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眼中满是柔和的光。
清凉的夜风拂动烛焰,亦是拂动人心,盏盏红烛闪着幽幽青涩,同轻柔的风一起,为这七夕的夜幕点缀上了令人神思遐往的绵绵爱意。
第二天,乐滢送上来一幅卷轴。
画上是一位采莲女。粉色霓裳与莲花融为一体,绿水莹莹,凌波轻动。那女子粉面微醉,素颜亦是倾城,面上自然流露着一种迷人的淡然和宁静。画的一侧题上了一首词:
“纹鎏莲蕊芙蓉裳。红藕菱蔓,秀色锦芳。露华池,琴瑟和,幽梦醒,珠帘荡。尘风落尽鸳鸯巷,青州几度堪回廊。粉红绝世芳心漾。一溪风月,十里寒香。玥绛楼,潇湘客,琅埃舷嗤O愠痉黝淝阊P唱,笙歌尤尽采莲桑。”
墨香未尽,我似乎看到了容若在烛光前伏案作画的身影,一种暖意涌上心头。
我轻轻一笑,眼神不经意间落到了盛放卷轴的香木盒中。盒底,一枚玉环静静地躺着,莹莹玉面光泽如初——
竟是容若腰间的那枚玉佩!
我心间不由得浮起了阵阵暖意。
如果说平静是一种无声的绽放,那么等待就是在追寻一季的芬芳。我不曾听过芙蓉佳人的清妙绝唱,也未曾见过采莲女的笑容是怎样的令人心动,可是我知道,当思念成为一种习惯,当等待成为一种希望,再惨淡的生活似乎也没有了虚无和遗憾。
转眼间又过去了几日。时光如同指间溪水,静静流走,悄无声息。
江南的盛时就是这般容易逝去。
“婳儿应该已经到了京城吧。”我望着窗前合欢树,自语道。雨后合欢花又落了一地,那树下似乎还有她俯身捡拾花瓣的娇小倩影。我心中浮起了淡淡伤感,竟开始有些庆幸清泸将那如意相思扣的翡翠簪顺给了婳儿,如今想来,那发簪也不失为一个念想。
醉香阁里,阵阵笑声引得窗外的黄莺叫个不停。秦月举着酒杯,穿着清泸的长裙跳起了孔雀舞,逗得她笑个不停。
我苦笑了笑,自从婳儿走后,那秦月似乎更爱酒了。
“清泸姑娘——”鸨妈在外面吆喝着。
“来啦——准又是那个讨厌的上官清——”清泸撅着嘴嘀咕着。
“来得好啊,”秦月又提起一壶酒,醉笑道,“我正愁没法子来逗姑娘开心呢——”说着,便拉着清泸一同走出醉香阁。
上官清见状,脸立刻拉了下来。
“清泸姑娘,你这是何意?”上官清不高兴地问道。
秦月未等清泸言语,便几步上前,抱拳施礼:“上官兄不要误会,在下是来求清泸姑娘为我解梦的——”
“解梦?”上官清望着一身酒气的秦月,一脸惊讶地问道,“清泸姑娘还会解梦?”
“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秦月一本正经道,“昨夜我梦见自己同周公饮酒赋诗,周公一声长叹,告诉我,醉香阁有一位叫清泸的姑娘,能歌善舞,貌美如花,可最近却被一驴貌不良青年纠缠,此时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特地托我尽早赶回,及时相救。”
上官清一脸疑惑:“有这等荒唐事儿?”
“小生从不打诳语——”秦月正色道,“周公还据实相告,此青年为人中畜生,驴中异类,耳朵一大一小,眉毛一有一无,还偏偏喜欢到莲花池中洗澡——”
清泸实在忍不住,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谁知,秦月还挺抻得住,继续说:“我当时就困惑了,长成这般驴样儿,谁家姑娘敢碰?周公却说,公子有所不知,人家鸨妈可喜欢得紧呐,披金戴银的,谁不喜欢?只可惜——可惜他那张驴脸太不争气了,足有十里长,八里宽,让鸨妈怎么亲得过来。现在我还琢磨着,莫非,这就是所谓的‘驴唇不对马嘴’?”
荷花亭中一群饮酒赋诗的儒生听此哄然大笑,上官清气得脸都绿了:“好、好你个秦月——你等、等着——”
可清泸笑得气儿都喘不上来:“秦,秦公子,你可真够坏的——”
秦月倒是美酒入喉,一脸悠哉地说道:“老子曰得好啊,‘长得太帅,容易变坏——’”
上官赫冷着脸,一脸怒气地冲出了玥绛楼。
容若迎面走了过来,望着怒不可遏的上官清,闪了闪身,一脸困惑。
秦月一身酒气,晃晃悠悠地向醉香阁走去。容若几步上前,一把将其拦住:“刚才你是不是在捉弄上官清?”
