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扰到王爷弈棋,属下该死!”白罗俯身半跪在地上领罪。
好一会儿没有动静,白罗疑心的抬头,却见他还在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个小人儿看,而他的脸色,甚至比他的还要惨白……
以为是自己的行为惹起了他的不满,愣了愣,白罗伸手想要把昏迷不醒的唐蟹给拖出去,却蓦地听到来自段凌赫的厉喝,“不许动他!”
说着,上前将那个小人抱起来,匆匆进了厢房。
留下白罗一个人呆在原地怔愣良久,让她怔愣的不是他的怒喝,不是他带走了那个孩子,而是方才她清清楚楚的看到,抱起那个孩子时,他的双手……竟然在颤抖……子时已过,皎洁的月光照进庭院,分外静谧。厢房的房门依旧紧闭,里面甚至连灯都未燃起,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已经在门口守了一夜的白罗,一向如寒霜般的脸上,难得一见的焦虑、不安。
转了几转,犹豫再三,还是上前敲了门。叫了几声王爷,依旧没有人答应,细听屋内还是一点点动静都没有,她再不敢等下去,一掌劈开了门——
却见段凌赫正安然无恙的静坐在榻边,白罗心里松一口气的同时,却又再度提了起来。
他还是一如黄昏之时,双眸一动不动的盯着榻上的那个孩子,那僵直笔挺的脊背,那专注而安静的神情,都让白罗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肯定他真的就这样直勾勾的看了他一晚上——
“王爷……”
段凌赫突然回头看过来,脸色是她从未见过的晦暗灰白,吓得白罗甚至都不敢开口问一句,这个孩子还有气息吗?
“黑灵有回来过吗?”
他突然开口,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却使白罗的脸色立即一变,黯然摇头,“……没有!”
“好好照看他!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接近!”留下这句话,段凌赫便匆匆离去——
白罗应声授命,回过身来打量此刻如死人一般安静的躺在榻上的孩子,半俯的身子越来越僵,整个后脊一片冰凉。
男童微敞的领口,一只小巧玲珑的碧玉短笛正系在他的脖颈上——
身为圣门护法的白罗,一眼便能够辨认出这个小物件就是教中圣物——即便它已经不是寒冰斩最初的样子,即便它已经消失了六年!
白罗忍不住伸手去碰触,她的猜测没有错,果然有强烈的光芒向她弹来!
可寒冰斩不是已经在六年前随着王妃香消玉殒了吗?如今,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一个小孩子的身上呢?
还有这个孩子……
视线重新落在男童的脸庞上,仔细打量他秀逸的眉眼,电光火石间,心念转动,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难道就是自出生那日便消失不见的小王爷?
白罗的心,再度变得焦躁——
实在不是她多虑,而是王爷今天的表现太反常了!她真的好担心六年前的那场噩梦,会再次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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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王府内,又是一个灯火通明夜。
正座上,南宫焰紧蹙的眉梢微微展开些,询问匆匆进门的狼敏,“还是没有下落吗?”
“除了皇宫,整个燕都城我们几乎都翻遍了,就是不见小公子的踪影,连同他的两个小跟班也一起消失了!珍馐园的人也都不知道他的下落,今天唐姑娘问我小公子是不是和少主在一起,我没敢说不在……”
南宫焰点头,示意他做的对。唐果如果知道小螃蟹不见了,非但帮不上忙,反而会担心,倒不如不告诉她。
“我打听过,最后一次有人见到他们是三天前,小公子几个人正在被小侯爷追杀!”狼敏斟酌着道出自己的担忧,“少主是不是去问一下,我担心小公子他们会不会已经遭了他的毒手……”
南宫焰摇头,南宫述对付唐蟹?这两个人各有几斤几两重,他这个皇叔和干爹能不清楚么?要不,怎么敢放任小螃蟹去招惹他?
不过,也说不定……毕竟还有一个南宫烁,如果他帮自己的儿子对付小螃蟹,那便不好说了!
“述儿那边,我会亲自去问!你继续派人暗中查找,直到找到为止!”
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儿,两人关系特殊,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落人口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狼敏点头,忽又想起什么,“少主,使夷馆要查吗?”
