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以吗?这是真的吗?当然,这是在那一瞬间我的幻想。其实,我也不免,深深的眷恋着我的妹妹。可是,她不过是我的棋子而已。怎么可以对自己的棋子动心?我决定把她送给莫特尔,这会是一个好礼物。
半响后,我重重地挲着额头,垂目不语,手上的雪浪笺随手飘落,是与那玉笛一并送过来的,上写了几句话:“宫中有瞽目女官,色极美,爱君才色,希求一会。待明日夜凉鸦稀三更时刻,隐灯灭火,碧宛殿内一会。望勿却”。
这背后,不定玉妃得了旁人什么好处,可也无妨,我本是这么无耻的人,在亲手杀死妹妹之刻,我不是正悠然的躺在父皇的床上?那么,在妹妹的葬礼上,我混入宫中,与不知名的绝色女郎彻夜狂欢、寻欢作乐,也不是一件什么大事。就让欲望吞噬我,这倒是快意,又何必再多想?多想无益,见招拆招或许更好。
那日的雨,一直下着,淋漓不停。嫣然亲手为我做了几道小菜,陪着我在书房里用膳。那都是些日常清淡小肴:鸡腐燕窝、酒闷火腿、云和野鸡丝、松瓤清炖黄芽菜,又是一色胭脂鹅脯、一碗新笋天花汤。我缓缓地嚼着,嫣然在身畔殷勤布菜。在内心寂寞而恐惧的时候,有一个人陪着,也真是一件好事。
第二日的雨声里,我进了宫,夜色濛濛,雨声濛濛。我先去会了新上任的御林军副统领林恩,他笑着拉着我小酌两杯后,已快三更天的时候,我一个人出来,打着伞,手里复提着宫制油纸灯笼,淡黄色的纸壁内,蜡烛或长或短的焰心跳跃着,透出来,只有黯淡的光色,在曚昽的水雾交织里,照出影影曈曈的昏暗;那青石道侧的两壁宫墙上,间或浮雕兽影,张牙舞爪地,又带着了几分的恐慌与张茫。我一个人去了碧宛殿,那所靠近当年母亲所居锦新殿的宫殿,那个早已荒废久了的宫殿。
那里,将会有一个女子等着我。一个美丽的女人。一个瞽目的美丽的女人。
有女如斯,只在玉堂最深处。
碧宛殿内 •; 夜雨
雨,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这恐怕连感觉最细微的人,也无法正确的描绘吧。要知道,一个人活在世界上,要经历过多少个春秋,又要经历过多少场雨?这又怎么数的清,道的完?
春雨霏霏、夏雨淋漓、秋雨缠绵、冬雨萧瑟……每一场雨,都是如此的不同。可是为什么每一次雨的降临,我感受到的都是压抑,那种天空的暗云的压抑?我已经老了,老的只能回忆。但是,无论我这一辈子,经历过多少次雨,我依旧还能记起,清晰地记得天启二十年八月即望的那场雨。
那一日,盘旋于京都的天空的上端的美丽一时烟消云散,闪耀着蓝色和浅绿色的波光的天空开始变得黯淡。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已经消失,在天际、那些与远山、宫闱、雕檐、画廊交接的天际,开始聚集起淡淡的云彩,浅灰的色调,蒙上天际。倏然间,本是贯彻在天空、大地之上的光线开始收缩,她们畏缩地、不着边际地躲在了那些云层之后,就这样缓缓地消失;再过一些时刻,云开始漫漫变厚,变得暗沉,远方的群山与浮云开始灰濛濛地混成一片,什么都仿佛分辨不清。这样的空旷与寂寥,是无边的寂静笼罩着一切,一直到世界的尽头。这是何等的空虚?
