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梅园里,他曾答应过她,他以后再也不会松开她的手,那不只是对她的承诺,更是对自己的承诺。陪同她进入若虚界,原本只是任务的需要,此刻却是内心真正的选择,他愧疚,他不舍,他对她放心不下,他绝不能使她一个人身处险境。
进入雪灵阵后,他的手和她牵上,就再也没有分开,即使在意识一片混沌之中,他依然下意识地握紧了手。然而,醒来的时候,他的身边却没有了她。
“你们怎么样?”
“我们两人都很好,尽可放心。”阿棺看到楚延歌与小吟都平安无事,眉头舒展了一些“你们也没事,那便好。”她看了看周围:“这地方很奇怪。”
“你也看出来了?”
“石栏上雕刻着的那些女子,俱是有眼而无珠。眼睛乃是心门,可以反映人心中所想,她们的眼睛里都没有眼珠,便是心门被封上。看这情形,她们被禁锢在这里了千百年,一旦心门打开,则后果难料。”
明珠脸色惊惧:“那该怎么办?”
“在这桥上需得谨言慎行,万不可对她们的命运报以叹息,否则情动石桥,美人既出,后果可能凶险万分。”
明珠与楚延歌都点头,小吟不知有没有听懂,也随之点头。
阿棺问道:“明珠,你与小吟怎么会忽然出现在沧叠园中?”
“我……”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珠低下头,脸色苍白。
“棺儿,现在不是追问这些的时候,我们几人既然已经都到了这里,便再无退路,现今之计是先决定我们接下来如何行事才是。”楚延歌说话了,看着阿棺的眼神意味深长。
“也好。”阿棺没有继续询问刚才的问题,转而说道,“须臾花生于虚无之中,无根无叶,漂离不定,若要寻它,不可固定一处。这座桥诡异得紧,我们先离开这里,再做商议。”
☆、十九、美人桥(2)
众人都同意,往桥下走去。楚延歌欲抱起小吟,然而小吟却不依,跑到先前的明珠身边,边走边向四下里张望着,神色跃然,似乎全然不知身处于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而当做是春日里一场欢乐的踏青。
楚延歌不由叹息,若不是因为自己,小吟也不会来到胭脂楼,更不会置身于这或许有来无回的异……
这时,走在她身边的阿棺开口了。
“元魄珠不见了。”
楚延歌一时不解其意。
“从若虚界里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一直带在身上的的那颗魅儿的元魄珠不见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离她最近的楚延歌才能听得到,“那时和我在一起的,只有明珠。”
“你是说……”
阿棺并没有说下去,视线落在前方走着的女子身上:“静观其变。”
说到明珠,楚延歌的心里亦是有些疑惑的。在开启雪灵阵之前,苏拂雪吩咐过,在这几日内,任何人都不可擅入沧叠园,他也只能假冒影卫才得以接近,在那般严丝合缝的守卫下,为什么竟没有一人阻止她们?在此之前,小吟和明珠进入寻梅园,险些丧命,明珠说是小吟带着她去的,但凭借一个孩子之力,是否能真能带着她走到园中深处还是个未知数。小吟不会说话,只凭明珠一面之词,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况且,她方才面对阿棺问题时的无言以对,也着实令人怀疑。
此时的明珠已经快走到了桥的末端,就在这时,她却走到了石栏边上,看着那些女子的头像,感叹道:“她们可真美呀,只可惜……”
“别说下去!”楚延歌大惊,喝道。
明珠吓了一跳,连忙捂住了嘴。
阿棺说:“别忘了我刚才说过的话,千万不能在这桥上对她们的命运报以叹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我错了,”明珠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愧悔之意,“我只是觉得快离开这座桥了,有些不舍,想再仔细看看,没想到就没控制住……。”
“没事了,快走吧。”
明珠脸色还是有些窘迫,缓缓地转身。小吟在离她不远处,蹦蹦跳跳地向下走去。
阿棺舒了口气,正欲迈步,却忽然听到一个轻轻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叹息。
“她们真美呀,只可惜,红颜薄命呢……”
声音是柔和的,很远,很缓,但落在阿棺的耳中,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同一时刻,楚延歌的身子也陡然一僵。
明珠转过身来,满脸惊惶:“不、不是我!”
原本如坟冢一般寂静的四周声音骤起,那是无数女子的笑声、哭声、叫喊声、怒骂声。上面雕刻着的容颜在一瞬间全都动了起来,那些原本凝滞的表情似乎有了活力,扭动着,嘶喊着,仿佛要从石栏中冲出来一般!