那里面的人身份尊贵,若说盘查,他们还没有那个资格,只能借故进去暗中查探,既冒风险也不一定会有结果。
“那里?”
他像想到什么似的,稍愣了片刻,才做回答,“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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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唐蟹幽幽转醒,已经是三日后的事了。
屋里没有一个人影,他脑袋和身上都疼的厉害,只能就这样躺着,不能动弹。
直到一个青衫小将打扮的人推开门进来,一言不发的给他换药。
唐蟹开口询问他是谁,这里是哪?对方只是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嘴巴,然后低下头继续给他包扎上药,唐蟹便明白过来他不会说话,也听不到他说话。
心里越发的狐疑,青衫小将显然是受人之命,只是幕后指使他的人是谁?是这座府邸的主人吗?还有那名出手狠厉、使他险些丧生的白衣女子,和这些人又是什么关系?
青衫小将上过药,径自走了出去,唐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沉,再度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的只听窗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兵器作响,接着便听一个劲道的男声传入耳畔,“让开!”
只两个字,唐蟹的头脑便立即清醒过来,“干爹?”
他欣喜的叫着,就想下榻,却一下扯到了伤口疼得嘶嚎。
随着他的声音,门立即被人推开,南宫焰已经到了他的跟前,看着他的伤势,眼中立即现出一团怒火,射向门口已经受伤了的青衫小将——
“干爹,不是他把我弄伤的,你别伤害他!这几天一直都是他在照顾我……”唐蟹替他求情的声音在南宫焰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下,越压越低,最后哼哼着没了声音。干爹发怒可一点儿都不好玩!
“既然对你好,我便不杀他!但是伤了你的人,我决不放过!”
南宫焰俯身,唐蟹再不敢废话,默默的把手环上他的脖颈,任他抱着越过青衫小将,大步出门。
才刚踏出院落,忽听一道沉柔的男声传来,“阁下不请自来,伤了我的人,现在又想默不作声的离去么?”唐蟹被南宫焰紧抱在胸前,不能转头,只能斜着眼睛用余光瞄,但那个人的模样刚好被玉兰花遮挡住,只看到一抹柔白。
“就凭你这些人,想留住我吗?”南宫焰定住脚,神色淡然的扫视一圈,冷声一笑。
唐蟹身上的伤,本就使他极为恼火!现在又被人团团围住,南宫焰早没了耐心。
那人却微微一笑,“阁下想留,我也未必敢收!只不过,这救命之恩却换来如此报答,我实感心寒!”
南宫焰视线从小螃蟹的伤口处扫过,重新看过去,脸上的笑意更冷,“多谢!”
说完,也不管对方是何反应,脚下轻点,抱着唐蟹飞出了院落。
在他转身的一瞬,唐蟹瞥见了那人脸上戴着的白色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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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回来后,已经半个多时辰,南宫焰就这样一直黑着脸不说话,唐蟹也不敢先开口,就这样默默的看着他,两只眼睛水汪汪的,活像一只受气的小兔子,完全没了以往的神气精怪。
旁边,狼敏站在那里,也是唯唯诺诺,不敢吭声,屋里的气氛实在压抑的厉害。
唐蟹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选他做牺牲品比较妥当,“那个,狼哥哥,我的两个弟兄你找回来了吗?他们现在在哪里?有没有受伤?可以让他们来见我吗?”
少主的脸色实在难看,狼敏本能的不想回答,但是看到唐蟹眨巴眨巴着眼睛,一脸渴求,轻声喊着他狼哥哥,他的嘴像是不受控制一样地张张合合,“他们和小少爷一起都在夷馆,现在两个人都已经平安的回家了!”
“原来那里是夷馆哦!”他恍然大悟,怪不得干爹好几天才找去那里。
“是啊,那座府邸是我们南皇安排给北沧太子慕容殇,在南邵的居所!我们的人不方便去搜查……”
狼敏的话才说一半,便被南宫焰冷厉的吼声打断,“没有事做吗?有闲空在这里废话?!”
狼敏噤声,逃窜似的奔了出去,唐蟹看得直笑。
南宫焰的怒火立即转向他,“那是什么地方都没弄清楚,冒冒失失的带着人闯进去,到时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还有命让你在这里笑别人?”
