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景默不作声。她以为来汴梁一趟会像表哥那么容易不过是半个月的时间,可她却与文杰走了将近两个月。两个月里,她日日臆想,最后终于在恍惚中肯定一切都是误会,她听到的那个消息是误传,是假的,她来汴梁,会见到因事耽搁的英霁,然后……一切都如曾经期望的那样。可是现在,却有个更加要相信的声音说:他的确订亲了。
沐景不自禁地,将手拽紧。只听他接着说道:“他现在不与我同在禁军中了,入了枢密院,正准备着不久后的选拔,此时须十分注意,所以在下值后才能出来。自然,里面人多嘴杂,我没同他说是你来了。”
赵晔是看向沐文杰问的。
“无妨,你们先整理,我待会再来。”赵晔说完,转头看向沐文杰,只见他正站在几盆牡丹旁低头看着,待伸手摸了摸发现那竟是假花后才一副失望的样子站起身来,看着那牡丹的样子再也不以为意。赵晔脸上松弛了些,竟有些微微勾起唇角,再次看向沐景点点头,这才出了门去。
英霁,就在刚刚,她相信赵晔会同意她的请求让她与英霁相见,她却还不知道要以何种心境来面对他。两个月来,她在路途中经历种种,想过种种,曾预测过无数次与他相见的情形,思虑过无数次见面后要与他说的话,甚至假设过种种可能……然真正到这一刻,她却读不懂心中的感觉,是紧张,害怕,还是欣喜?
“而且你也不知道他们铺子的具体地点吧?”赵晔接话,说得十分确切无误。
沐景忙答道:“不去,还请你帮我将他约出来。”
她忘了最初要求救的想法,也忘了去探究他那平淡话语中是否带着浓浓的讽刺,直到静默许久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为何这般模样?”
沐文杰低下头,模样再不复当初的神采:“我与姐姐行到半路遇到劫匪,抢了钱和驴,我们只好推着车走到城里,用藏在身上的交子取了钱,又买了头驴接着走,那些钱支撑到这儿已经不剩一分了,好不容易到了汴梁,却没想到这儿查路引竟查得这么严……”
“客官,这边请——”
赵晔没马上回答,只转身往前道:“你们随我来。”
这一会儿,她才开始一点一点紧张起来,就如同那清明时节见着他一样,好久才得已平静,朝赵晔说道:“谢谢你。”一会儿好像想到些什么,犹豫着问:“枢密院是什么地方?比起禁军来……”才订亲就换了地方,且还正要选拔,让她不得不将这两件事想到一起,她记得表哥说过,与他订亲的女子家中权利极大。
沐景便再不犹豫,直接说道:“我不想这个样子去见他,想求你借些钱给我们,等见过他了,我再去找我姨父拿钱给你。”怕他不明白,她又解释道:“我不想让我姨父和表哥担心我们,而且他们若是知道我来了这儿定不会同意我再去见他,他们身边有许多同乡人,被他们看到我也不好……”
楼下时有人来人往,都是衣冠楚楚的模样,衣料多为绫罗之类,蹼头或是妆容,许多都是她在汾州没见过的样式,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她此地与汾州的不同。曾经发生在汾州的一切竟在突然间有些陌生起来,好像随时都能当过眼云烟般忽略。
“不会不喜,有劳赵大官人。”沐景回答。
并没走多远,赵晔就停了下来等后面的他们,待二人走近才看向旁边的高楼:“先去客栈歇息一下吧。”
沐景点头,再不说话。她最见不得他高高在上的模样,如今偏偏求到他面前来。
小二连忙点头:“知道知道,小的这就去备桶备热水,几位在房中坐坐,茶马上就上来。”
上了楼,小二开了两间房的门,两人这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上房。沐景倒还好,沐文杰早已瞪大了双眼直直看着房中景象,那泛着亮堂光泽的黑漆桌凳,那精致的茶具、擦得光彩照人的地板,画了山水的屏风,以及好几盆开得鲜艳无比的牡丹,样样都是他们那小县城客栈无法相比的。
“去准备热水给他们二位沐浴,差不多半个时辰后再去准备些饭茶送过来。他们是我家中的远房亲戚,你们好好招待。”赵晔说道。
