:“主人。”
“欢喜。”子寻望着欢喜那张清秀娟丽的面庞,微微一笑,不待欢喜应声,他便快步进了屋。
欢喜默默地立在他身侧,端上一杯温水,子寻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水中似乎加了蜂蜜,有淡淡的甜味。
子寻随手拾起放在角落里的琵琶,轻轻地弹奏了起来。这支曲子欢喜并未听过,但她的内心却感到某种触动,颇有一种盛世不长,美景不再之感。
欢喜突然想起素芯说过的话:“琴艺是否高超,并不在掌握了多少复杂的技巧,而是要用心去弹,才能感动听者。”透过琴音,欢喜可以感知到子寻的心情,那真是一种很新鲜奇妙的感觉。欢喜展起绣着青色蝴蝶的长袖,随着音乐跳起了舞。
漫漫长夜,他们二人却了无睡意,就这么一个抚琴,一个跳舞,一直到日出东方,子寻才放下琴,走到欢喜身边冲她点点头转身出了偏房。
欢喜心知,对于素芯的死,子寻已经释然,她突然想起了烟容,那个和她留着相同血脉的妹妹,不知她在丞相府过得可好?是否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不再为身份的转换而纠结神伤呢?
第三章:假面
丞相府比太傅府更华美,欢喜亦步亦趋地跟在子寻身后,她垂着头,怯弱的样子令子寻觉得又好笑又可爱。若说欢喜没有心机吧,可又颇通人情世故。她的这番姿态,看在有心人的眼里十分讨巧,值得让他们大书特书一番,什么扬我国威,什么陛下英明神武征服蛮夷公主,连带着自己也会被美言几句。
不愧是景和国的公主,待人接物的确十分老道,但若只是这样,并不能吸引住子寻的目光。在子寻看来,欢喜身上有一种远离尘嚣俗世的美,这种美让子寻迷惑了,她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为何说起话来却犹如历经沧桑的智者呢?这个问题深深地困扰着子寻。
子寻和欢喜进府时,丞相关尹正在院中待客,见到子寻,他眼睛一亮,快步迎了上来。
“子寻,你来得正好……”不待关尹说完,子寻便看到一身红衣、披散着青丝的尔夏,以及抱着弓箭站在他身边一脸不悦的大将军雷先。
子寻微微蹙眉,他侧过身对欢喜说:“你先随侍者去探望烟容,过一会我派人去接你。”
欢喜远远便瞥见了尔夏,仍是红衣黑发,仍是桀骜不逊。欢喜突然微笑了起来,她对子寻和关尹行过礼,便随侍女离开了。
偶遇尔夏,欢喜一边摸着额头的月牙疤,一边陷入了回忆。她没想到还能再与他相见,尔夏是第一个让欢喜感到有趣的人。他任性妄为,残忍暴力,与欢喜的性子完全不同,也就就是这种不同,让欢喜对尔夏恨不起来,甚至还有一丝丝奇怪的感觉。
欢喜十分确定,自己并没有疯,她只是十分喜欢额头上的疤痕而已,这块月牙疤让她想到了母亲,想到了月宫里住着的嫦娥仙子,仿佛这块伤疤能拉近她和母亲之间的距离。欢喜在某些事情上,就是这样的偏执。
对于欢喜的造访,烟容感到很意外。她万万没想到,能再见到欢喜。虽然关尹不久前提起过欢喜,但这个名字,对于烟容来说变得越来越缥缈不真实。应该说,从离开景和国之后,烟容的魂魄就丢掉了,她想念母后,想念美丽的服饰,想念那些高高在上的日子。
但她不敢自尽,不舍得就这样死去,在经历过大哭大闹、大吵大嚷之后,烟容选择了妥协。识时务的烟容马上对自己的人生重新做出了规划,她要活着,甚至要活得和以前一样尊贵。
所以,她解开衫子,成功地引诱了关尹。关尹的正妻性情温顺,胆小怕事,哪里斗得过烟容,她只能退到关尹身后,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自己的丈夫,希望他能给自己应有的尊重。
只可惜,男人全都是好色的动物,堂堂当朝宰相关尹也不例外。他的身边,有太多温柔贤良的女子,而泼辣火爆的烟容像一把火,点燃了他的心。他们日日缠绵,夜夜厮守,不多久,烟容的肚子便鼓了起来。
欢喜有些诧异地望着烟容那圆滚滚的肚子,烟容像一只母鸭摇头晃脑、大摇大摆地走到欢喜面前,语气轻快地说道:“他们都说,我怀的是个男孩呢。”烟容一边说着一边拉起欢喜的手,把它放到自己的肚子上。
欢喜轻轻抚摸着烟容的肚子,她有些迟疑地说道:“你要有孩子了。”
“是啊。”烟容冲欢喜嫣然一笑:“我要当娘了呢。欢喜,你呢?似乎长高了不少。”
“是这样吗?”欢喜眯起眼睛盯着烟容,她打量了烟容许久,才肯定地点点头:“好像是呢。”
“看来你过得不错。”烟容说道:“但仍没有我过得好。”
欢喜看着烟容那得意洋洋的笑容,感觉一切又回到了从前,神采飞扬、侃侃而谈的烟容,沉默寡言、面无表情的自己……
“我知道,你一直都羡慕我,嫉妒我。”烟容飞快地说道:“无论是做公主还是歌姬。”
欢喜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轻声问道:“烟容,刚才我在花园里看到了尔夏。”
“尔夏?!”烟容疾呼了一声,她的眼神从欢喜的额头扫过,一想起那日尔夏在欢喜的额头上烙印的月牙疤,烟容就觉得反胃:“他来这里做什么?”
