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力保紫玉荷珠吧?”上官赫瞧着被烤焦卷曲的边角,一脸讪笑,“看来你给我的紫玉荷珠一定是假的了?”
“大人明鉴,”段平不住地磕头道,“属下是真的不知那紫玉荷珠是假的,否则绝不会拿来献给大人您的——”
上官赫冷冷一笑:“是吗?”他将那张皮丢在盘中,擦了擦手,“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用信鸽传递信息了,只是不知对方是谁,不知内容是什么。为了不打草惊蛇,每次我都命人用气味吸引鸽子过来,然后取下它脚下那支竹筒。可上面只是些对家人报平安的话。我起初以为你真的有什么家人,可后来再次向遥梦湘求证时,她说当年求我救你时,已经打听好你无亲无故,早就是孤身一人。既然如此,你为何用让那信鸽带着一些没用的消息到处逛?后来暗中观察你的仆人来报,说一只信鸽出现在后院常在的那棵树上,我便让家丁捉了回来。可那信中还是一样的话。我一气之下便让家丁将那鸽子给烤了。谁知天助我,那鸽子一受热就把翅膀给展开,一层皮的边缘被烤焦卷起。待我细细查看,才发现,原来这鸽子脚上绑的那信只是掩人耳目,真正要传递的消息被写在翅下的皮上,当受火烤之时便会显现。为防万一,还在每只鸽子腋下都留下一个只有你们澜玉翡翠坊的人才知道的翡翠印,见有此印,如见坊主——”
上官赫一笑,“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玉面?”
☆、第十一章 此生无悔,命结情断紫烟阁(1)
段平身子一抖,无言以对。
上官赫望着他,继续道:“当年皇上清理明朝余孽之时,遥梦湘见你身陷囹圄,便向我求情,说你一身好功夫,而且无亲无故,很是机灵,若是保你一命,日后定会死心塌地的替我办事。如今看来,你瞒着我的事还不少。若非觉着你并无背叛之心,只是隐藏了自己身份,而且这几年还帮我解决了多棘手的问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恐怕如今早已让你是身首异处了——”
段平叩头道:“大人仁心,免了属下的死罪,属下感念大人的不杀之恩,自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上官赫一笑:“好!既然你有意回报,那我这正有件重要的事情要交与你——”说着,他将遥梦湘的信扔在段平面前。
“钰宝斋阁楼?!”段平惊讶道。
“经过这几年我派去的人对轩辕山孔雀陵的查访,得到确切消息,明珠同澜玉翡翠坊有着密切的往来,关系仿佛还不浅。但是一直苦于找不到确切的证据。如今查到那证据就在钰宝斋中。你若能替我拿到那些证据,在这上官府里,你还是独一无二的总管!”上官赫说道。
段平眼眉抖了抖,袖口一颤。
“大人既然如此信任属下,属下即使拼上命也会取回那些证据,为大人排忧解难,只不过——”他面上忽然一冷,“如今这世上,恐怕只有死人才无忧无难吧?”
寒光一闪,一柄锋利的刀抵住了上官赫的脖子!
上官赫一惊:“我于你可是有救命之恩,你怎么能忘恩负义?!”
段平冷笑:“所谓的救命之恩,恐怕是你同遥梦湘的如意算盘吧。我玉面至死都只忠于一主,又怎会背信弃义?!顺便告诉你,其实方才你已经找到十多年前那个失踪的女孩了。‘依计行事,力保紫玉,’我要力保的并非紫玉荷珠,而是尤景的女儿——尤紫玉!”他冷笑道,“也就是我同你说讲的最不可能的人——玥绛楼的莫瑾儿!”
上官赫眼珠惊地几乎突出了眼眶:“你——”
“虽然至今我仍未查清遥梦湘到底是什么人,但依你方才所说,她与当年澜玉翡翠坊泄密定有着脱不了的干系!如今你若是能告诉我遥梦湘的真实身份,我或许能饶了你那蠢儿子一条驴命!”说话间,段生手上又加了一分力,血自脖颈丝丝流出。
“玉面——”上官赫面目扭曲到了一起,“十几年来,我未曾怀疑过你,可你那玉面之下,到底是隐藏着这样一副狠毒的模样!”他声音已嘶哑,“饶他性命?你不过是为了得到真相罢了,”他冷笑道,“可如今,我就算是全家死绝,也决不会让你安心!”
