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延歌,凝幽阁,凤鸾池,寻梅园……
这一个又一个的碎片在她的脑海中撞击着,却始终拼不成一个完整的场景,让她头痛欲裂。
楚延歌倒在地上,死棂藤在他的身体中生长着,顺着血管、脉络,一点点地在他身上蔓延开来。他的身体已不能动弹,意识却还清醒着,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却也只能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声音。
“棺儿。”
她看着他,眼中的神色有担忧,更多的却是茫然。
“你中了死棂藤,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对不起……”她低着头,泪水滴落在他的身上。
楚延歌摇摇头,伸出手来想为她拭去眼泪,却发现自己的手臂上已经缠满了黑色的藤蔓。他的心里掠过一阵酸楚,收回手,终究只能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阿棺讶然,看着身边的白衣男子。
“棺儿,我骗了你。这些话我早都想告诉你了,却一直都不敢。可是如今,若是不说,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他笑了笑,看着她,那个在他的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人,她的眉眼如初遇的那一日天边的晚霞,将他的一生点染上了色彩。
☆、二十五、离情蛊(4)
“第一次在凤鸾池边和你初遇,其实……”
这些话,他想说了无数次,却终究不敢对她说起。他一直在痛苦和矛盾中煎熬着,他想告诉她真相,却又怕告诉她真相。在胭脂楼中的那一次,她问他的身份,一连问了几次,他,终究还是选择了隐瞒。
他不能说,也不敢说。不能,是因为隐瞒身份是任务所需,不敢,是因为他怕她知道了真相之后会恨他,怨他,甚至离他而去。
他,其实又何尝不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啊……那些看似轻薄的言语,其实不过是他的刻意而为,亦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对任何女子他都会如此,他不愿让任何人走入他的内心,这样,便可令他人认为他是逢场作戏,游戏人生,时间久了,便连自己都这样认为了。
如同那句话所说——防止失去的唯一方法就是,从一开始就不曾拥有。
爱情,亦是如此。
他不想拥有,他不敢拥有,但她,却偏偏打碎了这个魔咒。他曾以为只要在心的四周筑上铜墙铁壁,就没有人可以靠近,然而她却如一缕阳光,从那缝隙之间不经意地进入。
从此,他的世界中,再无黑暗。
他确定,他爱上了她。
这爱,来得如此无形,却又如此汹涌,令他措手不及,却在心底生出许久都不曾出现的欢喜来。他虽怕失去她,但他更不想欺骗她,爱一个人,便要坦诚相待。
他看着她,正要说出那些在心底潜藏依旧的话语,却听到箫映弦的声音传来。
“你最好不要说话,也不要妄图运动真气,否则气血流动得越快,死棂藤在你身上就生长得越快,不出片刻,你就会被完全包裹,变成一具死尸,那可就毫无价值了。”
字字句句,冰冷无情。
“叔叔……”阿棺看着箫映弦,怎么也不会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就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叔叔,她等着他给她解释,哪怕告诉他为什么也好。然而,箫映弦没有说话。
楚延歌叹了口气:“原来,你是在针对我。”
“哈哈哈哈,没错,从一开始我的目的就是你,凝幽阁中人如此之多,我偏偏指定你来执行那次任务。可惜你现在才明白过来,已经晚了。”
先前他说他要杀了阿棺是故意说给楚延歌听,方才击向阿棺,其实目的也正是楚延歌。楚延歌武功虽没有箫映弦强,但手中持有凝雪,不容小觑,况且楚延歌也不能死,若是他死了,他的计划就会落空。箫映弦清楚,楚延歌不会看着阿棺遇险而无动于衷,因而故意击向阿棺,真正的目的其实在于楚延歌。
“为什么?”阿棺身子颤抖,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亦在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叔叔一开始就针对的是楚延歌,为什么这一切竟是一场早已设计好的阴谋……
“为什么?你以为你这道貌岸然的叔叔真像你想的那样,是个谦谦君子?”湲姬冷笑,“哈,真是可笑,和我当年一样,都为他所欺。”
“住口!”箫映弦一字一句,面色阴沉,“明珠呢?”
“明珠是谁?”湲姬笑得轻慢,“你箫映弦竟然还有如此上心的人?”
这句话本与阿棺无关,却让她心里没来由地一阵难过。
“告诉我,她在哪里。”他的话语看似平静,却有暗流汹涌。
湲姬仿佛没有看到他的表情,继续说道:“方才我见到了你的阴蓉和死棂藤,现在,也让你看看我的一种花,如何?”