然则,天空与地面之间,又是饱满的,像是处子的未经开发的胸膛般饱满与美好。在天与地之间,湿漉漉的水汽弥漫在空气里,带来那种压制而憋闷的感受,空泛而真实的存在着,它们狠狠地挤压着人们的肺部,让你不得不像濒死的脱离开水的鱼般张大了嘴,大口大口的呼吸,将包含着水汽的空气吸入了五脏六腑,满是不安与期待的感觉。雨,快下了。
快如一霎,雨,就这样下了起来,恍恍惚惚地飘荡在天地之间,细雨编织成的帘幕,是青色的灰,像是快枯萎的连翘的色彩,这样的帘幕包裹著整个京都,包裹着整个宫城,让在夏日阳光中分外明亮的青色兽脊、明黄琉璃、艳红宫墙统统褪色,像是蒙尘陈旧的世界,像是水墨盎然的世界,妖异而黑暗、苍白而美丽。我想,如果雨也如人一般,那么,这一场雨,一定是妖孽的雨。她也是一场宣告夏天即将结束的雨,酣畅而淋漓,缠绵而婉转。
也就是在那场大雨里,我真正的和启,亲密无间。
夜深沉,已经近三更了。雨开始缓和下来,一滴一滴、细细密密的掉在地面上,而地面上的水波,则缓缓地迎接着雨滴的到来,柔和地漾出一圈一圈的波纹,轻柔的如情人的嘴唇。时或可以听到廊下的铁马声,缓缓地摇曳着,在凉了下来的空气中。
我一个人坐在了碧宛殿的暗室内,周围是浓重的黑暗。在来之前,我细细的打扮了自己,一窝鸦青长发,密密厚厚,一如窗外暗沉沉天色,偏又细细将那茉莉花蕊窝在其中,挽成懒云髻,斜插了一枝金钗,半颤着在发髻间轻摇。身上穿的,是一件轻红纱衣,衣襟上绣了碧桃花纹,益发衬得人脸如玉,眼如杏,娇容无端,仿佛恣意叫郎怜。可这一切的一切,他都将看不见,因为我们相会的地方,是没有一丝光线的。
这是侧殿的一所暗室,摆设着一细巧屏风,转过屏风,是一张南京雕漆螺钿拔步床。我坐在床沿上,双眸睁着,却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浓烈的黑,如泼墨山水的厚实;黑得,让我心惊。
廊前,在细微的雨声里,隐约有脚步声传来,步履轻捷,定是启。我微笑了,心中仿佛出现他昔日的样子:那个桃花零落如雨的春日里,他站在花树下,风流倜傥,襟服飞扬,朵朵桃瓣,芳菲婉转,就这样漾漾地在凉风中,竟似有了生命似的,在他的身边飞舞。
白苎春衫、醉倚红楼,多少风流年少的好时光,一霎那都回到眼前。他来了。
门吱呀一声响起,心跳的急切,眼前,却仿佛有一丝光色透入般的,在黑暗中呆了半响的我,顿时觉得眼睛稍有刺痛,心头迷迷瞪瞪起来,那是油纸灯笼的透出的暗光,射在了屏风上,浑看不清上面的花样,只有光明灭,隐隐约约的绝墨暗黑,透出两人的倒影,零碎如尘。
我听到亦凤的声音,笑嘻嘻地,“八王爷请入。”随即,灯光缓缓暗了过去,随着她细碎的脚步声渐渐离开。
他来了。这一刻我已幻想了多次。在幻想中,我应该是迫不及待的、飞奔着扑入他的怀,静静地感受他的气息与体温,随后伸出手,细细抚摩他的脸颊……然则,那一刻,我已经像是一个呆子,只知道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启,他来了。
“你在哪里?”良久,他温柔的声音在室内响起。怎么回答?我不知道我说出口了没有,还是仅仅道了一个我字?时光在沙漏里缓缓地停下,室内,只有我与他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一声又是一声。
他的步履声再度缓缓地响起,摸索着走到了床边。轻柔的语声如同温热水流般滑过我的耳膜,“你在这里吗?”手,带着他的体温的手,缓缓地伸出,抚上我的衣裳,却引来了我一阵无法遏制的颤抖与战栗。随即,就感到他已然坐下,紧贴着我的身体,脸也轻轻靠近在我的脸旁,温存柔腻到心思沈醉,浑忘了此身今世。
“你叫什么?好妹妹……”他轻轻在耳畔低语。临走之刻,只是想知道姑娘芳名……那是初见时他的问话。而今……温柔的语声就像流水一般,哗啦啦地淌过我的心河,而今,我却不能娇羞地回他一句小字桃叶。
主动地倚靠在他怀中,身子紧贴着他的胸膛,我情难自禁,颤抖着、摸索着将嘴唇递上。再不要说话,脑中火光一闪,惟记取,只待抵死缠绵。我们再没有说话。感受到我笨拙的亲吻,他笑着呢喃出声,微微放开我,转而侧了过来,腾出手一壁抱着我的腰肢,一壁用嘴吻上我的脸,时而流连在我的面颊之上,时而轻探我的脖颈,我又闻到了那熟悉的薄荷清香。随即他的手,缓缓地流连在我的腰肢间,掌中的纹理细腻,如雪丰泽的触感。我敏锐的感受到肌肤在衣衫下,快活而激动地承接着他一次次有意或无心的轻啄。
