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齐筝闭上眼,那记刀锋劈过颈项的“咔嚓”声自此从未在他脑中消失过,如梦魔般煎熬了他三年,也不知是不是这样的原因,他此时被吊在城楼上,一点也不觉得痛苦,只是无尽的绝望。
刑场上,只有他得救,刽子手的刀被前来救他们的红衣社人打偏,他侥幸未死,而他曾有一段时间真的相信那是侥幸,直到他被不明原委的红衣社余众推举为主事,一统红衣社,忽来的一封信打破了他所有的侥幸。
原来是故意放过他的,那个人让五弟承担了叛徒的罪名,让他逍遥法外,不过是因为自己出卖红衣道人的把柄在他手中,他要通过他来控制势利庞大的红衣社。
如果,之前他觉得自己只是没有走正途,那么,自他收到那封信开始,他却已经完全掉进了地狱,且是无可奈何的。
当他取代红衣道人的位置,他更怕让所有人知道,他齐筝不过是个叛徒。
叛徒,他嚼着这几个字,牙齿咬住自己的唇直到流出血来,然后忽然的大笑,笑声却被呼呼的风声吞没,消失无踪。
陈薇与孔不二同乘着一匹马,方才想见齐筝的想法还如此强烈,然而当她越接近城楼,心里却越冰冷。
陈薇这又是何苦呢?她不由的叹气,第一次你已经将齐筝送往不归路,再一次,又何必装模作样的百般不忍?她抬头看了眼头顶苍茫的天,心如同三年前那般绝望。
马到城门之下,孔不二下了马,又将她抱下来,他冲守城的将士示意了一下,让他们将齐筝放下来,然后对着表情木然的陈薇道:“你自己上城楼去吧,我在下面等你。”
他并不打算因为陈薇的哭泣放过齐筝,叛逆之罪本该处决,他做的唯一让步就是在自己离开京城前让陈薇再见他一面。
看陈薇呆立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往城楼上去,他伸手拍拍身旁的坐骑,道:“我这样已经很大度了是不是?天下哪里再能找到我这样的好男人?”
马儿嘶鸣了一声,像是听懂了他的话。
太原的城楼很高,陈薇提着衣裙爬得气喘吁吁,却始终没有停下休息,然后渐渐的看到城楼,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坐在地上,靠着墙,她停了停,马上又用力跨出几步,跑到那个身影面前。
“齐筝,齐筝。”她连叫了两遍他的名字。
齐筝本是闭着眼的,听到有人叫他,侧过头去,看到是陈薇,他扯起嘴角,轻轻的笑了一下。
如果他不笑陈薇还能忍住,但此时,这样的笑意,却让陈薇心里一酸,眼泪顿时泛滥,她跪坐在地上,将齐筝从冰冷的墙壁上拉起靠在自己身上,然后用力抱住,口中道:“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齐筝仍是在笑,眼睛望着阴暗的天道:“和你没关系,这是我应有的下场,”他轻轻咳了几声,继续道,“大哥,二哥和三哥的头颅当时也挂在这座城墙之上,如果那是命中注定,我不过是晚了三年而已。”
陈薇拼命的摇头,道:“我让不二放了你,放你离开,我马上去。”她说着想站起来,却被齐筝拉住。
“算了,卿卿,让我留着这最后一点尊严吧。”
陈薇身形一滞,又跪坐下来。
“卿卿,你能替我做一件事吗?”坐了一会儿,齐筝道。
陈薇点点头,又马上摇头,因为这听来像是临终托付,齐筝看着他的样子,笑了笑,坚难的抬手抚了下她的头,手腕上血肉模糊。
“我写一份东西,”他说,“你替我交给我五弟,也就是牢中的蔡忠,我还他清白。”说着伸手撕开衣袍上没有染到多少血迹的下摆,让陈薇托住,咬破了手指开始在上面写字,血在白袍上散开,星星点点,写了一段,手指的血液凝结,他又用力咬开另一只手指,陈薇的头在发抖,却没有阻拦,看着上面的字,眼泪不住的往下掉,果然如她所料的那样,一切的一切都与那个人有关,她下意识的揪紧衣袍的一角,觉得身心俱寒。
齐筝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写完,然后折起,交给陈薇。
陈薇好半天才接过,然后看着齐筝,齐筝也看着她,只一眼似乎苍海桑田。
“卿卿,一年夫妻,你有当真过吗?”他忽然的问她。
陈薇点头,道:“如果不当真,我又哪来现在这般难受?”
