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他的,我不能把留他一个人。”
玉暄闻后低头不语,似乎也是极为艰难地挣扎,在外飘迫这么多年,如今终于能荣归故里,重振丹兰,而她竟然不愿前行了。
小鱼像是知道他想法,轻柔地携起他的手,低声道:“玉暄,如今你已经是一国之主,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主意,凡事都拿捏得了,所以没有我,你也能做得很好。”
“阿姐。”玉暄惊呼。“阿姐,你可万万别说这话。”
小鱼似没听见,垂下眸自顾自地又道:“分别这么多年,麟儿定不认得我了。想到见他,我心慌得很,他一定恨我,恨我为何不管不顾……”
“阿姐,别这么说!麟儿聪明伶俐,懂事得很。他会明白你的苦衷,信我。”
“那就好。”话落,阿妩弯起眸,俏皮地笑了笑。“我得把他爹一起带来。”
“可是阿姐,我担心你再回去,万一有何不测,我真是鞭长莫及。”
玉暄焦急,而小鱼却无惧,似乎早已经想好法子,胸有成竹。
“莫担心,做完这件事,我定会回来的。你想,到时我们一家能团聚,齐乐融融,该是多好的事。”
小鱼边说边笑,忘了曾经受过的苦、吃过的亏。终于有这么个机会,她能为自己而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玉暄又怎能忍心不成全她。
入夜,一人骑了匹黑马,趁着夜色悄悄离去。小鱼快马加鞭,恨不得插翅而飞。这是她欠潘逸的,这是该她还的时候。
几天赶路,到达周城,正是开城门的时候,事先小鱼打听了番,和帝已经回都,如今潘将军坐镇此处,把守这一方土地。
听此所言,小鱼心中大石终于落下,她牵着马儿,身披斗篷随众人身后入了城。半年之前,这里犹如血洗,半年之后,慢慢地有了活人气息,依稀能见曾经繁华。
小鱼找了地方守天夜沉,路上鲜有人来往,她便悄悄地潜入将军府。之前受了伤,身子大不如前,翻过墙后就没力气了。她小心翼翼贴墙而过,猛一抬头,就见二楼窗格透了微光,人影一晃而过,看起来像他。
小鱼欣喜,急切地寻光而去,终于摸到了那扇门,徘徊半晌,抬手轻叩。
“谁?”
潘逸闻声回头,可门外人没应,紧接着又轻叩几声。
“叩叩叩~~”
叩门声轻若蚊蝇,潘逸心弦微颤,不禁猜想会不会是她?然而这念头一闪而过后,他又笑自己傻,期盼落空一而再、再而三,为何仍执着于此,不愿放手?
想着,他走到门处,打开了门。小鱼就站在门后,一袭黑袍裹身,暗中的那双眼熠熠生辉。她抬头看向他,弯起眉眼,笑得伶俐俏皮。
“外头风大,让我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后两天,基本完结
☆、第106章 挽歌
潘逸愣了半晌,还没待他回神,小鱼自顾自地挤了进来。一股淡淡的雅香从鼻尖拂过,潘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蓦然回头望去,她就站在那处,嫣然浅笑。
一切犹如虚梦,缓过神后,潘逸激动难安,他两三步冲过去,使了全力将她抱到怀里,颤着声语无伦次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定会回来……我知道……”
小鱼被他抱得喘不上气,咯咯的笑声断断续续。潘逸又忍不住在她脸上亲几口,抱起转了一圈又一圈,下脚一个不稳,旋着倒在地上。
两人抱作一团,好久没笑得这般欢畅。小鱼俯在他身上,看着他的眉眼,敛了笑极认真地说道:“这次我不走了,我会在这里陪你。”
潘逸如梦初醒,一下子凝了笑意,他伸手轻触她的腮颊,似乎在验这是否真的。
他做梦都想着这天,盼望她能回来,如今人就在眼前,欣喜是自然,可不知怎么的,惆怅之情悄然散开,潘逸默默而视,过了许久,蹙起眉头。
“可是我没法给你名份。”
他心怀愧疚,依荣国旧例奔者为妾,自要被天下人耻笑,他没关系,可她的小鱼怎能受这番委屈?
原来他是在忧心这个,小鱼哧笑,不以为然。
“我何必要这虚名?我喜欢你,哪怕没名没份,我也愿意陪你。等我们老了就回丹兰去,去看麟儿,到时我便赐你个驸马名头,如何?”
潘逸听后哑然失笑,收紧双肩,搂她搂得更紧了,他想:只要他们能在一起,世间虚名又有何碍?