欲望一阵阵的袭来,我情不自禁紧紧地闭上眼睛,手自轻柔的衣袖伸出,细细的抚摸着他的脸,细细用掌心回味他的容颜,斜飞的剑眉、高挺的鼻、薄薄的唇;多少前尘黯淡,一一沥上心头。而今时今日的他,仿佛又比记忆中的他消瘦了几分,那左眼下的丹朱红痣,微微突起着,我缓缓地以指尖轻触,想用手指记住他。
我们像是一双盲人,只靠着彼此的唇与手,热情地感触对方。禁不住,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心如促鼓,我的手,最后抚过了他的眼。而他,亦闭着眼,一如盲人般,手,却厚厚的大力搂抱住,紧紧地箍住了我的腰肢,我们的身体紧紧贴着,仿佛无缝;我感觉到他一串串觅吻,摸索着找到我的唇,温柔的辗转吸吮;随后又缓缓移下,在心口处,一点一点,于身体上点起小小火焰,仿月色重莲,燃烧起腾腾火光,叫夜亦沈醉,帷幕无重数,重重的落下,掩住一室情孽纠缠。
半响,他淡淡的轻笑回旋在室内,拖开我的手,嘴唇在寻找凉薄的脖、胸;衣衫,重重撕裂开,他的手,在我的肌肤上,大力揉捏,留下点点樱红,像新雪上的艳梅点点……随后,又肆意地游着,指尖滑过每一寸曲线,感受着赤裸的肌肤触感,激起我一阵阵的轻颤与推拒……
经不住挑逗,心若停了半拍,身子微微一僵,他却敏锐地发觉,轻巧若灵狐,匍匐在我身上,复将唇靠近了脖颈,软软地舔舐,一寸一寸,一口一口,又反复地,自耳廓内,轻巧地衔了耳珠,暖暖含着,极度挑逗;接着是脖颈,一点一点的挪下去,是胸口,在肚腹上缓缓流连……
仿佛激动的已经不能呼吸,正打算一把将他推开,却不料他突然之间,将火热的舌轻挑,深入我的口中,探索我口中的每一寸;我不自禁地低低喘息,仿佛不能呼吸般的激动,而这些,却引来一波波更加强烈索求的唇舌交缠。
我不再逃避,宛如杯水投入沙漠的无助,全心全意的回应着与肌肤相触的刹那快感。那一夜,我在启的怀中异样的纵情,主动的迎向他每一次火热的入侵,掠去心头侵蚀入骨、无力自拔的绝望与痛楚,我紧攀着他肩膀,沉溺于无边的情欲焰火中。
“啊!”猛烈的撞击的快感,让我不禁大声呻吟出来,毫无遮掩的将最真实、最感官的一面,呈现在启的面前。如果不能站立于阳光之下去爱他,那么,我又何必惧怕这无边的黑暗中的肉欲呢?
他会记得我吗?这个挑哒放诞的瞽目女官?他会爱我吗?这个执意一会的寂寞女子?甚或,他会爱她吗,爱那个叫做桃叶的女人?当他深深的侵入至最深处,我们一道置身于情潮泛滥中,我依旧不停地问着自己。
他会爱我吗?当光阴消逝,当他登上皇位,当他俊美的脸上,也有了皱纹,当他墨黑的长发,也有了白发星星,在昏黄夕照或夜阑深处的某一时光片章里,他是否会忆起我?
疯狂地承受着他的炽热的索取,“唔……哦……”在他的怀中,我压抑不住的喘息声逸出……须作一生拼,尽君今夜欢。
那一夜,满是肉欲的气息。可黯淡的夜色里,迷惑又渐远渐生,又或是当年站在桃花树下,扬起头,闭目,只是盲目地伸手……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言犹在耳,却早早如蝶影残阳,只留了个朦朦胧胧的记忆,都成了前尘往事。能握住的,或许也不过一室暖意,肉体纠结,像那些笼中野兽,散发着糜烂肉欲的气息,咻咻地,面貌狰狞,几若鬼魅。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一宵欢情,待得走时,终是心有不甘,又抽身复回,低低地念,“启郎,启郎,知我是谁?”
他哑着声,仍埋首被中,只是笑,带了几分揶揄道,“玉妃不是说了么?宫中有瞽目女官,色极美,爱君才色,希求一会。待夜凉鸦稀三更时刻,隐灯灭火,碧宛殿内一会。卿卿虽眇双目,然风姿娇宛,不喜灯光,叫晚娘可好?”
他,终是不知我是谁呵……
是的,乌云隐,雨声淡,所有的好梦,倏然而逝。我竟然连爱,都无法把握。突然想起一句话,宫内,最不需要的就是爱。可是我,竟然还是在爱。我爱他,深深地爱,爱到无力自拔。
在那秋初的时节里,我与启私会数日,这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这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一生一世,就只有那些日子,最是好,好到我一生一世也忘不了。
黎明时分 •; 杀人
“林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