“是吗?”齐筝轻轻的笑,“真是当真的吗?不是圈套?那我死也瞑目了。”他活着就像是个圈套,如果那是真实的,他真的太高兴,太高兴了。
“这里冷,你下去吧。”他只笑了一会儿,便轻轻的推开陈薇,却哪有力气,陈薇将他死死的抱着。
“你真的宁愿被吊在这城楼之上活活冻死吗?”陈薇问他。
他点头:“没错,虽然我知道这并不可能赎罪,到了那边,大哥也不会原谅我,但此时我若还想着求饶,那么,连我也会瞧不起自己,”他看着陈薇,“那场过错是我三年里的恶梦,事到如今,我不如选择解脱,只要一死,从此便再无恶梦缠身。”
陈薇听着他的话,脸上的泪水已干,脸在齐筝的头顶蹭了一下,似乎想着什么,然后她自腰间拿出一样东西来,很快的塞进嘴里。
“我陪着你好吗?”她忽然说。
齐筝一怔,看着她,但随即明白过来,人挣扎了一下,本来微张的眼瞪大,道:“不许!”
陈薇在笑:“我欠你太多,齐筝,现在该是还给你的时候,”她将口中的东西咬开,“当时我用在你身上的药,只要过量便会中毒而亡,我们的缘分既然因此药而起,就以此药结束。”说着她低头吻上齐筝的唇,不去想身上的各种羁绊,不去想陈家人的命运,更不去想孔不二还在城楼之下等着她,她只是觉得忽然的轻松,也许陪着齐筝一起,就如他说的那样,从此便再无恶梦缠身了。
齐筝挣扎着想推开她,但无继于事,然后那股他熟悉的异香冲进口中,便没了知觉。
楼下,孔不二一直望着城楼之上,自言自语道:“怎么谈这么长时间?”
☆、绑架
马车并未走大路,而是沿着大路往京城方向走。
车上只有三个人,一个赶着车,另外两个在车里,车里一个还半躲着,身上裹着厚厚的背子。
孔有力赶了会儿车,谢怀青来换他,他便将马缰交到谢怀青手中,拍拍手进了马车内。
“好些了没?”他对半躺着的自己家兄弟道,同时伸手替他掖了掖被子。
说来也是百年不遇,自家这个兄弟虽然不会武功,却同样继承了孔家人的好筋骨,从小到大除了看他与人打架打破头,或是被老爹打得屁股开花,几乎没生过什么病,可这回却忽然得了风寒,弟妹下葬的那天简直烧得稀里糊涂,却还要爬起来说绝对不让弟妹与那姓齐的葬一起,然后就开始说胡话,都是些粗口,大体都是大骂齐筝与弟妹的,他自己并不是个聪明人,不知道自家兄弟这是在生气还是在伤心,但大体是在生气,因为伤心不是他这副表情的,这点他明白的很。
孔不二眯着眼,脑子还是不甚清楚,他也不太明白自己怎么会发烧,眼睛赤红,嘴角起泡,他从没试过这么难受,比上次挨了齐筝一刀还难受。
谢怀青说那是他悲愤交加熬出来的,他说谢怀青简直就是放屁,悲愤?他哪来的悲,这种吃里爬外的女人早早死了才好。
车外传来马蹄声,孔有力迅速的开车帘往外看,只一单骑,黑马素衣,远远的奔来,靠近马车时却放慢了速度。
“熊当家这是要去哪里?”孔不二先开口,看着车外马上的人,只是声音沙哑,并不响亮。
熊莲回头看他一眼,笑道:“去京城。”
“就一个人?”孔不二问道。
“我向来独来独往,”熊莲道,眼睛看着孔不二的脸色道,“孔大人莫非是生病了?”
孔不二很配合的咳了两声:“忒难受,”算是回答,又转眼看着这不算宽的路,道,“这似乎并不是去京城的官道,我们是偷偷摸摸,熊当家难道也要这般小心谨慎?”
