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宋朝著名的宫廷画师纪怀贞的《七女邀月图》,是难得一见的真迹,此中人物皆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犹如天降仙人一般——”上官赫一脸恭维道。
明珠将茶杯一放:“画中人美若天仙,如真人般,可真人有时并非如画中那般尊若仙人——”
正说着,余忠慌慌张张进来了:“大人——”
“什么事?”明珠问道。
“是——”他刚想回话,一见上官赫坐于堂前,又见上官清站于一侧,欲言又止。
明珠一见,责问道:“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与上官大人志同道合,堪称挚友,没什么可避讳的。”
余忠踟蹰着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刚才有一穷书生,酒醉后明目张胆地在府门前吟唱反诗,我已经命仆人把他绑起来了。”
“哦?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明珠一脸惊讶。
“只是一个长期流连妓院的狂野书生,他好像叫——叫秦月——”
“秦——月——”明珠低声念叨着,“这名字很是耳熟,”他转身看着上官赫:“上官大人好像认得此人吧,听说他是个郁郁不得志的穷书生,可却有个舞若仙子、才貌俱佳的妹妹,莫非他就是您进献给皇上的那舞姬的哥哥?!”
“这——”上官赫头上有些冒冷汗,“大人千万不要误解。婳儿自从被我收做干女儿,就跟秦月那种轻狂之徒断绝了兄妹的关系,再也没见过一次面。再说当日大人同在下也是一样欣赏婳儿姑娘,在下这才放心将她呈给皇上,大人您在这件事上可一定要多多关照属下。”
“我是否关照是小,关键是皇上对她可心——”明珠悠悠地说道。
“婳儿姑娘绝非秦月那类人,我听说纳兰公子与秦月甚是交好,婳儿姑娘的为人,想必纳兰公子很是了解——”上官清拱手上前,说了一句。
明珠眼中凌光一闪:“看来上官大人的这位公子与我那犬儿还真是熟识——”
余忠望了望明珠面带异色的脸,上前道:“我家公子自小就同皇上一起读书,逍遥惯了,爱交朋友,不拘小节,皇上也很喜欢他这种性格,从不过多责问。若是上官公子与当今皇上也有这般情谊,那如今这点小事上官大人也就无需上心了。”
上官赫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下官那不成器的犬子怎配同纳兰公子相比,”说着,他狠狠地瞪了一眼上官清,转身一脸恭维地对明珠道,“此事还要多多仰仗大人——”
“仰仗谈不上,”明珠道,“上官大人久在官场,深谙其理,如何保住顶戴花翎,如何扶摇直上,可都凭着一个‘帮’字——”他望着上官赫,一脸的讳莫如深。
雨滴落在窗外的芭蕉叶上,轻轻滚落。
“下雨了——”我自语道。面上凉凉的,鬓发被清风吹起,发丝间似乎有着那风清凉的气息。雨珠落于琴弦上,随颤动的弦音碎落了一片凉意。
“华池恬染郁香倾城候,拈花玉手怎把初尘叩。玥绛楼外暗柳披拂佳人伫。隔烟雨,轻掩扇,回眸忍顾。
雕梁栖燕莺语话情由,轻点银漏只把衷肠诉。镂花拨柳回廊几度红尘路。浮生半,一世凉,欹枕清秋。
琵琶轻展凌波步,纵纤纤素手,销骨且把鸳鸯绣,有絮风台榭,西厢梦语红缨一去堪回首。青阶玉马,红楼一醉,磬香盈袖。”
悠悠箫声穿过雨雾,在耳畔萦回。落花凄迷,细雨函香,婉转中应和着琴声,点点惆怅,丝丝无奈,袅袅余音,如丝如缕,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这两种声音。
隔着潇潇烟雨,我看到了莲花亭中那个熟悉的侧脸。
“相知相相,我心昭昭——”不知为何,想到此处,我心中竟涌起了百般苦涩。我与他会怎样?我忍不住问自己。
“容若呢?”行馆中,明珠送走上官赫,转身问余忠。
“公子一大早就出去了,好像是奔着玥绛楼——”
“啪——”明珠一脸怒气地将茶盏掷到了地上,“他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日日去那玥绛楼,天天寻那歌姬,难道是被那妖女摄去了魂儿吗?!我若是知道他是这般容易被情迷性的无用之徒,当初皇上要遣他去找紫玉荷珠,我就应该拼命阻止。如今可好,看那莫瑾儿十几年来在玥绛楼里根基稳固,得人人敬惧,又对玉石有如此耐人寻味的研究,定不是等闲之辈。如此身份不明朗女子,身前身后还不知藏着多少秘密,若是她对那不成器的主儿有不轨的图谋,这世世忠良的纳兰家族岂非被那无知小子给毁了?!”