话落,他猛得向前扑去,血色瞬间迸溅——
“你果真来了——”一个声音自身后悠悠传来,“是来寻那模具的吧?”
清泸一愣,住了手。
“段管家?!”她转身望着身后的段平,一脸的错愕。
“我已经仔仔细细找过一遍,”他悠悠道,“若是有,就不会守在这里等你来了——”
“你到底是谁?”清泸厉声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什么?”
段平一笑:“且让我来猜猜——十多年前,浙江单平县裘沛庄裘大官人四十岁时得一女儿,因女主人生育之时经历了一夜的撕心之痛,次日清露滴落之时才诞下一女儿,随即却又抛下夫君与女儿撒手人寰,因此裘沛庄才为女儿取名为清露。裘大官人对此女百般溺顺,疼爱有加。可天不怜人,四年后,裘沛庄因心疾也死了,只留下一个四岁女儿孑孑人世。后来,这女孩被姨妈嫌弃,丢与红楼的鸨妈抚养,遂改名为‘清泸’——”清泸眼中似有泪水要涌出。
“不要再说了!”她一脸的痛苦,“他是疼爱我还是疼爱他自己?!当年若非他为那冰壶将尤家害得家破人亡,又怎么会满心愧意、心悸而死?!若是此生与尤家人无相见之日,或许我心中的这份愧疚会永远是个历史,慢慢淡去。可因果报应,谁都躲不了!上天正祚,让我在那一刻明白,十年来我与被父亲所害之人日日相处、深受恩惠,让我知道他才是害得姐姐沦落烟花之地的罪人!我怎么能再认如此不堪的人做父亲?!”
“你可知道,裘沛庄一生为人忠厚老实,倔强耿直,却为何做出落井下石、戕害挚友的小人勾当?!”段平望着清泸,“你可知他这样做都是为了你?!”
清泸痛苦之色瞬间凝固!
“那日,当大夫查出他患有无法根治的‘隔日热’时,便已告诉他,若想保命,只能日日饮一副至凉至冰的汤药,而且,这病的遗传性极大,且发病年龄不定。为了你,他便想花重金买尤家的至宝——天山雪玉制成的一对冰壶,可尤家那时正为玉匠发丧,而发之因是尤景得知你父亲得了‘隔日热’,便想到史书上记载冰壶熬制的汤药可解此病,便连日让玉匠带上足够的御寒之物到天山上制造冰壶。没想到,那天山本就极寒,再加上那时正值隆冬,一时间大半玉匠都被冻死了,只剩下几个命硬的带着冰壶回来。冻死的玉匠家属得知此事,便日日到尤府哭闹,尤景一时间焦头烂额,有苦难言,根本顾不及卖冰壶的事。而你父亲却以为尤景不愿卖,找这般借口搪塞,便新生怨恨。正巧此时,他得知朝中一帮势力正查叛乱私通一案,便想到曾见过尤景拿一些边疆小国的美玉同他观赏,还有往来交易的书信,便想到要用此法得到冰壶。为此,他同鸣善勾结,这才使尤家连同亲朋故友一百多口子一日之内全部被诛!”
清泸呆在了那里。
“你父亲已经做了对不起尤家的事,所以你必定很想弥补莫瑾儿,”段平放缓了语气,“若是我猜得不错,那模具的图案一定是尤紫玉的生母——绣娘!莫瑾儿与绣娘几乎一模一样,若是那模具被纳兰明珠找到,他必然想到那莫瑾儿便是当年的尤紫玉。像明珠那般心肠狠毒之人,怎么可能放过如此重要的紫玉?所以你便装作已死,以此找到那模具再烧掉。一个死人做一件无据可依的事情,当真是死无对证了——”
清泸一脸痛苦:“即使父亲他为了我,为了我能平平安安,但终究也不该害了一百多条无辜的性命。这么多冤魂日日萦于我心头,我还有何颜面再见那个对我至疼至爱的姐姐?我只有用自己的罪孽之身来护姐姐一生平安康健,用自己的残躯贱命来赎罪——”
“珍相予,鸢尾意,执意相与,莫要归去何问——”我自木梯走了上来,轻声念道。
☆、第十一章 此生无悔,命结情断紫烟阁(2)
清泸一惊,眼泪流了出来。
“清泸,你可知道这鸢尾花语的另一层意思?”我淡淡道,“被给予了爱就要珍视,这是如鸢尾般的情谊。手执这份被赠与的真情,归去与否,已无需留心,无需在意——”
“姐姐——”清泸已然泪流满面。
我轻轻抚着她额前的碎发,如初次见她那般:“往事已如云烟,这纠缠不清的仇恨也应如散尽的烟尘般被忘记,否则日日湮灭在仇恨和愧疚之中,如何看到这一世的繁华,又如何感受到真情?姐姐能得妹妹十年真情,已是知足,又怎么会忿怼,怎么会怨恨?”
