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和孟玲儿都受了风寒,回府不久便发起烧来,迷迷糊糊地睁不开眼。十七除了风寒,还受了些外伤,浑身上下刮伤了十几处,好在伤口都浅,不然可就白费了这样一张清秀可人的面孔。
可受伤最严重的还是崇安。他双腕脱臼,骨头与骨头之间产生了不可能闭合的缝隙,比骨折还严重百倍。若是骨折,经过长时间的自然修复,骨骼还可以完全闭合。可是双腕脱臼却会留下病根,以后阴天下雨都会疼痛,是一辈子的事情。
大夫说,这种疼痛感在三十岁之前是最轻的,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就会越来越痛。外敷接骨散,内服舒筋活血汤,舒筋通络,行气活血,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康亲王福晋,也就是崇安的额娘完颜氏一脸心疼地守在自己儿子床边,不住地叹气:“安儿,不成的话便算了吧,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崇安脸色苍白,嘴角却犹然带着淡淡的笑意:“额娘,我不光是为了你。”
完颜氏还以为他是怕自己愧疚故意这么说的,心里愈发愧疚起来:“就算你大哥做了世子,额娘照样还是府里的大福晋。我知道你生性淡泊,喜欢画画儿,不爱管府里的这些事情。看到你这样,额娘真的不想再逼你……”
崇安笑意不减,眼底却是一片漠然:“是啊,额娘不光只生了我一个儿子,还有四弟。”
完颜氏被识破心事,面上微哂,却也无法否认。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康亲王府也不例外。崇安的额娘完颜氏是现任康亲王的继福晋。当年完颜家在朝中无人做官,两个格格嫁得都只是一般。
那时还没有德妃娘娘,乌雅家大老爷只是个被贬为包衣的镶蓝旗佐领。完颜家的大格格虽然做了明媒正娶的嫡福晋,也不觉得多么光彩。
至于二格格,也只得给康亲王做了填房,到底比不得原配。崇安的额娘出嫁的时候,康亲王的元福晋已经生下了嫡长子,就是崇安的大哥崇琰。此外,还有一个庶出的儿子排在崇安前头。
后来,完颜家大老爷的官越做越大,德妃娘娘在宫中的地位也尊崇起来,完颜氏又接连生了两个儿子,这才算在康亲王府站稳脚跟。
可是康亲王世子之位,是完颜氏的一块心病。
众所周知,康亲王是大清开国元勋礼亲王代善的后裔,是大清十二位“铁帽子王”之首。也就是说康亲王的爵位是可以世袭罔替的。不像其他的宗室,每世袭一次爵位,子辈就要降一级。
可是现任康亲王已经有了嫡长子,虽说因为德才不足还没有被立为世子,但却对完颜氏母子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作为铁帽子王的嫡长子,崇琰娶的嫡福晋身份也很尊贵,是“满清八大姓氏”之一马佳氏的女儿。完颜氏不甘心自己的儿子落在其后,崇安还有她另一个儿子崇琛娶的也是“八大贵族”之一钮祜禄氏的格格。
崇安仪态出众,性子温和有礼,很得康亲王的喜欢。完颜氏便早早动了心思,希望康亲王能立崇安为世子。
可是如今崇安的福晋没了,他缺少一个有力的屏障。
完颜氏就把目光放在了江月身上。
崇安多少知道自家额娘的心思,但前一次失败的婚姻已经让他坚定了一个信念,就是他的婚事绝对不会再受任何人的摆布。
完颜氏这边正忧心,阿鲁忽然走进来通传,说是十七阿哥来了。完颜氏连忙擦干眼泪,退了出去。
崇安在阿鲁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平静地看着走向自己的十七,浅浅地笑道:“十七叔安好。”
十七微一点头,低眸看了崇安的手一眼,看起来心事重重:“崇安,是你救了江月。”
相对于十七的愁容,崇安的笑意愈发深邃:“是我。”
十七难得敛去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盯着崇安的眼睛正色道:“你应该知道,以江月的出身,她不应该给人做继福晋。”
崇安笑意不减,云淡风轻地点头:“我知道。”
十七闻言忽然俯下身来,一把揪起崇安雪白的衣领,眸中多了几分笃定:“那你敢不敢和我约定?不打江月的主意,绝不娶江月为妻!”