正当情浓,忽闻一声喧杂,两人犹如惊梦,蓦然起身。
“怎么回事?”
潘逸疾步走到窗边眺望,满城的火把将漆暗中的城照成白昼。紧接,豆子突然撞门而入,扯了嗓子大叫:“潘大哥,不好啦!禁军围了咱们将军府,像是来抓人的!”
话音刚落,只听见一阵铁蹄声,火把围上了将军府。
不祥之感油然而生,小鱼开口还没能说上话,潘逸就抓着她的手,把她塞给了豆子。
“快!带她走!”
语毕,他猛地一推,将他二人推到出门外。紧要关头,豆子不容分说地拖着小鱼,疾步入了暗道。刚刚藏进去,就听见一阵铿锵,无数只脚凌乱急迫地从他们顶上而过。
小鱼吓坏了,这可比千军万马奔涌而来更令她胆寒,暗中豆子也不知所措,他像是从来没瞧过这般阵势,惊魂定后摸不着头脑。
几百御林军就如利剑破门而入。潘逸正倚栏眺望,手持一杯酒悠闲品着,见有人闯来,他未露惧色,一袭浅蓝锦袍随风轻扬,自是洒脱。
御林军入门后往两边排开,紧接又有一人跨门而入,身上鹤氅扎眼得很。
孟青抬眸看了眼潘逸,目光如针,直直地刺过去。见是他,潘逸放下手中酒,款步走到案边,抬了双手亮众人面前。
“我手无寸铁,麻烦各位也收了手中兵器。”
临危不乱,举手投足皆是大将之风。众人闻声收起剑锋。潘逸甩下衣摆,单膝跪地,拱手道:“臣相请。”
孟青眉间闪过一丝异色,似有不忍。片刻后,他上前半步,半举一块黄绸,厉色正声道:“陛下口谕,镇国大将军潘逸,通敌叛国,罪孽滔天,我奉命将您拿下押入天牢,择日候审。”
通敌判国?潘逸冷笑,他这般一笑,众人纷纷持紧利刃,准备来场狠架。没料冷笑过后,潘逸束手就擒,似乎早看穿其中门道,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杂乱脚步声又从顶上过去,将军府被搜了个底朝天,而“通敌卖国”的铁证正在暗道中。先前那些话小鱼听见了,豆子也听见了,两人面面相觑,沉默半晌。
不消半刻,上头声音渐小,豆子一个不注意,小鱼就起身逃了出去,他想去拉,却被她挣脱开来,之后一块木块卡在栓上,把他锁在了里头。
小鱼走到院中,抬头望向二,窗处已无人影,烛灯却依然亮着。身后“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她回头看去,见到了孟青,他如纤竹立在池边,隐在暗处的面容不知是喜是怒。
“孟大人,许久不见。”
小鱼欠身施礼,分寸不乱,如同遇过此处,无意中遇上熟人罢了。
孟青沉了脸,僵硬地走到她面前,狠狠的一掌落在她颊上。
“你这害人的妖,走就走,还回来做什么?!”
他瞪目怒斥,这一切皆是她的过错。
挨了他这一掌,小鱼面色如常,沉默半晌,她开口低声道:“麻烦孟先生带我去见陛下。”
话中竟有几分恳求意味,孟青却是一声冷笑。
“不说我也会带你去。”
兴许众人都没料到,走了大半月的和帝此时正在周国旧宫,歪在周王的王座上。顶上明珠高悬,嵌在圆拱顶中的北斗比天上还亮,他抬头望着,嘴里喃喃数数,一遍数不清,又数了第二遍。约莫十几遍过后,他想见的人终于来了,裹着黑袍,面容肃清。
“呵呵。”
两声嘲讽的笑回荡于此,众人知趣退下,留他与阿妩独处。
阿妩直勾勾地看向他,眼神陌生得很,就像从来没见过此人,戒备地打量一下。
荣灏理整襟口,正身坐直,随后朝她招手。阿妩款慢慢地走上前,离他五步之遥处停步,随后鞠身施一大礼,道:“参见陛下。”
彬彬有礼却是拒人千里,她在他面前都懒得装,抬了头依旧漠然。
“你怎么回来了?”荣灏一手托额,笑着问道。
阿妩回得随意,说:“无意路过此处罢了。”
话落,她又是一顿,换了副妖娆眉眼,莞尔道:“想来见你。”
荣灏听后微眯起凤眸,恍然大悟般点点头。之后,阿妩又道:“不过中间似乎有了些误会,只是与人说了几句话,却是什么通敌判国,陛下,您是贤君,这罪可不能随便给人扣。”
话音刚落,荣灏失声轻笑,好似听了个极好笑的笑话,一下收不住。
“我说,你真当我蠢如猪狗?”
