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间,一个轻纱蒙面的女子盈盈莲步,上走上庭前。“此人为我蒙古国中第一舞姬,名为‘娆女’。”
“‘风鸿洞而不绝兮,优娆娆以婆娑’,这娆女娇娇惹惹,柔柔冉冉,倒不似你们蒙古女子那般强健之美。”康熙道。
可汗一拱手:“这娆女为我蒙古国的尤物,自小便通习满蒙汉之舞曲,可谓是无一不通。俗话说,‘入乡随俗’,今日娆女献上的舞曲便极具大清优雅之风——”
舞乐声起,容若顿时愣住了。
那娆女献上的舞竟是婳贵人准备的《梅凤呈祥》!
☆、第十三章 宫苑深深,猗猗清兰琦琦开(3)
皇上着实一愣。
容若顿时感到大事不好。若婳贵人随之跳了那舞,传出去便成了大清才人寥寥,只会人云亦云。若是不跳,话已出口,金口玉言,皇上岂非丢尽了颜面?!此事太过唐突,无人料到额兀可汗会当场进献舞姬,更无人料到,一个蒙古女子竟能跳那般难的《梅凤呈祥》!
如今,只能是盼着那婳贵人还准备了其他舞曲。
娴影殿内,蝶儿正为婳贵人梳妆。
“小主,一会便要跳《梅凤呈祥》了,皇上可是最喜欢看小主跳这支舞——”蝶儿说道。
婳贵人笑了笑,拿起了桌上的一只发簪。
“小主还是不要戴这支簪子的好,”蝶儿道,“您这一身凤冠霞帔,舞衣霓裳,尽显绝代风姿、倾城之貌,这样一只普通的簪子怎么得能配上?”
婳贵人望着窗外,淡淡道:“倾国倾城怎样,风华绝代又如何,终是敌不过红尘滚滚,岁月一老。这嫔妃,都是心系一人、殚精竭虑。若只靠着美貌便想留住恩宠,长保荣华,只能是痴人说梦了——”
“小主贤良淑惠,品貌出众,定能与皇上长长久久。”蝶儿道。
“小主,不好了——”采菽一脸的慌张,进来便跪下了,“小主,额兀可汗带来的女子跳得是《梅凤呈祥》!”
婳贵人一惊:“你可看清了,那是《梅凤呈祥》?”
“不会错的,娘娘,”采菽一脸的着急,“我日日陪小主练舞,不会看错的,就连皇上的脸色都变了呢。”
婳贵人一脸惨白,跌坐在了椅上。
“小主,”蝶儿急忙上前扶住,“小主——”
“我若是跳了那舞,会怎么样?”
“这——”
“说!”
蝶儿一哆嗦,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小主若是也跳了《梅凤呈祥》,跳好了,便有同蒙古可汗带来那舞姬一争高下之嫌;若是跳不好,便是,便是——”
“便是有辱大清颜面吧,”婳儿凄然一笑,“左右都是一死!”
蝶儿跪爬到婳儿身边,劝道:“娘娘可千万不要想不开——”
余忠从外面走了进来。
“贵人万安,皇上要贵人过去呢。”
“余总管,”蝶儿急忙上前道,“我家小主身体不适,这舞能不能不跳了?”
余忠望了望一脸苍白的婳儿:“果真是身体不适吗?”
蝶儿见瞒不住,急忙跪了下去:“求公公救救我家小主,救救我家小主——”
余忠道:“杂家自那畅春园来,这其中事看看皇上的脸色便也能猜个三分。我深知贵人舞技,既然曲子重了,贵人何不换一首?那长乐坊中有那么多乐师,难不成还找不到一首适合贵人的?”
“可我家小主刚入宫未及两月,宫中乐师并未替小主编制太多的曲目,能与庭前跳的,也只有那《梅凤呈祥》了——”蝶儿一脸着急地道。
余忠也是一皱眉:“若是这样,杂家也无计可施了。只是要告诉贵人一声,无论跳什么,贵人一定要去畅春园叩见皇上和额兀可汗。”
“多谢公公提醒。”婳儿苍然道。
“那杂家先告退了——”
婳儿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蝶儿急忙上前扶住,“小主——”
“去,把翎羽白锻霓裳拿来。”
“小主——”蝶儿犹豫着。
“去拿!”婳贵人闭上眼睛,泪珠瞬眼角滑落,“既然已知是赴黄泉路,何必还要妖艳夺目?”她拿起妆奁中的簪子,苦苦一笑,“姐姐,妹妹终是没活到同你相见的那一日,就让这簪子送妹妹最后一程吧。”
“婳贵人呢?”畅春园中,康熙皱着眉问身边的余忠。
“回皇上,奴才方才去传旨时,贵人身体小有不适,可能会来迟些。”
康熙皱了皱眉:“可请太医前去瞧过?”