“快跑!”
话音刚落,有风骤来。有如风吹草长一般,桥栏上各处迅速生长出了女子的发。青丝如黛,密集若云,像是黑色的火焰,肆意地招展着,燃烧着,蔓延着。
“啊!”
明珠正跑着,不慎摔倒,脸贴到地上,不由失声惊呼。只间桥面的青石板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了一张女子的容颜,正对着明珠,女子的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没有眼珠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女子的手从地里探出,抓住了明珠的脚腕,将她向里拖去。千钧一发之际,有清光流泻,劈在青石板上,撞击出银色火花,石板中的女子尖啸一声,将手缩了回去。石板上有越来越多的女子容颜浮现出来,情势刻不容缓,楚延歌抱起摔倒在地的明珠,点足飞身而起。
阿棺和小吟都已经到了桥下,焦心地看着还未下来的两人。
楚延歌的身子飞起一半,生生顿住。桥栏上黑色的发丝陡然间变得极长,如同无数只触手一般缠在了他的腿上。他挥剑斩断,却有更多的发丝缠了上来,越来越多,甚至有一缕发丝缠在了他的颈间,越勒越紧。
楚延歌一手保护着身边的明珠,一手挥剑,丝毫不能停,发丝缠得他快要窒息,额上的青筋也已经凸起。就在这时,只觉得颈间一星冰凉,带着冷意的空气骤然重回肺腑。
他侧头,看到明珠的手上握着一把金色的匕首,握匕首的手颤抖着。正是她割断了缠在他脖子上的发丝,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
他来不及感激,趁着这片刻的喘息之际,他力灌剑锋,以横扫之势砍断了缠绕在身上的大部分发丝,随即以剑身为支撑,借力抱着明珠飞跃而起。在跃起的一刹那,长剑流光,砍断了附近所有的阻碍,向下掠去。
当目光落在桥下的时候,他的呼吸陡然一窒。
只是片刻的功夫,方才站在那里的阿棺和小吟竟然不见了!
长剑坠地,落在浓密的发丝上,无声。无穷无尽的发丝在风中舞动,如藤萝一般缠上他的身体。他的眼前一暗,整个世界顿时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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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异的香气如水波一般微微荡漾,无根的白莲漂浮其中。
黑衣的男子坐在室内一角,清冷的面容在黑暗中浮凸出来,更显得苍白。屋子中央是一朵巨大的莲花,花瓣张开着,上方萦绕着一团雾气,其中是变幻着的影像。
陡然间,影像消失。
“湲姬。”
女子的容颜凭空浮现在眼前,云鬓花颜,凤眸潋滟。脖颈雪白而修长,仿若新烧制而出的瓷器。
然而,脖颈之下的身体,却是若隐若现。看起来像似是半透明,却又散着淡淡光华,虚幻而飘渺,仿佛一朵白色的莲花。
“该唤你什么呢?”名唤湲姬的女子缓缓靠近,在他的耳边呢喃,“是阿亮呢,还是鬼影主人,亦或是……暮离?”
在说到最后两个字的刹那,男子的身子微微一震。
“又或者,什么都不唤,就像以前那样?”湲姬的声音轻得像是蛊惑,“为什么总想着她呢,难道在这里不好吗?在这里,在若虚界,和我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她的鼻梁抵在他的额上,然后缓缓下移。他坐在原地,没有躲,亦没有动。女子的唇嫣红如血一般,吻过他的额,他的眉,他的眼,然后,落在了他的唇上。
然而,他,却转过了头。
“湲姬,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那要怎样?”
他没有说话。
湲姬笑着,皓齿咬在了他的衣襟上,缓缓拉开。
随着衣衫解开,男子的胸膛露了出来,光滑,无瑕,胸口微微起伏。
“你的心跳声,总是这么好听。自初见你的第一天起就是这般,这些年来,从未变过。”湲姬的脸贴在他的左胸上,眼中是奇异的迷恋,“还记得我们是如何相识的吗?”