☆、18血案
康熙四十五年的春日,乌雅府里似乎只有七姑娘一人闷闷不乐。
选秀的结果出来了,她没有被指婚,也没有撂牌子,而是留牌待选。这一耽搁就又是三年,她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最让她忧心的还是崇安的心意。七姑娘多次暗示,他却毫无回应。这么久了还是那样,连娶她为侧福晋的意思都没有。
知女莫若母,二姨娘是最明白七姑娘心事的人。见她坐在美人靠上发呆,二姨娘悄无声息地坐在她对面,笑吟吟地开口:“祾儿,其实你是在担心十二姑娘吧?”
七姑娘微微一怔,有些吃惊地点头:“额娘怎么知道……我又不曾写在脸上。”
二姨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十二姑娘和安贝勒是表兄妹,康亲王府那边又频频来人,为的不就是咱们家这么一个宝贝嫡女?只是你也莫要太过担心了,就以十二姑娘那性子,她怎么可能愿意做人的继福晋。”
七姑娘不是没这么想过,只是自从上次崇安舍身救了江月,事情就有些不一样了。七姑娘与江月相处这么久,也算了解她几分。江月最是吃软不吃硬,谁算计她,她必定百倍千倍地奉还。谁若对她好,那她也一定会百倍千倍地回报。
就是因为这样,她们母女两个才想出上次的计策,想让江月欠她们一个人情。
如今崇安为救江月,一双手落下了病根,江月必定心怀愧疚,指不定一心软就应了康亲王府。
二姨娘看出七姑娘的担心,却并没有露出愁容。她眯了眯眼睛,隐去眼中的一道寒光:“其实就算是她做了安贝勒嫡福晋又如何呢,只要你能嫁过去,哪怕是个侧福晋庶福晋,就还有翻身的机会。就像咱们府里,若不是额娘出身低微,如今哪轮得到孟氏做嫡。你和额娘不一样,虽然是庶出,但你好歹是个二品官的女儿……”
大老爷已经补了从二品散佚大臣的文职,现下日日上朝,很得康熙爷的信任。
二姨娘的意思很明白,就是故技重施,想办法把江月从嫡福晋的位子上拉下来,给七姑娘倒地方,而并不急于这一时。
就在这母女二人辛苦算计的时候,江月和十姑娘在花园里玩得正开心。十姑娘是四姨娘的女儿,心思单纯,没什么主见,和她相处倒也轻松。
五少爷和九姑娘兄妹二人从铺子里回来,正好看见江月她们言笑晏晏的模样。九姑娘秀眉微皱,娇声埋怨:“如今乌雅祯算是事事顺心了,她弟弟进了景山官学,经常得阿玛的夸奖。”
五少爷不以为意,只是盯着江月娇俏的背影一个劲地笑:“学问好又怎样,论宠爱,阿玛还是最喜欢四姨娘生的七弟。”
四姨娘怀胎十月生下一个粉雕玉砌的儿子,一满月就过继到了孟氏的名下,如今已经三岁了。大老爷中年得子,很是喜欢这个小儿子。
九姑娘明面上是在羡慕江月,实际还是想劝劝五少爷对学业上一点心。奈何这家伙天生就不是个读书的料,倒是对经商还有点兴趣。
五少爷如何听不出自家妹妹话中的意思,只是他实在念不来书,又不爱为难自己,因此也并不答话,只是盯着花丛中两个豆蔻之年的少女傻笑。
九姑娘看他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不由瞪了他一眼,嗔怪道:“老头子的女儿,你看上了也没用啊。”
五少爷冷笑一声,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别有深意地低声呢喃:“你也说了,那是老头子的女儿,又不是我们的妹妹,我看上了为什么不行?”
九姑娘闻言微微一惊,狠狠瞪了他一眼。左顾右盼了一番,见四周无人,这才启唇:“不要胡言乱语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还是忍不住念叨:“说来也奇怪,都是老头子的闺女,这小十二咋就这么好看呢。大姐、小七还有小十,姿色就差远了。”
九姑娘看出他是被迷了心窍了,摇摇头无奈道:“应是完颜氏的缘故吧,你看那安贝勒,不也是一表人才?”说到这里,她忽然灵机一动,不禁眼前一亮:“哥,你若想要乌雅祯,也不是没有法子……”
五少爷闻言大喜,听得她附耳说了自己的计划,更是连连点头,嘴巴都快咧到耳根:“我这就去找王管家商量!”
