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人是如何说服明珠大人的?”段生奇怪地问道。
上官赫狡黠一笑:“很简单,只消一句‘那女子已非玉女之身,实在不宜献与皇上’,他明珠也只有遗憾的份了。”
“还是大人英明睿智!”段生附和道。
“清泸已然不会进宫,那你是如何认定她原来就是尤府中人呢?”上官赫问道。
“经过几日暗里调查,属下有以下几点要回禀大人。首先,我从附近的几家玉行着手,发现清泸姑娘经常去一家名为钰宝斋的玉行。同去的还有莫瑾儿。莫瑾儿去钰宝斋原因很明了,她擅长识玉是众所周知的,很多玉行都曾经请她去为新得的玉器估价。而据我所知,整个玥绛楼最不喜欢玉石的就是清泸了,每次送去的首饰中,她只挑选一些珍珠链、团花扇之类的,最多就是再挑个珊瑚珠,从未见她带过什么翡翠扣,玉佛之类的。可为什么次次都要与瑾儿姑娘一同去钰宝斋,看一些她平时送去都不要的东西呢?”
“其次,几日前,少爷曾让段生去请清泸姑娘到府上,想询问酒宴的歌舞准备得如何。谁知在路上便遇着她与瑾儿姑娘一同买发簪。当时,属下正巧看见那清泸拿着一只翡翠簪子爱不释手,当时属下就已明白,清泸姑娘并非真的不喜欢玉器,只是在玥绛楼里故作如此,掩人耳目罢了。此事大人可以叫来段生,再做证实。”
“最后,大人曾让我进入几位姑娘房中查找紫玉荷珠的下落,紫玉荷珠是没找到,倒是发现了从不爱玉石的清泸姑娘房中竟有一对天山雪玉制成的冰壶!这种冰壶用于夏日饮水解暑,是最适合不过了,可清泸姑娘从未将此物示人,若非是故意隐瞒,怎么会在这炎炎暑日将这样好的东西至于箱底?从上面几点都能看出,清泸姑娘并非不识玉,而是有意隐瞒自己在此方面的爱好,以此来隐藏她不能为人所知的身份。”
上官赫似恍然大悟。
“既然如此,那就将清泸姑娘请进府来,我亲自询问她。”
“大人不可,”段生拦道,“既然清泸姑娘能将自己的身份掩饰得如此周全,必定是想好了否认的借口。况且经过我仔细查找,紫玉荷珠并不在她身上。若大人此时直接向她提出要紫玉荷珠,属下怕不仅得不到此玉,反而会打草惊蛇,再去想办法得到紫玉荷珠恐怕就是难上加难了。”
“那依你看,此事该如何办才算稳妥?”上官赫问道。
“既然纳兰父子是受皇上之命找到紫玉荷珠,即使大人费力找到紫玉荷珠还是要拱手相让,如此费力不得好的事情,大人何不推给他们去做?!”段平说道,“而老爷您,只需在暗中动动手脚——”
一封信被送进了行馆中。
“来,看看这个——”明珠一指桌上一封已经展开的信,对刚进来的容若说道。
容若拿过一瞧,皱了皱眉:“父亲,这上官赫在信中说已经寻到紫玉荷珠的下落,只是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是何用意?”
明珠冷冷一笑:“这老狐狸,当真是把所有的事撇得一干二净了,怕我在他所献的舞姬身上做手脚,便早早得送上这样一张保命符。此事一成,他既没费多少精力便得了协助我找到紫玉荷珠的功劳,又保了他敬上的‘礼物’平安无事,这老狐狸,当真是老谋深算,还想左右逢源!”
“不过,他既然已经找到紫玉荷珠的下落,也算是帮了我们大忙,权且信他一次,早早寻到紫玉荷珠,也好让这次的风波早些平定下来。”容若看着信,说道。
明珠点了点头。
“在你看来,清泸这姑娘如何?”明珠忽然问道。
“清泸?”容若有些诧异,“清泸与瑾儿姑娘虽身处玥绛楼,却与寻常青楼舞馆中的女子不同,父亲不是还在上官赫的酒宴上称赞过她吗?”
明珠望着他,一笑:“这几日你且先去趟轩辕山孔雀陵,查一下这几年烟澜孔雀石迟迟无法足数上交的原因。”
“可这里的事情刚有些眉目——”
“这里的事情你就先交给余忠,”明珠摆摆手,道,“明日就得动身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第七章 妍妍婧玉,红玉灼灼夜行人(4)
望着容若的背影,余忠上前问道:“大人为何不将清泸的事情告诉公子?”
