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寻随手拦住了一个侍女,询问尔夏带回府的那位姑娘现居何处。那位侍女给子寻指了指后院,子寻眉头一皱,趁管家不注意便悄悄溜进了后院。
“欢喜。”子寻眼尖瞅见欢喜正和一个女子在后院散步,他大步流星走上前去,拦住了欢喜。
欢喜抬头见来人正是子寻,她先是一怔,但随即恢复了平静。子寻那双原本清亮水润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害了眼病似的。欢喜第一反应是逃开,她猜到子寻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放过自己,毕竟他照顾了她四年,但逃得过一次,逃不过第二次,欢喜觉得有必要和子寻把话说清楚。
“水草,你先下去吧。”欢喜轻声说着:“太傅大人,这边请。”欢喜指了指后院的凉亭,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过去。
在战场上看到欢喜时,子寻觉得忍耐了多日的愤怒和嫉妒让他的五脏六腑全都像是被灼热的火焚烧一般,他甚至想当众指责欢喜的水性杨花,见异思迁。那时的他忘记了,欢喜是被迫离开的太傅府。子寻用冷水洗过脸之后,才想起造成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正是他的寡嫂。若没有乐正瑶,他现在早已纳娶了欢喜。
“太傅大人,如今我已是太子殿下的侍女,还请大人不要再来找我了。”欢喜在短暂的缄默之后开口说道:“我十分感谢在太傅府中大人对我的照顾。”
子寻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欢喜的脸,许久之后,他冲欢喜微微一笑,那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只不过配上那双通红的眼睛,令欢喜有些毛骨悚然。
“自你离开,太傅府便再无琴音了。”子寻有些苦涩地说道:“欢喜是否愿意再为子寻演奏一曲?”
欢喜半响无言,她的脑海中闪过了和子寻相处的片段点滴,那些往事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亦如眼前的这个男子。欢喜轻轻点头,她亲自回房取来了琴。
这一曲,欢喜弹得极为用心,子寻凝视着欢喜的脸,这个时而灵巧,时而恬静的姑娘,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但此时欢喜,已经不再是被亡国公主身份束缚着的女子了,从她的琴音中传递着某种讯息,某种自由美好的讯息。子寻觉得自己已经看不到欢喜的心,短短的一年时间,他和她的距离却变得如此遥远,然而这些都不是子寻想要的。
欢喜一曲渐收,子寻陷入了沉思,四周围寂然无声。这时从假山后传来一阵掌声,欢喜嫣然一笑,朝着假山走去。
“欢喜。”尔夏把欢喜拉到身前,他故意伸手抚摸着欢喜的面颊,缓缓说道:“昨晚睡得可好?今早我要上朝,不忍吵醒你。”
欢喜对于尔夏这种任性的吃醋行为只能无奈地笑了笑,她一边拉住尔夏的手,不让他再到处乱摸,一边用眼神示意,身旁还有他人。尔夏就像是没看到子寻一般,他故意和欢喜靠的很近,站在子寻的角度,尔夏的唇似乎已经碰到欢喜的面颊了。
子寻强忍着不悦走到尔夏身边朗声说道:“太子殿下,臣是来……”
不待子寻说完,尔夏就打断了他的话:“原来是太傅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说着尔夏冲站在不远处的管家大吼了一句:“你们这些废物,怎么不把太傅大人领到正厅看茶,却把大人引到后院来了,真是不懂规矩。”
尔夏这几句话是故意说给子寻听得,子寻焉能不知,只不过他万万没想到,几年不见,以前只懂得杀人放火的尔夏也能说出这种冷嘲热讽的话。似乎在子寻心中,尔夏不过是一个莽夫,空有一身武艺,但脑袋愚笨,性情暴戾,但现在看来,尔夏也有几分长进。
“太傅不如留下来一同听戏吧。”尔夏像是想到了什么,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子寻:“今天的戏班可是大有来头呢。”
欢喜有些疑惑地瞥了尔夏一眼,她搞不懂,尔夏连听她抚琴都会觉得无趣,怎么会突然邀请戏班来府搭台唱戏。子寻倒没多想,他从从容容地点点头,欢喜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觉得尔夏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小阴谋。
与此同时,在六弓国的皇宫内,皇帝若木刚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他梦到有一个身材修长的女子手举着烛台,悄悄来到了他的床边。他躺在龙床上无法动弹,只能用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女人。