“大人不要跟公子一般见识,小心气坏了您的身子,”余忠劝道,“公子他也是正值血气方刚、易动情迷性的年纪,或许也是许久未遇到如莫瑾儿那般知情着意的女子,所以会这般痴情着迷。但在属下看来,公子身边优秀女子也不在少数,对于莫瑾儿,他也许只是一时兴起,等这种热乎劲过去了,没了情趣,头脑自然也就冷静了下来,到时再想到老爷您为了他费尽心思,操碎了心,他定会幡然醒悟,亲自来向您请罪的。”
“但愿如此。”明珠沉声道。他皱了皱眉,似是关于此话题,已经不再愿意多说一句。
“如今那上官赫虽表面上恭敬有加、事事卑躬屈膝,曲贱自己,实则暗渡陈仓、步步为营,单从他寻紫玉荷珠一事上便能看个明白。”明珠望着书架上的玉山子,语气中似有深意。
“大人所言极是,”余忠道,“那上官赫让我们大张旗鼓地抓来清泸,如今看来,倒像是将那些觊觎紫玉荷珠之人的视线转移到我们这儿来,他自己背地里却不知在搞些什么名堂。不过,或许他至今也未曾料到,那紫玉荷珠竟会阴差阳错地落到老爷手上——”
☆、第十章 十年一梦,此情相忘是何期(1)
“清泸现在被关在哪了?”明珠问道。
“还在地下的密道里,”余忠道,“还是大人深沐皇恩,否则怎会知道皇上在各地所建造的行馆都设有一个如此机密的地方。公子前几日要见清泸姑娘,被属下拦住了,属下按老爷的吩咐,告诉他说清泸已被送出去疗伤。公子不信,将行馆前前后后搜了个遍,竟也未现蛛丝马迹。”
“宫中御匠建造的密室怎可能轻易被人找到?”明珠道,“若是那样,他们也没胆子来吃御匠这口饭了——”
“大人说的对,”余忠附和道,“不过,让属下疑惑的是,大人将她留在行馆是为了验证紫玉荷珠的真假,可她看到那紫玉荷珠,不仅未说出个子丑寅卯,第一句话问的竟是莫瑾儿怎么样了。如今大人还拘禁着她,不过是怕她走漏了我们已经找到紫玉荷珠的事,可这般已经无用之人,留着也是个拖累,大人为何不趁早了解她,以绝后患?”
“还不是时候,”明珠沉声道,“那莫瑾儿即使不同容若有来往,我也注意她很久了。那日在上官府的酒宴上见她一次,我便觉着似乎是很久以前见过,尤其是她弹琴时的神态,总让人有种心悸的感觉。可看她那年龄,就是做我的女儿也是小些,又怎会在十几年前同我见过?那清泸同她朝夕相处,定能知晓些什么,若是能从她嘴里问出那女子的出身,我心里那块石头也能落了地了。”
“如此说来,那清泸还是大有用处——”余忠说道。
“她不仅在这方面很有用,我还要让她替我解决一个大麻烦。”明珠沉声道。
上官府中,上官赫在房中来回踱着步子。
“大人,听明珠大人那话,摆明了是大人替他解决那个大麻烦!”段平愤愤不平道。
“那是他儿子,”上官赫道,“若是他明珠亲自动手,被他宝贝儿子发现,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岂能不断?!现如今不巧,他这档子家事让我们给撞上了!”
“大人,这件事可棘手的很,”段平道,“若是成了,就得罪了纳兰容若;若是办不成,可就得罪了权相明珠——”
“我何尝不知!”上官赫皱着眉道,“若要是个好差事,他明珠怎会让我去做?!”他冷冷一笑,“不过,他有意为刀俎,可我还不是他案上的鱼肉!”
“明珠大人方才又差人询问紫玉荷珠的事情,属下按照您的吩咐搪塞过去了。”段平道。
上官赫一皱眉:“皇上如今下旨召他回京,想必他是着急的,怕回去不好跟皇上交代。如此下去,到时那老奸巨猾的老家伙不知会想出什么法子让我来顶罪呢。”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那紫玉荷珠直接交给明珠大人?”段平问道。
“交给他?!”上官赫一脸冷硬,“若有朝一日那皇上发现呈上去的紫玉荷珠是假的,你说这罪该由谁来但?!能担得起吗?!”
