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冰上抱着景儿的那一幕反复出现在子寻的记忆里,那抹瘦削单薄的身影令子寻悲恸欲绝。
究竟如何才能再见到她的笑靥呢?子寻痛苦地低下头。
还有一个人,也在暗中着手调查太子景之死,那便是入宫成为侍卫的炎原。景儿死的那一日,炎原悄悄溜出宫去找乐泉帮忙。
乐泉听了炎原的叙述,沉思片刻,缓缓说道:“欢喜是个聪颖心细之人,自然会有所戒备。若真如你形容的那样,能接近孩子的人,只有皇帝,欢喜和那个叫水草的小侍女。”
“定不会是水草。”炎原果断地摇头说道。
乐泉狐疑地盯着炎原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吞吞吐吐地说道:“那我问你,从太子出生到他染病夭折,这期间,可还有什么人接近过他?或者说,有没有那么一刻,欢喜并不在小太子身边?”
第二十四章:守望
葬礼过后,欢喜心力交瘁病倒了。她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症状,只是沉睡着,无论尔夏如何在她耳边呼唤,她都没有任何反应。整整三天三夜,尔夏一动不动地坐在欢喜的床边,凝视着心爱女子那憔悴苍白的容颜,尔夏的心感到一阵一阵的绞痛。
“你这个小娘子,怎么可以这么坏呢,一个人睡去,留我在黑暗中。”尔夏微微抽泣着说道:“欢喜,景儿已经去了,难道你也要抛下我?你不是说,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那些肉麻的情话我说不出口,那些承诺若是无法实现,不过是一句空谈。但无论发生什么,都让我们两个人共同承担好吗?欢喜,你快点醒来吧,我真的……不能在失去你了。”
欢喜紧闭着眼睛,但泪水却顺着眼眶一直流到枕头上。她听得到尔夏那近乎绝望的低吟,可就是不愿醒来。此时此刻,她身处于一片花海当中,明媚朝阳,涓涓溪流,鸟语花香。欢喜赤着脚,有些迷惑地眺望着远方。
这时,一阵小孩子的笑声传进了欢喜的耳朵里,她侧过头,看到应竹站在不远处,她的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不知为什么,欢喜直觉上认为,那个男孩就是景儿。她快步朝应竹奔去,可无论她多么努力,仍无法触摸到应竹的衣角。
那个小男孩一边吃着手指头,一边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欢喜,欢喜的眼睛里全是泪水,她喃喃地唤道:“娘亲,他是景儿吗?景儿……”
应竹只是笑着,她不言不语地望着欢喜,她的眼睛里饱含着浓浓的怜惜与爱意,欢喜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她还给应竹一个浅浅的笑容。这个梦太过美好了,她不愿醒来,只想就这样一直望着应竹,望着景儿。
“你应该回去了,欢喜,还有一个人在等你。”应竹说着转身要走,欢喜不依,她卯足了劲儿扑到应竹身后,张开双臂,想要拽住应竹的衣角,那轻柔的锦缎长袍似乎从她指尖擦了一下,激起了点点火光,却又迅速地消失在空气中。
明明只差一点点,便可抓住娘亲的衣角……欢喜垂着头,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默默地流着泪。她突然觉得脚下的土地在震动着,下一刻,她便身处于潮湿幽暗的深渊中,她大声地嘶嚷着,却无人回应。
“欢喜,欢喜。”尔夏的声音再度回荡在欢喜耳边。欢喜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多了几分沧桑,但却是发自内心的笑容。是啊,还有一个人,在等着自己回去……
当尔夏看到欢喜的睫毛微微抖动的时候,他这一颗悬着的心算是落了地。欢喜一连沉睡了几日,这几日尔夏衣不解带,伺候在欢喜身边。他见欢喜嘴唇干裂了,便含着温汤水喂到欢喜嘴里。欢喜出了太多的冷汗,尔夏便温柔地帮她擦拭着身子。
原本孩子气十足的尔夏,突然长大了。一直以来,欢喜都是他心灵的依靠,但现在,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必须坚强起来,是时候轮到他来照顾欢喜了。
“尔夏。”欢喜哑着嗓子唤道。
尔夏见欢喜睡醒了,赶忙搂住她的肩膀,递上一杯茶水:“娘子。”
欢喜一口喝干了茶水,她倚着尔夏的身子,有些内疚地问道:“我睡了多久?”