“记得。”
“说给我听,我喜欢听你说。”
他的目光落在浮着的莲花上,渐渐变得悠远。
“我们相识的那一天……”
与她相识的那一天,他永不会忘,那天,亦是他一生的转折点。
莲花,由纸折成,一朵,两朵……直至无数朵,如满天繁星,绽开在小小的房屋中,绽开在回忆的最深处。
他永远忘不了儿时的那个夏夜,亦永远忘不了那个女孩捧着莲花欣喜的模样。
“你想要多少,我就折给你多少。”他说。
“好啊,那我要一万朵。”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便被忽然出现的娘亲拽回了家,此后,他也再没有机会回答。然而他的行动,却做出最好的回答。
既然她要一万朵,那么,他折给她一万朵就是。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没过几天,她就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小小的村庄再也不见她的踪影,连她和她叔叔所住过的草房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他站在曾经是她家的地方上,看着一地衰草,愣然出神。
娘亲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的身后,轻*他的肩,微微叹息。
他依然在叠纸莲花,即使她已经离开。这一叠,就是几年。时而会有莲花在清晨时分出现在他的枕边,他诧异,却不知为何。他没有想到就在即将完成的时候会发生一场大火,更没有想到他的娘亲会命丧其中。
心念一失,万念俱焚,入棺离世,再无烦忧。
然而,他却没有死。
他的身体轻如羽毛,又如随水浮萍,在某种既似液体又似气体的物质中漂浮,流动。他不知那段时间有多长,或许是一瞬,又或许,是一生。
当他醒来的时候,他看到一个陌生的美丽女子,脖颈下方的身体虚幻游离,衣衫是白莲的花瓣。她对着他,嫣然一笑。
“你的心跳声真好听。”
他被这句莫名的话吓坏了,连连后退。在看到自己所在的地方后,骤然惊叫失声。
这是一个看不出所在的地方,四周阴暗无比,空气里漂浮着血液的腥味,地上有许多男子的尸体,无一例外都被破开了胸口。
“我只是想看看他们的心都长的是什么样。”看着男孩惊惧万分的样子,她却越发笑得开心了,“不过你和他们不一样呢,你的心跳声真是好听。”
女子发间的步摇随着她的笑声颤动着,越发明艳动人。
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十九、美人桥(3)
“就这样,我留了下来,知道了这里是处于阴阳两界之外的若虚界,并且知道了你的名字叫做湲姬。”莲花幽幽绽放,黑衣的男子如是说。
“还知道了什么?”
“还知道……我的身体异于常人。”他垂下了眼睛,“我,不会死。”
刚到若虚界的时候,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存活于一个亦虚亦实的环境中,无来无往,无始无终。生命没有希望,没有期盼,他回不到过去,也看不到未来。
他不想活着,唯有死亡,才是解决这一切最终的办法。
然而,他没有死。
无论投入水潭还是纵身火海,无论服下毒药还是剑砍刀劈,他都不会死。他会受伤,伤口却在转瞬之间愈合,毫无痕迹。
他,不会死。
“你的身体中流着人类和鲛人两个种族的血,因而异于常人,拥有不死之躯。你,是个异类呢。”湲姬笑着,“不过,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异类。正因如此,你的心跳声才那么纯净,那么好听,既有人类的大地般的沉稳,又有鲛人海洋般的轻灵。”
女子的容颜如花一般,贴在他的胸前,倾听着他心跳的声音。
“多好听啊,我多想将你的心掏出来,看看拥有这样好听的声音的心脏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她笑着,嘴唇宛若一片血色的花瓣。那红唇贴在他的左胸,轻吻着,伴着不知是喜悦或是悲伤的叹息。
她抬起了手臂。
女子的手臂亦同身体一样,呈现半透明的虚幻状态,玉指纤长,指尖的丹寇艳丽绯红,仿佛一滴即将要从指尖滴落的鲜血。
那滴鲜血落在了他的左胸上,然后缓缓滑落。指甲盈薄如刀,划破了他的皮肤。
有血流出,温暖,无声。
湲姬的舌尖小巧而柔软,轻轻地舔*从他胸前流出的鲜血,表情迷离而温柔,仿佛正在轻啜着的不是鲜血,而是绝世的美酒。
“你的心跳,是世间最好听的声音,你的鲜血,是世间最醉人的味道……”
她的呢喃轻如暗香,在满室花朵中浮动。
他的身子在这她的舌尖初触上的一瞬间有轻微的颤抖,随即恢复如初。他闭上眼,呼吸悠长,仿佛要将这眼前的一切,这声音,这感触,全都抛之不见。
“疼吗?”她笑着,笑容中,似乎一切都已了然,“你虽天生异能,但*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