明珠微微一笑:“容若虽然聪敏慧智,却天性温和耿直,他若是知道要用瑾儿姑娘挟清泸交出紫玉荷珠,定会想尽办法阻止。既然如此,不如让他去孔雀陵呆上几日。”
“可那孔雀陵——”余忠小心翼翼、欲言又止。
明珠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他不会查出什么的——即便是让他知道了,他是我儿子,难道能反了我这个当老子的不成?!”
玥绛楼前已将挂上了妖红的灯笼。
已是傍晚,平日这时候,清泸怕是早已来这潇湘馆缠着我同她闲聊。
可今日竟一天也不曾见着。
我皱了皱眉。
“纤儿,”见纤儿抖抖粉帕向这边走来,我迎了上去,“清泸呢?”我问道。
“原来姐姐还不知道,”纤儿一笑,“早上清泸姐姐就被明珠大人请去了,现在还没回来,想必——”她哧哧一笑,欲言又止。
我愣住了:“明珠大人叫她做什么?”
“姐姐在这玥绛楼呆的日子可比我久,怎么这种事情还要问妹妹?”纤儿笑道,“鸨妈知道清泸被接去行馆,高兴地合不拢嘴,他这种权倾朝野的大人物,给的赏银一定少不了——”她附在我耳边,痴痴一笑,道,“明珠大人虽人老不中用了,不是还有一位俊俏的公子么,清泸姐姐这番可算是富贵了。我若是能侍奉在纳兰公子身边,即使做个最低贱的丫鬟也心甘情愿——”
我忽然间心头一冷——
原是去了行馆!
或许我早就应该料到,来这风花雪月、冶游之地的公子哥怎会付出真情?那月下喁喁之言,那画卷和玉环,原都只不过是他信手的赏赐!
那迷恍的一切一直都是一场梦,梦里自己望他如知己般,梦醒时,才知一个是天上,一个是贫贱之身——我笑自己太痴,竟忘了自己的身份!
像我这般风尘女子怎配这般痴心妄想!
心若寒冰,那曾经暖人的玉环此刻在手中却冰冷刺骨。酒壶酒盏在烛光下交错,楼下嘈杂之声渐渐远去,我醉醺醺的地伏在桌前,昏睡了过去——
人影一闪而过,伏在了窗外,一双贼亮的眼睛盯在了我手边的玉环上——
“瑾儿姐姐,瑾儿姐姐——”是乐滢的声音,她望着醉得不省人事的我,一脸的着急。
我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只觉得眼前烛光闪烁,乐滢的面容落入眼帘。
“什么事?”我皱着眉懒懒地说道。
“瑾儿姐姐,刚才行馆来人,说清泸姑娘在府中晕倒了,明珠大人让姐姐快快前去照顾呢——”
我一听,心中猛然一惊,顿时酒醒了大半:晕倒?妹妹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晕倒?
来不及多想,我蹬蹬几步随着乐滢下了楼。
楼前已经备好了一顶轿子。
行馆中灯火通明,我来到大堂,只见一人伏在堂前,发髻披散。
“清泸!”我大惊失色,扑了过去。只见她一脸血痕,嘴角流着血,衣服已经被打得破烂不堪。
“清泸,这是怎么了?”我失声道。
“她受不住刑,晕了过去——”管家余面无表情。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对她用刑?!”我一脸惊愕。
“为什么?为了她手里的东西!”余忠语气生硬冰冷,“她宁肯受着刑也不愿交出来,就只好让你这个当姐姐的来劝劝她了。”
“我没有,我没有什么紫玉荷珠——”清泸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瞬间惊住了。
紫玉荷珠?!
“还说你没有?”余忠冷冷道,“你明明懂得玉石,为何处处装作不爱玉石古玩?明明收藏着一对尤府的宝物——天山雪玉的冰壶,为何不敢拿出示人?”余忠讪笑,“五岁离家,算起来刚过十六,与你还真是相符啊——”
我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这一字一句,虽不是对着我说的,但字字都清清楚楚地刻在我心里。这裹着恶风的海浪已经袭来,我似乎已无处可逃——
“我没有——”清泸如呓语般说道。
“好,你嘴硬,就让瑾儿姑娘好好劝劝你。若再不肯交出,你们就去黄泉路上作伴吧!”