他边笑边问。阿妩垂下眸,心中已明了,这最后一层纱揭开,便是千疮百孔的丑陋。她干脆不语,等他接下去的话,没料荣灏并未震怒,只是极平常地缓缓而道:
“你和他之间的丑事,我早就知道了,之所以不说,是因为天下未稳,少不了这一员大将。我还知道你早晚会回来,会来求我放过他。”
话到此处,他故意停顿,冷眼瞥视阿妩神色。
阿妩缄默不语,当初就该想到,他不是一杯酒就能抿恩仇的君子,这招欲擒故纵不是他使得漂亮,而是她太急太笨,才落到他掌心里。
阿妩哼笑,眉微挑,媚态横生。
“陛下误会了。当初我随陛下可是无二心,这之后的事也是因陛下扫我出门,不得已才找个人依靠。妾本丝萝,无乔木又怎能活?只要能撑得了我,我又会管他是谁?这天底下有无数乔木,死了一个还有一片,我怎么会为木求您呢?”
真是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她这话说得比青楼女子还下、贱无情,一下子令荣灏语塞无话,细想倒是潘逸可怜,被人用完又扔,死到临头都没人愿意承认对他有情。
静默半刻,荣灏冷笑:“好一句‘妾本丝萝’,既然如此,你就把这番话说给他听,也让他死了这条心。”
“陛下,这与他人有何干系?我已不是宫中人,为何要与他人有瓜葛?再者说给他听,对谁也没好处。”
“谁说没好处?”
话落,荣灏抬手做一手势,不一会儿宫门敞开,潘逸被人押至荣灏脚下,他墨发半散,衣衫浸血,右手腕处更是血肉模糊,像是被剑绞断了手筋。
阿妩匆匆一瞥,已将这惨状尽收眼底,她心痛如刀割,脸色却如往常一般。
荣灏睥睨伏在他脚下的人,咂着嘴摇了摇头。
“当初朕视他为手足,可是他却三番四次冒犯,还包藏祸心,险些害我命丧平洲。妩妃,若是你,你会如何处置?”
阿妩媚眼一瞥,不留情面冷声道:“理应处斩。”
话落,潘逸显然抖擞了下,之后又如死人,紧低着头。
阿妩心一揪痛,差点落出泪来,她咽口口水,又义正言辞道:“不过陛下可有想过,他毕竟是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如今周王余孽还在,天下依然动荡,这个节骨眼上夺人性命,不是给敌手可乘之机吗?”
荣灏听后颔首浅笑,拍掌叫好,直道:“佩服、佩服。”
掌声刚落,又有人进来,抬来一张几案,摆至潘逸身边,之后福佑颤着手在案中置上一杯酒,酒香浓郁,酒色晶莹,难得的好酒。
荣灏甩上一个眼色,两护卫提来两圆凳,分别放在潘逸与阿妩身侧,接着潘逸被人拎起按坐凳上,阿妩被另两人强行按了下去。
他们面面相觑,潘逸似乎不愿让她见到这番惨状,微微侧过头去。小鱼眼波微动,她知道荣灏盯着,故意无视之。
荣灏坐得久了,似乎有些累,软身歪倚在龙椅上,手肘下还舒舒服服地垫了团云锦垫。他微眯起眼,犹如看戏般,盯着底下那两个人,一脸的痞气。
“既然你们都这么熟了,也别装作生疏。朕记得有人曾说一杯酒抿恩仇,朕喝过那酒,苦得很,不过下腹之后倒也舒坦。如今这案上之物,是朕特意赏你们二位的,朕赐名为‘去’。千年美酒,可惜只有这么一杯,喝下之后抿去恩仇,只是你们谁来喝?”
话落,又是一阵死寂。阿妩盯着案上美酒,散了神思。不想也知,这定是毒酒,他想看他们厮杀决裂,故意为之。
阿妩犹豫不决,她曾死过一次,知道魂灭灯枯之时,万物苍凉,她不想再死,她想好好地活,只是……
阿妩看向潘逸,可自始至终,他都没抬眸看她。他在恨吗?恨她刚才所言,可他知不知道,那番没脸没皮的话只为救他性命,想着,阿妩不自觉地抿起嘴,盯着案中美酒,颤微微地伸了手。
终于,潘逸有了些反应,他转过头,蠕了下惨白的唇,一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