欢喜摇摇头,烟容牵起欢喜的手,缓缓说道:“我们去院子里看看,我知道躲在哪里可以让他们瞅不见咱们。”
六弓国最伟大的射手无疑是大将军雷先,他自幼随皇帝东征西讨,建功立业,忠心耿耿,一直以来都是百姓心中的大英雄。然而,随着尔夏的成长,这一切悄悄发生着某种变化。皇帝出征,更多时候身边陪伴的是自己的儿子尔夏,而非雷先。
对此,雷先早已暗暗有所察觉,他尽量避其锋芒,唯恐惹来皇帝不悦,只不过,这位年轻气盛的太子总是找他麻烦,似乎打败了自己,尔夏就能取而代之成为最伟大的射手似的。
雷先面对尔夏那张咄咄逼人的面孔,苦笑着叹了口气:“殿下。”
尔夏抽出一把利箭,用箭头指着雷先的鼻子说:“大将军,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痛痛快快和本王一教高下,看看到底谁才是六弓国的神射手!”
那样张狂的口气,听得烟容噗哧一笑,她这一笑不要紧,引来了尔夏怀疑的目光,他一个箭步冲到假山后面,怒视着烟容和欢喜。
“什么人躲在这里偷窥?真是好大的胆子。”尔夏说着就想拽烟容的胳膊,却被关尹一个侧身挡了下来。
“请殿下恕罪,这是下官的内妾,不懂规矩,惊扰了殿下。”关尹虽一脸谦恭,但若细细品味,便能听出里面蕴含着丝丝火气。
尔夏瞪了烟容一眼,正要转身走开,不经意间眼神瞥到了站在烟容身边的欢喜,他鬼使神差般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欢喜刚想张口,却被子寻抢先说道:“回殿下,她是我府中人素芯。”
不待欢喜说什么,子寻便严厉地呵斥道:“不是让你在偏厅候着吗?怎么如此莽撞,还不快扶着小夫人回去。”子寻推了推欢喜的肩膀,欢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扶着烟容离开了。
尔夏望着欢喜的背影,他觉得这个女孩似乎在哪里见过,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像是能望进人的灵魂里。尔夏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在哪里碰到过欢喜,便甩了甩头,继续向雷先挑战:“莫非雷将军怕了?”
雷先皱紧了眉头,挥挥手,命人取来弓箭:“殿下,您看。”雷先说着伸手指着正在天空飞翔的一群鸽子。
“从后面数第三只鸽子,我要取它的左眼。”雷先话音刚落,他手中的箭便‘嗖’的一声射向了天际。
那只鸽子突然失去了左眼,一头砸在了正朝偏厅走去的烟容脚下,只听烟容尖叫一声,便捂住脸,靠在了门框上。关尹担心烟容肚子里的孩子,急急忙忙走上前去,搂住烟容的腰,关切地望着她。
欢喜低下头,拾起那只没了左眼的鸽子,她把鸽子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慰着鸽子的背部,听着它发出‘咕咕’的哀鸣。片刻之后,欢喜迈着重重的步子走到尔夏和雷先面前,她双手托起鸽子,静静地望着尔夏。
子寻撇了撇嘴,他对欢喜今天的行为感到十分不悦,这个女孩子,似乎是铁了心要往尔夏身上撞,她难道不知道,尔夏是杀人如麻的小恶魔吗?