熊莲只是笑,不答,他骑的马是匹千里良驹,此时随着孔不二所坐马车的速度慢慢的走,马不时的嘶鸣几声以示心中的不满,熊莲只是拍着它的脖子,仍是跟着孔不二的车。
其实熊莲就算不答,孔不二心里也清楚,熊莲是算准了他们会走这条路,所以才跟着来的,至于跟来是为何,他一时还想不清楚,但同时还有一点却明白清楚,熊莲能知道他们走这条路,那么其他那些不希望他们去京城的人自然也会知道。
既然熊莲不答,他干脆让老哥放下车帘,外面的风吹进来实在冷的慌。
然而马车忽然猛地一震,只听外面的谢怀青叫道:“你要做什么?”然后车帘一掀,熊莲已进了车来。
孔不二皱起眉,奶奶的,想上来直接喊停车不就行了,偏要耍帅,将他的头震得更疼了,他抚着额,心想如果他有大哥这般武功管你是谁,必定将你一掌轰出去。
“到了京城,你必定不回孔府吧。”熊莲在车里坐下,开口就是这句。
“为何不回?”孔不二挑眉反问。
熊莲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看着孔不二身旁那碗只喝了一半的药,拿起闻了一下,道:“如果准备正大光明的回,你又何必偷偷摸摸的走小道,再说,若是回府,必定要面圣禀报山西情况,此时宫中纷乱,只要一进宫你必定被扣,还不如不面圣,但这又于礼不合,所以此次回京,你必定要偷偷的回。”
孔不二眼睛眨了眨,似乎听得很有兴趣,道:“你继续说下去。”
“不回孔府,必定要找地方落脚,孔大人可想好在哪里落脚?”
孔不二顺着他的意,“唔”了一声:“确实,还未想好。”
对他的合作态度,熊莲笑笑,放下手中的药碗,道:“不如我帮你们安排住处如何?”
孔不二似乎很为难,道:“这样岂不要连累熊当家。”
熊莲当然不信他这样的人会担心连累别人,知他是故意的,便又道:“京城最大的客栈,最好的房间,天字一号房给你们留着,至于连累,哼哼,难道谁还要管着我做生意?”
“这倒也是,”孔不二想了想,道,“那么说说看,熊当家又想要什么?”
这是关键,孔不二不信熊莲会这么好心给他们白住。
“合作。”熊莲说出两个字来。
“合作?”
熊莲瞟了眼被风吹起的车帘一角,道:“我要救红衣社。”
“救红衣社?这又怎么说?”又听到这三个字,孔不二只觉得头更疼。
“三年前红衣社受大挫,但红衣社还是红衣社,只是之后的三年时间,却足够让人有时间在社里按插自己人,慢慢的蚕食红衣社的势力,所以现在的红衣社未必是以前的红衣社,”他看着孔不二在认真听着,心想,也许生病对他也是有好处的,至少此时的孔不二比往日平心静气,便继续道,“红衣社是我师父的心血,如今齐筝已死,被人蚕食的那部分势力又被别人操控,所以我要夺回来。”
“这个,”孔不二伸手轻轻的按嘴上的泡,道,“以熊当家一人的势力办不到吗?”
熊莲笑道:“孔大人太高估我了,”他自怀间拿出一枚碧绿色的小瓶,递给孔不二,道,“将里面的药抹在嘴上,这些泡疹第二天自会消失。”
孔不二接过,打开嗅了嗅,是一股清凉的气息,只觉得舒服,便剜了一些在指尖上,然后涂在嘴角,嘴角顿时清凉无比:“好东西。”他赞了一句,拧紧瓶盖,并没有要还熊莲的意思,而是直接塞进自己的怀中。
熊莲只是笑,也不问他要回,而是继续方才的话题道:“京城作乱者可是为官之人,我只是一介商贾,再有能耐,也是要同样为官的孔大人帮忙,何况。。。。。。。”
“何况,孔家就代表着黑衫军。”孔不二替他说。
熊莲笑得极讨喜:“没错。”
“可惜啊,黑衫军一半被我老爹带去了边关,一半还得守着山西以防异动,我手头现在没有一兵一卒。”孔不二道。
熊莲哈哈一笑,道:“那就当我帮你,孔大人,以你们三人之力恐怕难以解京城之危,不如我来帮你们。”
“条件呢?”怎么又成了他帮自己了呢?孔不二觉得这其实在绕圈子,姓熊的是欺负他现在脑子不好使?
“其实也没什么,红衣社确实要救,而我现在就把自己当成红衣社的人,若能解京城之铖,我倒很有兴趣看看当今皇帝知道被他定为叛军并且想赶尽杀绝的红衣社所救是什么表情。”熊莲慢慢的说,说完也不等孔不二接话,又自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来,是一块玉牌,“以此牌,我名下的店铺你都可以白吃白喝白拿。”
说完就起身往车外去,要跳上车旁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