“大人息怒,”段平小心翼翼地说道,“既然不知那紫玉荷珠是真是假,为何不借别人之手交给明珠大人,既免了明珠大人的压力,又将这烫手的山芋丢给了旁人,而且——”段平忽然住了嘴。
“而且什么?”上官赫追问道。
“而且如果我们做足了功夫,让明珠大人以为是自己找到的紫玉荷珠,他一定会将此玉呈给皇上。那玉若是真的也就罢了,可若是假的,那明珠大人可就——”段平说道。
上官赫眉头立刻舒展了,他冷笑道:“不错,他纳兰明珠到时再想将罪名往我身上揽,恐怕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此事就交给你来办。他身边厉害角色不在少数,若想达到目的,此事务必要做得干净利落,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是,”段平说道,“可若要办成此事,属下还得向大人借一样东西——”他说道,“就是那枚玉环——”
行馆的地下密道里,清泸由狱官领着,进了一排阴森森的牢房。
“秦公子,”清泸看到衣衫破烂,浑身血迹斑斑的秦月,惊叫着扑了过去。“他们怎么把你打成这样?!”望着牙关紧咬的秦月,清泸既慌乱又着急。
“趁早认了吧,少挨皮肉之苦!”一个狱官掂着脚,瞅着秦月说道。
“你,你们死心吧!你爷爷我没错!你们这群禽兽!”秦月咬牙道。
“啪——”秦月脸上挨了重重的一脚,鲜血立刻从已经青肿的嘴角往下流。
“事到如今了还跟我这儿耍好汉呢,一个臭书生有什么可威风的?!把爷爷我惹毛了就立刻送你见阎王!”
“别打了——”清泸哭喊着。
那狱官一把拉开清泸,将秦月像狗一样扔在了草堆上,“哗——”的一声上了锁,拖起伏在牢门上的清泸向外走去。
段平迎面走来。“怎么样?见过了吗?”段平望着满脸泪痕的清泸,低声问道。
还未等那狱官回答,清泸忽然间扑上前,“他犯什么罪了,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
狱官吃了一惊,上前抓住了她的头发,“你想死么?!”他恶狠狠道。
段平一摆手,示意他松开。
“你问他犯了什么罪?那好,我现在就能告诉你。他在一品香茶馆里公然挑拨一些乌合之众写反诗,还对如今国泰民安的大清江山指手画脚。我们大人可怜他是个未得志的书生,不予追究。可这厮不知好歹,跑到行馆外大吵大嚷,口中还都是些大不敬的话。我们老爷忍无可忍之下才将他抓起来——敢写反诗?!”他冷笑道,“这可是叛国的罪,是要被砍头的——”
清泸跌坐在地上。
“不过,”段平瞅着一脸痛苦的清泸,意味深长地说道,“有一个人可以救他——”
清泸抬起头,像是明白了什么,忽然跪爬到段生脚下,“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救他的,你要怎样都可以,怎样都可以——”
“这倒不必,”段平悠悠地说道,“你只要做成一件事,我就立刻放了他。”
☆、第十章 十年一梦,此情相忘是何期(2)
行馆后院,容若倚在槐树下,望着朗朗月色,将壶中酒一饮而尽。
人影闪过,身影纤弱,像是一女子。朦胧中纳兰望见一枚明亮的玉环随女子身影一闪而过。
“瑾儿?!”容若一惊,随即起身追了上去。
人影进了后院的祠堂。在一尊佛像前一闪,便没了踪影。
容若迈步进了祠堂,只见四周帷帐漫漫,随吹进的风摇晃,中间那尊佛像金光闪闪,虎目圆睁。他几步上前,围着佛像转了一圈。
转到佛像身侧之时,他停住了,眼神落在了佛像脚下一个弧形的划痕上——
他一愣,随即推了推佛脚——
佛像竟然动了动!
他使上了全身力气,只听“轰隆”一声,烟尘四起,被移开的佛脚下出现了一个长长的楼梯。楼梯深邃而不见底,一片漆黑之中似乎有烛光闪闪。
容若顺着楼梯蹬蹬蹬向下走。空气中似乎有油烟的气味。那烛光越来越近,面前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