雷先冲欢喜微微一笑,他接过鸽子,一言不发地瞅着尔夏。
“殿下。”子寻说道:“切莫再惊扰丞相大人的亲眷了,今日的比赛,不如就这样作罢。”子寻的声音极轻,却十分有威慑力,尔夏哼了一声算是作答,他并不太想得罪这位一贯微笑示人其实深藏不露的太傅大人。
临走之前,尔夏回过头来看了欢喜一眼,他自问自答般说道:“素芯,你的名字叫素芯?”不等欢喜回话,他就带着侍卫们走了。
“明日,他便要去边疆了。”子寻意味深长地凝视着欢喜,欢喜漠然地点点头。再回府的路上,子寻沉默地盯着欢喜的脸,他想要从那张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子寻怎么也搞不清楚,为何这个清冷的女孩会对尔夏产生兴趣。
“欢喜,你喜欢弹琴吗?”子寻幽幽问道。
欢喜迟疑着,不知如何回答,她隐约觉得,子寻在生她的气,而原因多半和尔夏有关。面对子寻这种莫名的怒火,欢喜选择了沉默。
子寻看着欢喜那张略带忧愁的面孔,不由得心软了下来,轻叹着说:“别怕,欢喜,在我面前,不用拘束。”
欢喜悄悄抬起头,望着子寻,那是一张英俊明朗的脸孔,全身上下都洋溢着阵阵香气,她的笑容,如春风般和煦温暖,欢喜先是点点头,随即又马上摇摇头,露出难得一见的笨拙表情。
子寻噗哧一笑,他怜惜地伸出手去,把欢喜的手攥进掌心,他的动作自然流畅,却令欢喜的心猛地收缩了一下,她觉得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水,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温暖得如同记忆中母亲的怀抱,欢喜下意识地想要把手抽回来。子寻并没有松开手,而是轻轻搂住了她瘦弱的肩膀。
“你在怕我吗?欢喜。”子寻有些顽皮地问道。
欢喜窘迫地垂下头,仍默不作声。
子寻的唇角慢慢浮起了一丝笑意,眼前的少女,仪态挺秀,眉目间带着几许落寞,安静异常,却又格外吸引人注意,也许就是在这一刻,子寻觉得自己的心微微颤动了。
“从明日开始,便由我来教你读书吧。”子寻是这样对欢喜说的。
欢喜又惊又喜,她虽曾贵为公主,却从记事起便被锁在冷宫,只跟着上了年岁的老嬷嬷学了几个字,现在太傅子寻要亲自教导她,这是真的吗?欢喜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子寻,仿佛在揣测他这句话里有几分真情实意。
子寻轻轻掐了掐欢喜的面颊上说道:“我是不会骗你的,欢喜。”
十六岁的这个冬天,对于欢喜来说,温暖如春。
欢喜觉得自己无疑是幸运的,从来到太傅府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四年了。在这四年中,她得到了子寻无微不至的照顾,甚至可以说是宠爱。主人子寻允许她随意在院子里走动,包括连大夫人也不能走进的书房。傍晚子寻回到府里,便教她读书识字,若是来了兴致,子寻还会亲自抚琴和歌,他待欢喜,既像是待亲生妹妹,又像是待情人。
在这四年里,烟容为关尹生下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她们不常见面,但总能通过其他渠道得知对方的消息。
欢喜偶然会想起尔夏,想起那个留给自己月牙疤的红衣男孩。听说他一直住在边疆,在那个终年干旱的地方磨练心智、强健体魄。欢喜曾偷偷翻看过子寻收藏的地图,尔夏住的小镇离国都非常的遥远。
随着时间的推移,尔夏在欢喜的记忆中变得模糊了,似乎只有在半睡半醒之间,她才能隐隐约约想起尔夏,想起他曾说过的那句,‘记住我的名字。’
“欢喜,欢喜。”子寻拖长了声音唤着欢喜。
欢喜有些尴尬地冲子寻笑了笑,像是在为自己的失神而道歉,又像是在撒娇。子寻凝视着欢喜,他还记得几年前初见欢喜,她像是一尊静止不动的雕像,不哭不笑,现在,她竟然开始笑了,虽然那笑容稍纵即逝,但却洋溢着温柔与美好。欢喜这些小小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