跳动的火苗像是被施与了某种古老的巫术,明明十分微弱,却可以照亮整个宫殿,甚至是每一个繁琐的细节都在它的光芒下清晰可见。
黄花梨木书案上,许多本薄厚不一的奏奏折散乱地摊在上面,在嵌着珍珠的白玉镇纸下,压着他刚刚写好的诏书,最后一行墨迹未干,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尔夏’‘继位’这几个字。若木有种感觉,那个女人是冲着诏书而来的,他竭力想要发出声音,却只听到几声低沉的呻*吟。
那女人冲他嫣然一笑,手中的蜡烛似乎要熄灭了,寝宫内时明时暗,若木觉得自己身在黑暗与光明的边界,只要一不留意,便会被拖入无限恐怖之中。女人把诏书塞进怀中,她随手将蜡烛扔向了那堆奏折,那些原本没有生命的奏折一接触到火光,突然变换了形象。它们像是一朵朵娇艳夺目的花,在黑暗中绽放出迷人笑靥。
“你是谁?”若木终于可以发出声音了,他质问着那个女人。
那女人扭过头,冲他得意地笑了,在冲天火光的映衬下,她那张俊俏的面孔显得有些恐怖。借着光亮,若木发现那女人的额头有一块疤痕,一块月牙形状的疤痕。
然后,他就从噩梦中惊醒了,站在门外伺候的太监们听见皇帝若木的尖叫声,全都跑进来跪倒在地上。若木愣了片刻,他缓缓直起身子,摆了摆手示意让太监们退下。在太监们低着头正要离开的时候,若木轻声说道:“去宣丞相关尹。”
待太监们离开之后,若木快步走到书案前,他捧着那本诏书,陷入了沉思。若木是闻道的小儿子,闻道是六弓国的太宗皇帝。若木的母亲是白绢淑妃,他的母亲因为他,才由一个宫女变成了淑妃,一个身上流淌着皇帝之血的孩子可以改变很多人的命运,这其中也包括他的母亲。
在若木很小的时候,白绢曾经告诉他,她的父亲也就是若木的外祖父是一个景和国商人,他因机缘巧合认识了白绢的母亲,他们私定终身,可等到白绢的母亲即将临盆的时候,他却不告而别,一走了之。白绢的母亲艰难地抚养着白绢,直到十六年后,六弓国遭遇大旱,白绢母亲含泪把她送进了宫。白绢告诉若木这个故事,是要他记住,有朝一日,一定要杀光了景和国的人,替她母亲报仇。
关于这件事,若木一直铭记在心,并且几乎完美地履行了对母亲白绢的承诺。但当他拔出长刀要砍死景和国的两位公主欢喜和烟容的时候,他却迟疑了。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欢喜的面孔似曾相识,他不禁问道:“朕见过你吗?”
欢喜回答:“你应该见过我吗?”
也许就是这么一句冷淡的回答,让若木改变了心意。他已经习惯听到臣民的歌颂声和俘虏的求饶声,这个叫欢喜的亡国公主不卑不亢的态度让他有些迷惑,又有些着迷。所以他把这两位公主带回了六弓国。
一开始,若木曾想过把欢喜留在身边,但他最终还是改变了主意,把她们送给了太傅子寻和丞相关尹。留一个亡国公主在后宫内,不啻于埋下了包藏祸心的种子,等它生了根,发了芽,事情可能会变得难以收场。
若木觉得,把她们送走,任她们自生自灭,也算是他的善行。可他万万没料到,五年之后,欢喜这个名字会再度进入他的生命,他的儿子,他唯一的儿子太子尔夏竟然想要欢喜做他的妻子,做六弓国未来的皇后。
关于这一点,若木决不允许,他要保护他的儿子,更要保护六弓国的江山。
于是,他找来了丞相关尹,他见到关尹的第一句话就是:“关尹,去为朕杀一个人,一个女人。”
第十章:牌坊
六弓国丞相关尹,少年成名,风流不羁,府中有十几位如花似玉的侍妾。他的正妻季贞出身名门,知书达理,很少争风吃醋,丞相府中一直是歌舞升平。然而幸福愉悦的生活并未让关尹放松警惕,他深知总会有那么一天,皇帝若木会因亡国公主烟容而把他召进宫。
事实上,当年皇帝把烟容和欢喜赐给他和子寻的时候,言谈间隐隐暗示他们,如果有意不妨纳这两个亡国公主为妾。也就是因为若木的这番话,关尹才没有拒绝烟容的挑*逗,那个自以为美艳绝伦其实胸大无脑的亡国公主从未真正讨得关尹的欢心。
特别自从烟容为他生了两个儿子之后,关尹更加讨厌这个任性自私的公主了,但他却从未表示出来过,在外人眼中,丞相关尹十分宠爱烟容,甚至到了溺爱的程度,殊不知,这正是关尹掩藏他对烟容厌恶的聪明方式。
“关尹,去为朕杀一个人,一个女人。”若木是这样对关尹说的。
“她是谁?”关尹问道。
“她……”若木突然了沉默,他在反复思考,有必要这么轻而易举地判下欢喜的死刑吗?仅仅因为自己的一场噩梦……但尔夏对待欢喜的感情,却又令若木异常担忧:“关尹,朕老了。”
关尹急忙跪下磕头,若木却平静地拉住了关尹的胳膊:“朕只是在陈述一个即将到来的事实罢了,关尹,你是朕最为信任的大臣,你知道朕的担忧。用不了多久,朕的儿子子夏就将成为新的皇帝。我并不担心他在战争方面的才能,但我怕朝廷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会毁掉他。关尹你会照顾好他的对吗?竭尽全力的护他周全,无论要牺牲什么也无所畏惧?”