空气中浮现出了莹白的莲花,莲花缓缓展开,*处正是明珠的容颜!她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
见此情景,阿棺骤然大惊,然而箫映弦却似乎毫不吃惊。
“命莲。”
“可惜呀可惜,她刚被植入命莲之中没多久,一直都在沉睡,不能随花瓣的开合而自己醒来,要少看到多少有趣的情景呢。”湲姬挑眉,“看来还是需得我唤醒她呢。”说着,伸手去拂那朵莲花。
箫映弦即刻出手,想将那莲花抢过,湲姬自然不会轻易交予,两人打斗在一起。
就在这时,楚延歌的皮肤上忽然出现了无数个细小的冰刃,遍布他的身体。原来,方才他一直在暗中凝聚内力,将周围空气中的水分吸收到皮肤上,水分瞬间冰冷,化作无数冰刃出现在他的皮肤之上。
凝雪之剑,有形而无形,变化万千。
身体表面死棂藤被冰刃切成无数断,楚延歌挣脱了束缚,但他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他能感觉到还未死的藤蔓在他的血肉里生长着,蜿蜒着,随时都有可能卷土重来。
现在怎么办?
☆、二十五、离情蛊(5)
此时的情况已经和最初时候大相径庭,最初他只是听箫映弦的指令而执行任务,以为只寻得须臾花就可以,但是眼前的情形分明已经复杂许多,听箫映弦的口气,他似乎并不想取自己的性命,那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思忖间,楚延歌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里空空荡荡的,他心里不由也一空。
苏拂雪和穆凌烟原本是站在那里的,可是此刻两人都不见了踪影,而更令他担忧的是,苏拂雪的怀中还抱着小吟。
就在这时,箫映弦从湲姬的手中夺来了那朵命莲。命莲之中,明珠闭目沉睡着,脸庞上还挂着恬淡的微笑,丝毫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他的手拿着那朵莲花,陡然间,死棂藤从他的手中而出,蔓延到莲花上去。
莲花渐渐萎缩,里面明珠的脸亦随之扭曲枯萎,但始终都没有睁开双眼。
“这不是命莲!”箫映弦忽然用力一握,那莲花顿时化作齑粉。
“竟被你这么快就发现了,真无趣。”湲姬嘟嘴,像个生气的孩子那般,口气中竟有撒娇的意味,令边上几人都是一愣,甚至包括箫映弦在内。
这个女子究竟想做些什么?
“玩个游戏好了。呐,这里还有几朵莲花,你若是能猜出你的明珠在哪一朵里,我就将她交还给你。”
箫映弦面色阴沉,掌风扫过,那些莲花俱都消失了,原来都是幻影,没有一朵中有明珠。他的手指回勾成爪状,直向湲姬颈间而去,其势之快,令人咋舌。
然而就在那一刻,有黑色鬼影缠上了他的身子,他的身形一顿,下一刻,湲姬已经不见了。
湲姬消失的一刹那,有一道身影如鬼魅一般翩然而至,直袭击箫映弦身后。他反身一击,那身影倏然消失,快得不可思议。
湲姬又出现了,手中依然持着一朵莲花,莲花之中,明珠的容颜真真切切。她已经醒来,而且正在看着外面的一切。
“夫君!”看到箫映弦,她不由惊惶喊道。
箫映弦伸手抢夺,湲姬早有防备,飘然而退。
“看来你是真的很在意她,她若是知道了,就算死了也知足了吧。这样吧,如果给你能抢到这朵莲花,我就将她从命莲中放出交给你,如果抢不到,你也不会失去她,她只是会跟命莲生长在一起而已,命莲长开不谢,你就可以长久地拥有她了。”湲姬笑得妩媚,“不过,美人桥上,可是要再多一个美人了。”
箫映弦去抢夺那朵命莲,恐是怕伤到明珠,一直都没有使用武功或是术法。湲姬连连闪躲,动作极快,却丝毫不见吃力,脸上反而一直带着一丝奇异的微笑,仿佛乐在其中。
就在这一刻,楚延歌忽然一跃而起。湲姬和箫映弦的纠缠给了他喘息的机会,方才他一直都在暗中积蓄能量,此刻终于等到了时机。
他的身形如鸿鹄一般飞掠起来,空气中不知从何处浮现出无数水珠,倏然间凝结成一把冰剑,发着冷然寒光。冰剑仿佛有灵,直向暮离而去!
暮离正在凝神打坐,他的身旁虽无防护,但鬼影已经逐渐散去,这一次的鬼影噬身终于过了。他的身影雾蒙蒙的,如一个幻影般看不分明。
他的双眼倏然睁开,睁开那一刻,其中的冷锐光芒使得楚延歌心中一寒,但情形已容不得他畏惧,冰剑势如破竹,眼见离暮离眉心只有寸许!