直到此时,沐景才觉得此人除了傲气一点,倒也不是什么落井下石的人,一时心中多了些愧疚,也更多了尴尬,却再次无可选择地开口:“赵官人,还有一事……你,你能……”
赵晔看着她,点点头。
“劳烦赵官人了。”待小二走后,沐景朝他道谢,又满怀歉意道:“赵官人是不是正忙着事务,若是有耽搁,官人便先去忙吧。”
赵晔再次看向沐景。今日才知,这个女人他完全不懂,从来就没有丝毫了解过:他没想到她有胆量来对他含沙射影的讽刺,没想到她会对寻医之事那么尽心尽力,更没想到她会拒绝他的青睐,最没想到的,却是她竟敢如此跑来汴梁,甚至遇上劫匪也依然往前。
赵晔走在前,沐景到他身侧说道:“赵官人,我们只须一间房就好。”
沐景抬头看那客栈,却是朱漆金字牌匾,三层的大高楼,豪华无比,正要说是否有别的普通客栈,他却已将缰绳交给小二迈步走了进去。
他沉默一会儿,“我让人去见了他。”
沐景与沐文杰对视一眼,无奈跟上,赵晔正在柜台前订房:“两间上房,现在我手上无现钱,待会来补上,我乃……”
“赵官人……”沐景没看他的脸,却又不想将头垂得太低,极艰难地开口道:“你与他相识,能替我传一声话么?”说完,又接着道:“你放心,我无意纠缠于他,只是问清楚罢了。”
赵晔再来时,沐景和沐文杰已经沐浴完,正准备用饭。去除一身脏污一身劳顿,沐文杰心情不知道舒畅多少,见了他立刻就露出笑容来,“赵大官人。”
赵晔将拿在身上的一个布包递向他:“里面有两套衣服,你与你姐姐一人一套,换上吧。”说完,看向沐景,语气比起刚才来略显低沉缓慢:“你说不想这个样子见他,我不知道要是什么样子,所以路过衣饰铺时随便让老板包了套,若是不喜,待会再去换。”
她不知要怎样才好,想感谢或是礼貌性地笑,却笑不出来,想点头,却有些尴尬地点不下去,他却没有给多的时间她继续犹豫,什么表情也没有地转头离去,走入外面烈日下。
头么头有。他这是答应了么,是要回家中去拿钱?沐景想。与她的窘迫忐忑完全不同,沐文杰此时完全放松下来。原本以为要进衙门,原本以为哪怕到了汴梁也还要满城去找姨父的铺子,还要挨批受训……一切一切,都在碰到赵晔后消散,此时他才明白什么叫“他乡遇故知”,能在一穷二白无处安身时遇到认识的人,如何能不喜?甚至他还有了几分心情去看街上情形,虽然这正午时分没有他听说的人挨人人挤人,可人仍然不少,越往前走越多。有行路的,有骑驴的,还有和赵官人一样骑马的,两边也是店铺林立,有当待吆喝卖凉水的,竟摆了十多种口味,直看着他两眼发直,肚子都隐约叫了起来。
赵晔回道:“你们等会要梳洗,一间房多有不便。”说完,再不回话。沐景想想也是,她与文杰都要沐浴更衣,又都累得筋疲力尽极想歇息,的确是各自一间房方便些,只是不知这里的房价是多少。
她对云止,竟情深至此!。
“有事便说。”她的迟疑,连赵晔都听不下去。
“你不去他家中?”赵晔问。
沐景在他之后出门,只见他一步一步下楼去,到楼下柜台时又向掌柜交待了句什么才无意识地抬起头看向楼上,正好看见了望向下面的她。
“知道知道,赵指挥嘛,您要什么尽管吩咐,账放着就好。”掌柜未待他说话就笑容满面地开口。赵晔点点头,“带我去房间吧。”
赵晔没想到她虽不懂,却能这么快地想到一起,老实回道:“入禁军,再平常不过,入枢密院却不易,前途无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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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会加更,但不知道下一更什么时候,因为亲们看文的时候,我正被我自己关在小黑屋里埋头苦干,亲们且等着……
情断
更新时间:2012…12…14 19:02:48 本章字数:3402
赵晔并没有想到她虽不懂,却能这么容易地想到一起,“入禁军,再平常不过,入枢密院却不易,前途无量。”
沐景沉默下来,许久才道:“我知道了,谢谢官人告知。”