“臣会的,陛下。”关尹一瞬间发现,皇帝若木真的老了,他的眼睛里不再闪动着光彩,取而代之是一片浑浊,那头原本乌黑亮丽的头发不知从何时开始染上了一层雪白。这时候的若木,已是老态毕露。关尹突然觉得,用不了多久,就像若木说得那样,尔夏将成为新的皇帝。
“尔夏喜欢上了欢喜,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爱慕一个女子,本不是什么问题。可偏偏他是太子,而那个女子却是亡国公主。”若木忧心冲冲地说道:“朕不知道,尔夏对欢喜的感情有多深,如果这只是一时的心潮澎湃,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但若他想立欢喜为皇后,这就万万不可。”
关尹抬起头,注视着若木的眼睛,他郑重其事地说道:“臣遵旨。”
皇帝若木听到关尹的保证,心满意足地笑了。
尔夏并不喜欢附庸风雅,对于看戏听曲这些高雅的消遣,他总会面露鄙夷之色。靡靡之音将会成为亡国之乐,这是他对于艺术一贯的看法。但这一天他却把戏班请进了太子府,在演出前,他还亲自走到后台,和颜悦色地宣布着:“如果演的出彩,通通重赏。”
艺人们战战兢兢,对于太子尔夏,他们早有耳闻。他们并不指望可以得到何种赏赐,仅仅希望不要演砸了戏,被剁去手脚。
待戏开场,尔夏坐在欢喜身边,他一边体贴地把樱桃塞进欢喜的嘴里,一边笑着对子寻说:“这出戏,想来太傅大人会有所感触。”
听了尔夏的话,欢喜一不留神咬到了舌头,微酸的樱桃混着血滴的味道令欢喜感到一阵恶心。她偷偷拽了拽尔夏的胳膊,伏在他耳边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在计划什么?”
“人都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尔夏神秘兮兮地对欢喜说道。
欢喜下意识地扭头看看坐在不远处的子寻,二人视线相交,子寻温柔地笑了笑,欢喜赶忙低下头,假装没看到。尔夏捏了捏欢喜的手背,沉着声音说道:“在我面前,你还敢看他?”
欢喜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于尔夏的这种屡见不鲜的吃醋行为,她觉得又好笑又可爱。
这场戏就像大部分的戏一样,充满了离奇曲折的情节,层出不穷的巧合与误会,阴谋与诡计,背叛与忠诚,生与死,爱与恨,这样的故事看多了,不免令人感到厌倦。但这出戏却有那么一个小小的亮点,说是亮点,还不如说是哗众取宠的笑料。
英俊潇洒的小叔和大嫂通*奸,而大嫂的丈夫、小叔的哥哥已经病入膏肓躺在床上垂死挣扎。而做弟弟的竟然就在哥哥的身边,和大嫂互相抚*摸着。欢喜突然明白了尔夏的企图,她坚定地推开了尔夏的手,起身慢慢朝子寻走去:“太傅大人,太子殿下他……”
“不需要你来替他解释。”子寻冷冷说道:“太子殿下的意思,臣很明白,臣还有要事,先行告辞。”子寻说完便转身大步朝大门口奔去,尔夏笑着大声对管家说:“还不送客。”
尔夏是故意这么做的,他从一开始便讨厌子寻这个人,并不完全是因为欢喜。在他眼中,子寻不过是只披着羊皮的饿狼。官场上,没一个人是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