阿棺也看到了,她没有想到楚延歌会对暮离骤然出手,此时她虽然已经反应过来,但已经晚了。
暮离反应迅速,头一侧,冰剑贴着他的发迹划了过去。他手一拍冰剑,就势跃起,然而跃至一半却忽然坠落。一条碧纱从彷如毒蛇一般攀在了他的腿上,将他拉了下来,正是穆凌烟的鲛绡。
就在这一刻,楚延歌的身子已经来到了暮离身前,他的手中出现了另一把冰剑,向暮离胸前刺去。暮离脚步被鲛绡束缚,不能动弹,只能侧身躲闪。就在这时,苏拂雪不知从何出现,一手抱着小吟,另一只手中寒光一现,没入了暮离的眉心!
一支细长的发簪从暮离的眉心刺入,又从脑后穿出,那是苏拂雪的金盏簪。
“不——”
阿棺的声音,撕心裂肺,绝望而悲戚。楚延歌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凝滞,终究咬紧牙关,将这一切都摒弃在外,他手中的凝雪折射出冰冷光芒,映在他的眉间,映得他的目光更加冰冷无情。
☆、二十五、离情蛊(6)
是的,无情……对待敌人,他不能手下留情,尤其是一个这么强大的敌人。
方才他正在思忖着镜、花二使怎么不见了,就听到耳边响起了沧镜使穆凌烟的声音,那是以内力传音,只有他一人听得到。穆凌烟告诉他,此时的暮离正遭受完鬼影噬身,万分虚弱,可以趁此除掉他,她与苏拂雪都已悄然绕至他的身后,可以一并出击。否则过上一段时间等他恢复,就难以下手。
楚延歌已经看出了,湲姬刚才以莲花和明珠吸引开箫映弦的注意力同他周旋,为的正是给暮离以时间恢复。
对于这个,楚延歌本是有些犹豫的。他行走江湖,最见不得的就是两点,一是以多欺少,二是趁人之危,此刻都已占全。但的确没有别的路可走,他见识过暮离的力量,知道一旦等他恢复,那么想战胜他就太过困难。
暮离此人,楚延歌虽了解不多,但他隐隐觉得这是个十分危险的存在,万万留不得。苏拂雪与穆凌烟都是江湖老手,连她们二人都决定趁此时候联手出击,可见这个对手是多么强大,又是多么可怕。在这种时候,别的都可暂时抛至一边,除此大患才是第一要务。
凝雪如切冰断玉,直直刺向暮离的胸膛。
苏拂雪的金盏簪其实是中空的,其中养有细蛇,细如游丝,故而名唤游丝蛇。当簪子击中敌人的时候,游丝蛇便会进入敌人体内,钻入血脉。穆凌烟擅长用毒,鲛绡上亦涂抹了剧毒,沾衣即融。
金盏簪,鲛绡毒,再加上凝雪剑,三重致命攻击,暮离注定在劫难逃。
然而,就在凝雪即将刺入暮离胸膛的时候,却忽然有一道身影挡在了他的身前。楚延歌来不及收剑,在出剑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没有了收剑的余地。
剑身刺入了她的身体,刚韧,决绝,冰冷,果断。
那是一个女子,水蓝的长发犹如一朵绽开在海里的花。她的面容有如冰雕砌,玲珑白皙,好似一件上好的美玉,没有丝毫瑕疵。在她出现的那一瞬间,仿佛有着看不见的光华,将周围的一切都照亮了。
如果说苏拂雪是魅惑,穆凌烟是静然,湲姬是妖娆,那么面前的这个女子,则是不折不扣的美。
除了“美”,没有任何一个字能够形容她,时间所有的语言在此都一瞬间失去了光彩。
一个如此之美的女子啊……
然而,这样美的女子,却像一朵寒霜里的花,正在渐渐凋零。
“凤鸾!”苏拂雪脱口惊呼,而楚延歌看着眼前的女子,则惊呆在了原地。他看着她,仿佛不相信她能在他眼前出现一般,许久许久才说出了那一个字。
“娘……”
此语一出,所有的人都震惊了,包括刚刚赶到他身边的阿棺。
是的,她是见过这个女子的。在她重返苎萝村去寻找阿亮的时候,屋中独自吹箫的女子死去后就是这幅容光,魅儿入画,幻化成的也是这样的容颜。
她绝不会记错,这样绝世的美丽容颜,看过一次,就再也不会忘记。
可是,楚延歌为什么竟会唤她“娘”?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