她应该猜到了缘由吧,却没有表现得怨愤,也没有表现得哀愁,只是平静得异常,赵晔看着她,想再说些什么,却又忍住。总是他们就要见面了,而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见到英霁竟然强抱姐姐,已经急得要冲过去的沐文杰这才放松下来,停了脚步看着渐渐往这边来的沐景。
赵晔仍是一副没有表情微显冷漠的脸,甚至没有点头,只是将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后移开。她不再说什么,移目看向前方的那人,一步步往前。
“赵大官人,你是与英大官人一同回去么?”她走到了他面前,甚至表情与语气都十分平静正常,若是没有她千里迢迢来寻云止的事,他还以为她对云止其实无所谓。
沐景将玉佩放向他半收的手中,也不管是放好了还是掉下去了,转身就走,却被他一把拉住。
赵晔告诉她,他约英霁是让英霁身边人代传的话,为防那下人乱猜所以仍像以前一样约在城郊,因为他们以前常在城郊赛马,而赛马时两人都是单身一人不带下人的。
沐景朝他万福一下,也没说什么,就上了毡车。沐文杰看着远处仍站着、身影神情都极为萧索的英霁,开心道:“姐,好样儿的,我还以为你要求他呢!像他这种人,就该一脚踢开,忘得干干净净,回汾州了我去找媒人,保证给你找个比他好一千倍的姐夫!”
三人再往前行,又行一段距离,直到沐文杰已能看清英霁的形貌,刚能对他带着恨意与怒意瞪眼时,赵晔停了下来,回头看向车内。
赵晔的马很快就到毡车面前,溅起一片尘土草渣,只听一阵长长的马啸,赵晔说道:“我们走吧。”
沐景几乎能感受到他投过来的目光,甚至想象中,那目光如数月前一般眸光流转看得出情意。
“阿景,我必须娶她,无从选择,可我对你全无一丝假意,我也真的想与你共渡此生的,你……要不然,你……你嫁与我做……做侧室好不好?”英霁任那玉佩掉落地上,悲痛而又极难启齿地开口。
英霁低下头去,痛苦而绝望,“对不起……阿景,我……”
他变了许多。一步步接近,她能将他的脸一点点看清。的确是变了,眼眶深陷,颧骨突起,下巴也尖了许多,憔悴了不知多少,再没当初的神采飞扬。
是他……
他眼也不眨地看着她,眸中果真闪着光芒,却似水光一样。
太阳偏西时赵晔骑了马,沐文杰仍驾了毡车,带着沐景一同出城。沐景看着自己粗糙了许多的手指,又摸摸两个月来风吹日晒的脸,只想着自己现在的样子必定不能看,可随后却觉得自己在意这些都太无意义。
他早已在他们车马未到时就下了马,此时正站在马旁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也看着他,然后二人的距离由于她的迈步越来越拉近,她不知脚步提着是什么感觉,好像轻轻轻轻的,似踩在云朵一般,又好像沉沉的,下一步就不能再挪动。时么时晔。
沐景原本想他是不是怕自己的到来让英霁下人传回家中,从而给英霁惹麻烦,后来又马上把这想法打消。若他如此防着自己,又何必如此帮她见这一面?
沐景却什么话也没回,沉默着上了车,车外的两人再也看不见她的表现,但就连沐文杰也能感觉到她的不同。
“那这个,便还给你了。”她从衣袖中拿出玉佩来递向他,“我那支簪你若是没带就算了,还请回去之后把它毁了,虽然没表记,但让认识的人看到了也不好。”
“再次谢谢。”她抬头,像许多次那样仰头看马上的赵晔。
“阿景……”
英霁的整张脸都开始动容,看着她抖了好几次唇才得以开口叫出两个字:“阿景……”
“阿景……”英霁出口唤她,她却始终不曾回头,毫不犹豫地向前。
遭遇这种事,心情怎么也是不好的吧,如何能正常得起来?沐文杰向赵晔看了眼,再也笑不出来。
沐景往前看去,四周一片荒芜草地,只依然能见着远处的几间茅屋,夕阳西下时分,满天红色烟霞,赵晔的马在城郊草地上疾弛,马背上的身影高大又挺拔,因前面的夕阳红霞笼罩,他的身体与那黑色的马连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