“回皇上,贵人怕误了叩见皇上和可汗的时辰,只是稍稍休息便会赶来。”
额兀可汗见状,抖了抖眉,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大清果真是天国风范、王家气度,单是一姗姗来迟的舞姬,便劳得在座的皇亲国戚笑颜相候。能得皇上如此宠爱的女子,想必定是绝代风姿,艳动京城吧?”
康熙神色变了变。
“婳贵人到——”
婳贵人袅袅嫣然步入庭中,长发幽幽,仅用一只簪子将轻轻挽起,红色霞帔飘飘,白色长裙及地。
我的眼神落在了她头上的那只发簪之上——简单的如意相思扣,在我看来分外熟悉。
“果真是美艳动人,”可汗笑道,“只是不知,娆女方才抛砖引玉一举,是否引出一块美玉。”
宜妃笑了笑:“听说妹妹几个月来一直准备这一个绝美的舞,姐姐可是新奇的很,就等着妹妹一展佳颜呢。”
婳儿面容有些苍白,薄唇抖了抖,却未吐出一字。
我悄悄抬头,瞧了瞧领乐。
她皱着眉,手中弦始终未敢拨动。
我心中暗暗着急。舞衣配舞曲,这在宫中素来极其考究,如今婳贵人如此霓裳霞帔,根本不像是跳《梅凤呈祥》。况且,此舞方才那蒙古娆女已经献过了,若是出了半分差池,可是十条命也担不起的。领乐素来熟知宫中礼数,此次怕也是心急如焚了。
“怎么,妹妹不愿让可汗瞻仰妹妹的舞姿吗?”宜妃阴阳怪气道。
蝶儿忽然几步上前,“扑通”一声跪下了:“皇上,小主这几日染了风寒,身体虚弱,恐怕不能当庭献舞了。”
“大胆!”宜妃厉声道,“一个小小的丫鬟,这庭上怎么有你说话的份?!”她冷笑一声,“我看是你这个丫鬟照顾不周吧,若不将你拖去慎刑司小惩大诫,这以后服侍主子的丫鬟都如你这般不上心,岂非个个都要病怏怏了?!来人——”
“慢着!”婳贵人抬起头,“姐姐莫要动怒,嫔妾并非不愿献舞,只是怕这庭上乐工无人能为嫔妾伴奏——”
宜妃冷冷一笑:“妹妹难道是想说这堂堂大清的长乐坊无一人会奏妹妹要跳的舞?”
“姐姐可听说过《镜中鸾》?”婳贵人淡淡道。
身旁的浣贵人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我心中也是大吃一惊!《镜中鸾》!这可是伤离凄绝的舞曲,传说当年吴三桂的爱妻陈圆圆心灰意冷,意要剃发为尼时,为吴三桂跳的最后一支舞便是这《镜中鸾》!
婳贵人缓缓走下台阶:“嫔妾十六进宫,能得皇上这般爱怜已是知足。此生既已嫁与皇上,便也是将性命给了皇上,此生若有生离,便也是死别了,”说罢,她缓缓撤去了身上艳红的霞帔——
一袭莹白的霓裳分外夺目!
庭上的人皆是大吃一惊。这雪白舞衣,美则美矣,可这喜庆之日穿一身素白,若不能与合适的舞姿相配,岂不是大不敬?!
宜妃面上露出了一抹妩媚的笑意。
长袖一展,婳贵人闭上了眼睛。蝶儿跪在旁边,却已然全身发抖。
此舞一完,想必那命,也已到尽头了!
琴声忽然传来,声声瑟瑟,清幽宜人。舒展的长袖在空中瞬间顿住——婳贵人一惊!
循声望去,一女子坐于庭下,十指拨弦,泠泠清乐自指尖滑,朱唇轻启,言尽温柔:
“霭衣霓裳氤氲醉眼眸,幽昙华现谁许画春瘦。浮萍逝水玉足素臂濯纤手,柳棉欲碎琅干翠影且听琴瑟奏。便知云鬟雾鬓画中绣,且看殇烟尘化转眼去悠悠。繁华落尽,蓦然回首。回廊梦杳,轻扬水袖。”
清歌似水,婳贵人长袖翻转,灿若明霞,宜妃面上露出惊讶之色。
☆、第十三章 宫苑深深,猗猗清兰琦琦开(4)
“容若,”康熙一指身边一公子,淡淡道,“朕知你素来求美爱美,评画赏舞更是极有眼力,你便给朕说说,这婳贵人跳的如何?”