江月虽然有几分小聪明,但有时候性子过于直率,以为事情该是怎样就是怎样。比如她常常以己度人猜度别人的心思,却不知有些人和她不一样。他们的**是无穷无尽的,永远都不会知道何为满足。
本来大老爷宠爱幼子,继母和几个姨娘对乌雅祁都是虎视眈眈的。现在有了七少爷,乌雅祁又上了官学,江月就以为他的危险自动消失了。
没想到,等待他的竟然是灭顶之灾!
江月赶到祠堂的时候,被五花大绑的乌雅祁端端正正地跪在大堂中央,浑身上下都是血。她惊叫一声,险些晕倒,幸好槿姗扶了她一把,这才没有摔到地上。
江月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可是事关最亲近的弟弟,她的唇还是控制不住有些发抖:“大额娘,这是怎么回事?”
孟氏哪里还有心思理会她,一张脸早已经哭花了。一旁的四姨娘更是夸张,哭天喊地,简直是神志不清。
江月瞧了一圈,也就三姨娘的神情还算正常,这时候也顾不得往日恩怨,只得走过去询问一二。
三姨娘装模作样地擦了擦涂满脂粉的脸,压抑着幸灾乐祸,一脸为难地回答:“我真是没想到呀,六哥儿平日里看着挺本分一孩子,怎么就能狠下心对着自己的亲弟弟捅刀子呢?”
江月闻言大骇,不禁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怎么会!祁儿还只是个孩子,他向来听话乖巧,怎么……怎么可能对七弟不利!”
一边疯疯癫癫的四姨娘忽然不嚎也不叫了,冲过来一把扯住江月的衣襟,眼神凶狠极了:“乌雅祯!乌雅祁的确向来听话,但是他听的都是你的话!你别以为你们姐弟俩是正房的就了不起,七少爷也是嫡子!”
江月大概知道了情况,反倒渐渐镇定了下来,一抬手猛地抓住四姨娘的长指甲,冷声道:“四姨娘这是做什么,想刮花我的脸吗?先别说这些没用的,七弟怎么样了?”
四姨娘听了这话却是不再回答,又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江月被她哭得闹心,正当这个时候,乌雅府的大管家王顺躬身走了过来,端端正正地对着江月行了个礼,这才答道:“七少爷被六少爷刺了一刀,只是外伤,倒没什么大碍。只是躲避的时候头撞到了柜子角上,当下就晕了过去,发起高烧说胡话呢。”
听说七少爷没死,江月稍稍定了定心神,却并不急着追问,而是狐疑地盯着王顺:“王管家说得言之凿凿,莫不是亲眼所见?还是说你一个下人,擅自就可以给主子定罪?”
“这……”王顺侧首看了五少爷一眼,身子弯得更低,“奴才和五少爷当时恰好路过东院,听到声音闯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昏迷不醒的七少爷,还有……浑身是血的六少爷。”
“没错。”五少爷自然地接过话头,一双细长的眼睛紧紧盯着江月,“我亲眼所见,当时屋子里除了七弟,只有六弟一个人,手里还拿着刀。”
江月第一直觉就是三姨娘和五少爷他们母子在捣鬼,可是……她犹疑地看了王顺一眼,这人是他们乌雅家的家生子,父母都是上一辈的管事,很得大老爷的信任。看如今乌雅祁被绑在这里,只怕大老爷已经相信了七八分。
如果只有五少爷一个人证还好说,江月光凭着一张嘴就有替乌雅祁翻身的机会。只是这王管家……
她叹了口气,皱着眉走到乌雅祁身边,掏出帕子擦了擦他脸上的汗珠和滚烫的泪水,一遍遍地柔声安慰:“祁儿别怕,姐姐一定想法子救你……”
乌雅祁到底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直到见到江月,他才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连连点头。
江月擦净了他的脸,这才柔声问:“告诉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19愤怒
第十九章
乌雅祁似乎是努力回忆着上午的情况,过了半晌,却是摇了摇头:“我……我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我本来在书房读书,不知怎的睡着了……醒来之后,就躺在七弟的房间里。没过多久,王管家和五哥就来了。”
江月心底一沉,隐约已经猜到几分。孟氏和四姨娘都不会拿七少爷的命开玩笑,这事儿保不齐就是二姨娘或三姨娘的人做的。
二姨娘只生了两个姑娘,迫害两位少爷似乎对她没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