尔夏只是苦笑着摇头,他伸手捋捋欢喜额前的碎发,有些委屈却又深情款款地说道:“总之你醒来就好,答应我,欢喜,别再做没有我的梦了。”
欢喜重重地点着头,曾经有那么一刻,她想要放任自己的伤痛,逃避真实的世界,但总有那么一双手,炙热,有力,紧紧地攥住她的灵魂,无论仙境还是地狱,这双手的主人都不离不弃,相伴左右。这样的爱情,欢喜无以回报,她性子冷,很难点燃自己,但她却愿意用自己整个生命去守护尔夏。
“尔夏,我们还会有孩子的,对吗?”欢喜挤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尔夏心一酸,他把欢喜的手压在自己的胸膛,缓缓保证道:“我们会有很多个孩子的,很多很多,他们会围绕在你身边,争先恐后叫着你母后,唤着我为父皇。到时候,恐怕我们会很头痛呢。”
“嗯。”欢喜慢慢闭上眼睛,是的,他们还会有孩子的,就像尔夏所说的,很多很多。
看到欢喜的情绪平稳下来,尔夏长出一口气,他亲自喂欢喜喝了一碗米粥,见欢喜有些倦了,他本想陪在欢喜身边看她入睡,却被欢喜摇头拒绝了:“你为了我和景儿,恐怕已有数日未处理过朝政。我现在已无大碍,你先去工作吧。”
尔夏不依,但见欢喜十分坚决,他只能耸耸肩膀,离开椒房,临走时,他还不忘吩咐水草要好生照料欢喜。
出了椒房,尔夏便朝御书房走去,他已经吩咐下人去召来太傅子寻和丞相关尹一同议事。尔夏刚进御书房,唐太医便候在外面求见。
尔夏皱皱眉毛,不耐烦地挥手示意让他进来,太子早夭一事,他还未来得及治太医们的罪,现在这个唐太医竟然自寻死路,送上门来,尔夏冷笑一声,端坐在龙椅上。
“何事?”尔夏没好气地问道。
只见唐太医突然跪倒在地上,头死死地贴住地面,尔夏一惊,他下意识地给周围服侍的太监们递了个眼色,那些太监心领神会全都离开了御书房。
“到底是何事?”尔夏怒视着唐太医。
“陛下,刚刚……刚刚微臣去给娘娘检查身子。”唐太医顿了一下,他极力控制住自己颤抖声音说道:“娘娘她,她可能再也无法生育。诞下小太子,已损伤了她的元气,后来她站在冰上替小太子降温,彻底……彻底毁了她的身子。”
“什么?!”尔夏一个箭步冲到太医面前,他拔出宝剑,抵在唐太医的喉咙处:“不可能,你这奴才,竟然敢欺骗朕,朕要杀了你。”
唐太医心一沉,他知自己横竖难逃一死,便继续说道:“陛下,不光如此,依娘娘现在的身体状况,若是侥幸怀孕,只会要了娘娘的命,请陛下切莫冲动和娘娘行房。”
尔夏用力抿了抿嘴,他眼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却又一瞬间熄灭了。那把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颓然地坐在唐太医身边,自言自语地说道:“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夺走了朕一个孩子还不够吗?老天爷,朕杀过人,朕放过火,你要惩罚,为何不冲着朕来?!欢喜是多么善良的一个女人,她那样恬静美好,从未做过一件愧对于心的事情,为何要这样对待她?”