“瑾儿姑娘果然如尤大人一般至仁至善,”段平望着我道,“只是他老人家若是泉下得知自己被挚友背信弃义、落井下石,不知会不会有姑娘这般宅心仁厚。”
“段管家又怎知我父亲不会?”我望着他,冷冷问道。
段平一笑:“裘沛庄害得他至爱的女人生死未卜,最爱的女儿流落烟花之地,你说,他会不会原谅那个人?!”
我一惊!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对尤家这么了解?!”
“姑娘不会不知澜玉翡翠行吧,那可是你们家的地下宝库,”段平笑道,“当年的澜玉翡翠行风靡地下玉行,容集了各地的珍宝,若算起价值,恐怕连当今皇上都要自叹不如。姑娘想必也听过‘玉面’‘夜风’‘白僧’‘跛医’四人吧。他们形同鬼影,来去无踪,共同守护着玉行。若非他们,玉行岂能有那般盛况?!当年查抄尤府时,我为了引开他们的视线,才寡不敌众落入官兵之手。是上官赫见我可为他所用,救了我一命。可我至死只会忠于坊主一人,在他身边只是为了查清当年泄密真相而已。”
行馆中,明珠端详着手中两枚紫玉荷珠,面带异色。
“余忠,”他一侧身,“你来瞧瞧,这两枚玉哪个是真的——”
余忠惭愧一笑:“大人太抬举属下了,属下只是草莽匹夫,怎识得这宝玉的真假?但若是就外观来说,属下是觉着公子带来的那块玉似乎更精致些——”
“连你都能看出这块玉更好——”明珠道,“可是这枚玉是容若从贼人手中夺来的,而另一个费尽心机从莫瑾儿那里得到的,若是说这块偶得的玉是真正的紫玉荷珠,我总觉心中不踏实——”
余忠一笑:“大人有何不踏实的?从前只有那一枚,无从比对,实在难断真假;可如今大人得了两枚,大人只需将两枚都交给皇上,让皇上亲自断去,岂非更妥当?”
正说着,门外忽然匆匆走进一仆人:“老爷,派出去的探子来报,管家段平进了钰宝斋——”
“哦?”明珠一笑,“还是被上官赫那老家伙找到了,”他一摆手,“通知血幽,解决了吧——”
“大人,”那仆人补充道,“属下发现那玥绛楼的莫瑾儿不久也进去了。”
“莫瑾儿也去了?”明珠倒是一惊,“她去那里做什么?”
余忠上前道:“属下看来,应该是为了清泸——”
“清泸?”明珠有些诧异,“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属下在少爷走后前去玥绛楼查看过,”余忠道,“清泸姑娘在莲花池边留下的那双鞋子上沾满了水和泥土。若是清泸姑娘是跳水前留下的鞋子,那鞋上怎么会有水和池塘里的淤泥?依属下看来,那清泸定是极通水性,她故意跳入水中,让上官清以为她已死。待他们走后再从水中潜出,将鞋子放在池边,好让人误以为她已跳河自尽——”
“那她为何这样做?”
“这属下就不得而知了。”余忠道。
“想必此时清泸也定在那阁楼中,”明珠思忖着,“无论他们是什么人,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明珠一脸的深不可测。
“来人!”
仆人几步上前:“大人请吩咐。”
“通知跟踪的人,火烧紫烟阁——”
“你就是玉面吧?”紫烟阁中,我望着段段平,冷笑道,“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段平一笑:“我这几日做的事情多了,不知姑娘指的是那件?”
“害死秦月,然后推到我身上,杀了鸣掌柜,取走那假的紫玉荷珠,还进入清泸房间,拿走冰壶,这些都是你做的吧?”我冷笑着问道。
“姑娘高估在下的能力了,”段平嘴角浮起一丝狡黠,“在下自知没这么大能耐,若要说让你与纳兰公子产生嫌隙,于公,那可是明珠大人同上官大人一同商议的结果,在下也只是奉命行事;于私,无论你同纳兰容若如何情投意合,是断然不能同纳兰家扯上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