说罢,几个侍从拖起清泸向外走。
“清泸!”我踉跄着追了过去。
“不说出紫玉荷珠的下落,你们谁也别想出这府门半步!”余忠在身后阴阳怪气地说道。
后院柴房中,清泸靠在我肩上,泪水缓缓从眼角滑落。
“方才受了这么多刑都未见你哭,怎么现在倒娇气起来?”我擦擦她眼角的泪水,捋了捋她散乱的头发道,“别怕,有姐姐在呢——”
清泸眼中盈满了泪水,她抬起袖子使劲擦了擦眼睛:“姐姐,我不会连累你的,我会告诉他们紫玉荷珠在哪里。”
我静静地望着她:“你真的知道紫玉荷珠在哪里?”
“姐姐不用管了,我会让他们放你走——”清泸道。
“妹妹怎知不关我的事?”
清泸愣了愣,继而道:“我知道姐姐是放不下我,可姐姐不知此中厉害,一旦牵扯进来——”
“牵扯进来?”我苦苦一笑,“命中已有,让我自出生便戴着块左右命运的东西,我怎能不牵扯进来?”
清泸顿时愣在了那里,失色道:“你是——”
我捂住了她的嘴,轻轻说道:“你父亲必定是裘大官人吧——”
清泸噙着泪,一脸的惊讶。
我轻轻抚着她额前的碎发:“很小的时候就常听父亲提到裘沛庄裘大官人,说他为人诚恳,宅心仁厚,是极好的朋友。当年裘大官人偶染高热,数日都未曾退去,家父便用府中至宝——天山雪玉制成的一对冰壶熬了副汤药送去,竟然让你父亲退了热。可据当时有经验的大夫说,此病称作‘隔日热’,原因不详,但一经退热,隔日必定再次发作。唯一解决办法就是日日饮冰凉的汤药,否则必定会长热而亡。家父得知此事之后,便有意将此玉壶相赠,怎奈天不遂人愿,当日我家便被奸人暗害,遭了灭顶之灾。如今听余忠说你有那对冰壶,想来是家父临终前百般打点托人送去的,父亲从未失信于人,尤其是对这种救人性命的大事更是不会忘记。看你如今孤单一人委身红楼,想必是裘大官人也受到家父的连累,长辞于世了吧?”我满心愧疚道。
☆、第七章 妍妍婧玉,红玉灼灼夜行人(5)
清泸眼中的泪水浸湿了我的肩头。
“当年,若不是尤伯父用那一双冰壶救了我父亲的性命,家父恐怕早已命丧黄泉。”她哽咽道,“家道败落之时,父亲将那一双玉壶交给我,叮嘱我无论到哪里都要视它为生命,好生保管,决不能落入贼人之手。可如今,那冰壶已被纳兰明珠搜去,我自觉愧对家父的在天之灵,更对不起你们尤家的救命之恩——”
“放心,”我安慰道,“我一定会从纳兰明珠手中夺回冰壶的——”
清泸点了点头:“那紫玉荷珠——”
我叹声道:“紫玉荷珠在我刚到玥绛楼时就已经丢失了。”
清泸一脸惊讶:“那——”
“不过,你放心,此事我自有安排。”
几个侍卫将我重新带回大堂之上。
“怎么样?”余忠望着我,试探地问道。
“清泸已经将紫玉荷珠所藏之地告诉我了,”我平静道,“但是她只要我一人去取,若你们明里暗里跟着,那就永远别想得到紫玉荷珠——”
“好好好,果然是情同姐妹——”余忠高兴道,“我们的人绝不会跟着,你只管去取,只要我们拿到紫玉荷珠,就立刻放清泸姑娘回去——”
我望了望面无波澜、一脸怡然的明珠,转身出了行馆,径直向鸿源街走去。
夜黑黢黢的,偶而听到几声打更声,顺着幽旷的街道传出了很远。虽没有回头,但我仍能隐隐感到身后窸窸窣窣如狸猫般轻微的声音,我顿了顿,继续向前走。
想到明珠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余忠那狰狞的面容,我开始笑自己在容若的事上太冲动。如今细细想来,若容若真如纤儿所讲那般,为何直至今日才接清泸去府里?况且容若与秦月情同兄弟,又怎会夺人所爱?
想起那日同他在莲河旁说的那番话,面上不禁有些微热。
“信我所爱,爱我所信——”我自笑道,“如今真遇到了,才知‘言行一致’是多难的一件事!今日未见容若,便知他并未参与其中,或许还不曾知晓此事。当日若真一醉之下摔了那玉环,岂非是错怪了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