唐太医别过脸,悄悄擦拭着脸上的泪,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尔夏。适才他替欢喜号脉的时候,欢喜还温和的对他说:“这些日子,唐太医也辛苦了,陛下性子急,恐怕没少令太医难堪,还请太医不要介意才是。”
“微臣不敢。”唐太医忙不迭的回话道。
当检查完之后,欢喜还吩咐水草把他送到门口,那样平易近人的一位娘娘,唐太医实在没法把不能生育这件事告诉她。前思后想,唐太医决定直接去找皇帝本人。
“难道完全没有解救之法吗?”尔夏幽幽问道。
“如果娘娘能坚持调理身子,不做任何劳心费神之事,也许用四五年便可恢复到六七成。但这期间,陛下切莫和娘娘行房,一丁点的刺激都可能令娘娘心脉大乱,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唐太医缓缓说道。
“这……”尔夏用力拍打着自己的面颊:“你听着,关于娘娘身子的这些话,切不可透露出去,否则,斩立决。至于娘娘的药,就由你负责配好。行房一事……”尔夏犹豫片刻,说道,“朕自有定夺。”
这突如其来的重大变故再一次打击了尔夏,当丞相关尹侃侃而谈,说着朝政之时,尔夏只是被动地点着头。立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子寻盯着尔夏的脸,陷入了沉思。进宫之前,他便听说欢喜已经转醒了,这几天他也曾去偷偷探望过欢喜。但都只是站在门口,看着尔夏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欢喜眼睛里淌出的泪。
子寻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替尔夏好好照看六弓国。有时候连他自己也觉得可笑,面对情敌尔夏,他心中没有恨,没有怨,也许偶尔会有一丝丝嫉妒。太爱一个人,便忘记了自己,只求着她快乐,连带着会喜欢上能带给她幸福的那个人。这真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令子寻的心涨涨的,充满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温情。
能擦干她脸上泪水的那个人并非自己业已不重要了,子寻愿意退到朋友的位置,如果欢喜需要的是朋友和老师,那他就变成朋友和老师,如果有一天欢喜跟他说,‘请你离开我人生’,子寻会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开,只要是她的愿望,子寻都愿意去满足。而对于欢喜,子寻早已无欲无求。
明明欢喜已经醒来,为何尔夏的脸上却仍带着刻骨的悲伤呢?那表情比欢喜昏睡期间更加绝望。有几次,子寻甚至想打断关尹的话,拽住尔夏的胳膊问个清楚,但他还是忍住了。待关尹说完朝事,尔夏故意打了一个哈气说道:“这段日子辛苦两位了,朕乏了,还有什么事明日早朝再议吧。”
关尹见状,赶忙行礼离开了。
倒是子寻仍一动不动地盯着尔夏:“发生了什么事?”
尔夏瞥了子寻一眼,他一甩袖子:“应该发生什么事?”
子寻迟疑片刻,见尔夏一副混沌的样子,心知问不出什么来,便轻叹一口气,转身出了御书房。
见子寻走远了,尔夏才颓然地用手捂住脸。
我该怎么去面对欢喜,面对这个我用整个生命去爱着的女人,我怕我会失去她,如果她知道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怀孕,我和她再也不会拥有一个孩子,她会不会如薄烟一样消失在我的生命里?尔夏的脑海里一片混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与此同时,椒房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皇后姐姐。”烟容没想到这次求见会得到欢喜的允许,她一迈进椒房大门,便急急地冲到欢喜面前。
欢喜正端坐在铜镜前,慢慢地描着眉毛,见到烟容,她的脸上并未闪过一丝笑意,似乎她早就猜到烟容会来求见一样。
小太子去世这件事,着实让烟容兴奋了好几日。她非常想进宫去见欢喜,看看她的眼睛是不是已经哭瞎了,看看她那张千娇百媚的脸蛋是不是已经瞬间衰老了。还有什么比亲手毁掉欢喜挚爱之物更能打击她的呢?自景和国灭亡以来,烟容从未笑得如此恣意痛快过,那些憋在她心头的委屈与痛苦,似乎被顷刻间洗刷干净了。
带着看好戏的心态,她随着关尹进了宫,关尹并未问她出于何意,只是冷冷地吩咐道,不要捅出太大的篓子。烟容十分想知道,若关尹得知杀死小太子的计划里也有自己一份的时候,他会不会感到诚惶诚恐?
在烟容心中,全天下都负了她,她所做的不过是正当的报复而已。
然而,见到欢喜,烟容却全然没有了那种成就感。眼前这个女子,虽然一身素衣,发髻上并无任何奢华的装饰,却显得越发超凡脱俗,因流淌了太多的眼泪而略微泛红的眼圈,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之气。烟容想看到的是颓废落寞的欢喜,但她的愿景又一次落空了。
欢喜还是那个欢喜,她把伤口隐藏得很好,没有留给烟容任何的机会。
“皇后姐姐。”烟容别扭地唤道。
“我并不是你的姐姐。”欢喜冷冷说道:“你多次求见,恐怕是想来嘲笑我吧。不用急着否认,你的性子,我很了解。几年前,我们被掳来六弓国时,你曾对我说,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我都是敌人。这句话我从未忘记过,它时刻提醒着我,你和你花秀对我和娘亲做过的一切。”
“我……”烟容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嘴唇,她小声说道:“你的儿子,又不是我害死的,你怨恨我有什么用,还不是你自己没照顾好他。”
“放肆。”不待欢喜开口,水草便冲烟容斥责道:“区区一个丞相府的小妾,竟敢在椒房撒野,你还知道自己几斤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