那公子面上一笑。
我心中也已是了然。康熙虽是指人评说,但“求美爱美”四个字,早已表明了他心意。
“云随碧玉歌声转,雪绕红琼舞袖回。长袖曼舞,行云流水,流风回雪、碧霞扬落,果真是绝妙!”他赞道,“皇上,此舞为《水袖舞》,又称《流水云烟》。古书曾记载,此舞源自仙界莲池,织女将莲池的柔柔水泽之气汇集成丝,缝制成了独一无二的舞衣,此舞衣在月色盈盈之时,柔光轻泻,裙纱曼曼,如流光,如水雾,如云幕,如烟霭,因此取名为流水云烟缎袍。而能得此缎袍之人,必是世间绝美之人——”
额兀可汗面带异容,道:“臣虽偏居蒙古,但对这《流水云烟》也有些许耳闻。当年平西王吴三桂得一绝色舞姬,名为陈圆圆。此女善歌善舞,姿容绝代,这流水云烟舞便是出自她手。”
宜妃盈盈起身,道:“可汗真是博闻。臣妾也曾听说过一个传闻,是讲当年陈圆圆在平西王府后花园为吴三桂跳此舞时,正值寒寒严冬、雪舞交织之时。陈圆圆水袖长舞,流光溢彩,竟惹得娇蝶不知从何处纷纷飞来,园中万花尽开,争娇惹艳,一时满园尽是芳菲春色。吴三桂一时惊诧不已。舞罢,只见被陈圆圆水袖拂过的花枝上皆开了一种紫色的花,娇色滴滴,醉人眼眸。吴三桂惊喜之下,便为此花取名为‘神女花’,取义为爱妻陈圆圆乃人间神女,色艺无双。”
说罢,她一挑眉,对浣贵人使了使颜色。
浣贵人盈盈起身:“这《水袖舞》若为陈圆圆自创,如今妹妹竟跳得这般好,不知是得哪位高人所授?”
我心中顿时一惊。原来这宜妃同浣贵人在给婳贵人下套!那《流水云烟》为陈圆圆自编舞曲,一旦婳儿同吴三桂扯上关系,皇上怎可能不寻根究底?况且当着蒙古可汗,皇上绝不会心慈手软!
此时,康熙面上已有异色。
婳贵人弯腰施礼:“姐姐过誉了,妹妹此番拙技乃是家中数个舞娘零散传授,又经过一位好姐妹的编曲才得此美舞,并非是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
“原是这样,”浣贵人笑道,“姐姐恭喜妹妹了,得如此有才情的女子做姐妹,真是让姐姐好生羡慕。只是,不知妹妹的这位好姐妹是谁家的名门闺秀,姐姐我也很想结识呢。”
“妹妹的这位好姐妹并非是名门闺秀。”婳儿道。
湘嫔一笑:“浣妹妹善歌善舞,只是不知妹妹如此看重婳贵人这舞曲的来源,是那长乐坊的乐工都入不了妹妹的眼,还是太喜欢婳儿妹妹这舞了?”
“自然是这舞曲了。”浣贵人眼眉一挑,倒露出几分盛气凌人来。
湘嫔倒并未生气,只是瞧着浣贵人,嘴角露出一抹轻笑:“自古英雄不问出处,那好曲也应不问源头。既然妹妹喜欢的是舞曲,又何必让传闻扫了兴致?”
“既是传闻,又何必在这分出个所以来?”康熙皱皱眉沉声道。
“庭下女子是何人?”他手扶龙案,忽然道。
我上前跪下:“奴婢乐工玉瑢颜。”
“玉瑢颜,”他沉吟道,“我记得楚之登徒子宋玉有篇《神女赋》,”貌丰盈以庄姝兮,苞温润之玉颜“瑢字又指美玉,可称为执瑾佩兰的美人。”
“这乐工本宫怎么未曾见过?”宜妃眉眼间闪出几分凌厉。
“奴婢刚入宫未满一月,娘娘日日服侍皇上要紧,自是不认得奴婢的。”我俯身道。
宜妃一笑:“方才我听浣妹妹话中语气,甚是想寻位有才情的女子,我看眼前这位就很不错,妹妹觉着怎么样?”说着,对浣贵人使了个眼色。
“噢,”浣贵人脸上立刻换成了一副笑模样,起身对皇上道,“皇上,臣妾一直就想寻个善歌善舞的贴心人在身边伺候,如今这玉瑢颜很是得臣妾心意,皇上能否将这乐工赏给臣妾?”
我心中一惊。本想替那婳贵人解围,如今那婳贵人的围是解了,自己却纠缠了进去。那宜妃定是怕我得了皇上恩宠,成了她今后的劲敌,所以今日便想先下手为强,将我困于她身边。
“皇上,”婳贵人俯身柔声道,“自臣妾进宫以来,宫中乐师只为臣妾谱出了一首曲子,而这曲子今日却根本不适合臣妾跳,”她望了望我,“可臣妾同这乐工才见过一面,只看了臣妾这身衣服便弹出了如此适合的曲子,臣妾自觉与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