唐蟹吐舌头,心里却暗暗松下一口气。他不怕别的,就怕干爹沉着脸不说话,而他又不明原因,只要他出声就好,有火尽管发!他心甘情愿的受着!
“还是干爹最疼小螃蟹!不过你放心,小螃蟹才没那么容易死呢!”他继续刺激他——
果然,南宫焰的怒火被他扇得更旺。本来话很少的人,想不到教训起他来竟然格外流利——
“干爹,你一定是和唐果在一起时间久了,骂我的话都和她一模一样!真没创意!”唐蟹咂嘴,小声的嘟嚷。
再果然,一提唐果,南宫焰的火气立即消了——
冷着脸站在那里,恨恨的看着他,无可奈何。
“对不起,干爹!”唐蟹低下头,主动认错,他们父子之间,别的话也多说无益。
南宫焰再无火可发,只是神色黯黯。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唐果一直以为这几天你在我这边,尽快养好伤,回去看看她!”
他声音恢复以往的柔和,唐蟹才安下心来,忽又想起什么,“对了,干爹,你认识救我的那个人吗?”
“不认识!”南宫焰头也不抬,小心地检查他的伤口,给他上药。
“那为什么对他那么大的敌意呢?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唉!”唐蟹想着方才见到的那个男子,他为什么要戴着面具呢?好可惜,他都不知道他真正的模样——
“你那么确定他是你的恩人?而不是你的仇人?”他不答反问。
“我也不确定!”唐蟹稍稍思考了一瞬,摇头,“干爹你的意思是,他先伤了我,而后又出手救了我?”
南宫焰不置可否,唐蟹蹙着眉再度陷入沉思,斟量着这个好像很复杂的问题——如果真是干爹讲的这样,那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是什么目的呢?
“干爹,你知道黑白双刹吗?”
南宫焰包扎的手微微一顿,状似波澜不惊的问,“你认识他们?”
唐蟹摇摇头,“不认识!不过,我听去我们园里吃饭的人讲过!我觉得打伤我的那个女人,可能就是他们口中的白罗刹!”
“江湖上没有几个人真正见过他们!见过她的人,都死了!那些传言根本不可靠!”南宫焰轻叱,对他说的话似乎完全不信。
“所以,我很奇怪我为什么没死啊!那个女人下手好毒哦!招招都想致我的命!哼,不过这次我命大,没死掉,该死的人就轮到她了!”
若是换做别人,定会以为这些话不过是小毛童报复心切,夸口之谈!可南宫焰太了解唐蟹,更了解他睚眦必报的手段,他若说要谁死,必会绞尽脑汁使其灭亡!
“我不准!”南宫焰几乎是立即吼出来。
“为什么?”唐蟹大惑不解,“干爹你刚刚不是还说不会放过伤害我的人么?为什么不让我报仇?”
为什么?……因为白罗是段凌赫的人,招惹她,就是去招惹段凌赫!
这些话,南宫焰几乎脱口而出,可是那个人在他口中是个禁忌,更是他不能对小唐蟹提起的禁忌——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这个仇我会替你报,总之你不准再插手!”南宫焰脸色一冷,再不理他,拂袖离去。
唐蟹愣愣,对他的怒吼一脸余悸。
干爹这次,好像真得生气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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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唐蟹终于能下床,南宫焰都没有来看过他,问狼敏,也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说少主吩咐让他好好养伤,其他的再没话了——
想着再过两日便是南皇六十寿辰,到时他必定会出现,唐蟹于是给他留书一封,便匆匆赶回去找他的娘亲大人——
对于小螃蟹一连几天音信全无,唐果早已见怪不怪,但还是忍不住念叨上几句,若换做以往唐蟹肯定礼尚往来,两个人势必会吵起嘴来。可今天他却只觉得心里无比的舒坦,嘿嘿的直笑。还能有命听她的骂声,真好……
一个人干骂实在没劲,唐果郁闷得看着他咧开的嘴,“拜托,你能配合一下,给点正常的反应吗?骂人很累哎!”
唐蟹不说话,笑眯眯的递上来一杯茶水。唐果却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一副怀疑茶水里有毒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