“捉、捉弄?”秦月醉醺醺地说道,“我那是调教——调、调教,你懂不懂——”
容若急了:“你怎么这般不知轻重?!上官清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这样明目张胆的同他作对,是不是不想活了?!”
秦月一个踉跄,甩开了容若的手:“你们都是正人君子,就我活脱脱是一市井刁民,行了吧?我要是好了,那是小人得志,我要是不好了,那就是老天有眼——”
容若嘴巴都快给气歪了:“你再这样下去,连我也救不了你!”
“你救我?!呵呵——”秦月笑得有些疯癫,“你们八旗子弟什么时候学会救人了?若能救人,我妹妹怎么还会被送进那冰冷的宫里?就因为她是个无依无靠汉家女,就因为她有个没权没势的无用哥哥,就因为上官赫那个老混蛋是高高在上的满洲正黄旗,就能用我妹妹的青春换取他们叶赫那拉氏利欲熏心的门风,呵呵——这就是你们口中的救人呐——”
秦月的疯癫狂笑在瑟瑟风中逐渐喑哑,我看到容若在那里独自伫立了很久。
☆、第七章 妍妍婧玉,红玉灼灼夜行人(1)
清晨的鸿源街上,各家店铺正清扫店门前的尘土,准备开张。钰宝斋里,伙计印玉卸了门板,放下了帘子,又卖力地擦着柜台。里面门帘一挑,鸣掌柜从里面走了出来,眼圈黑红,一脸的疲惫。他望着街上人来人往,伸了个懒腰。
“师傅,”印玉颠颠地跑了过来,“您又一晚上没睡?”
鸣掌柜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
“我去给您泡杯茶——”
“给我送书房里——”鸣掌柜道。他眯着眼睛,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布满血色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他回转身,一挑帘进了书房。
几分钟后,印玉端着茶走了进去。
“师傅,您的——”他一抬头,房中空无一人。他愣了愣,一脸的纳闷:“这大清早的,师傅去哪了?”
暗室里,几十盏蜡烛把房间照得亮如白昼般。方继尧端坐在一只最大的蜡烛前,手中的三寸刮刀正在一块紫色的玉石上细细地雕琢,刮下的粉末落了一桌,连他浓密的白须上都沾上了点点玉色。
鸣掌柜轻轻打开暗门,走了进来,脚步轻的没有一丝声音。
“噗——”方继尧放下手中的刮刀,对着玉石轻轻吹了口气,玉面上立刻腾起了一片白雾,粉末尽去,细密的纹理出现在面前。
“师傅,是成了吗?!”鸣掌柜上前,惊喜地说道。
方继尧这才发现鸣掌柜已在房中。他把玉放于架台上:“最重要还在后面,”他说道,“香料调好了吗?”
“我已按照师傅所说,又重新调了清骨散的含量,这次应该不会错了。”说着,他从身后的书桌上端来一只精巧的瓷罐,将瓶塞取下递到了方继尧面前。
方继尧接过瓷罐,闻了闻,又取来刀片沾了点香粉,转身取下油灯灯罩,在火焰上烤了一下。只见缕缕紫红色的烟袅袅散开,淡淡的香气弥散开来,又渐渐消失。
“嗯,”方继尧点了点头,“这次调得果然比前几次好多了,颜色也正了许多,”他望着架上打磨好的玉,舒了一口气道,“今晚就可以上色了。”
鸣掌柜眼中闪过了一丝亮光:“需要准备什么,师傅尽管吩咐——”
方继尧直起身,环顾了一下周围,“这暗室虽然隐蔽,可通风效果却很差,这‘赤鸢粉’中清骨散含量很大,稍不注意就会害了自己,你这里还有通风好些的地方吗?”
鸣掌柜想了想:“若是要隐蔽些、通风还要好的地方,只能是后院的紫烟阁了。那里长时间空着,只放着些制玉的模具,还是十几年前的老式样,所以一直锁着没人进去过——”
方继尧点了点头:“就是那了——不过,此事还得先告诉一个人——”
玥绛楼前,喜子踩着木梯,将昨夜点尽的红灯取下,换成两个崭新的挂了上去。
乐滢敲敲门走了进来。
“瑾儿姐姐,上官府差人在钰宝斋定做的首饰刚刚送过来,有很多新的样式,我见着甚是好看,鸨妈叫你过去挑呢——”
“知道了——”我扶了扶发髻,答应道。
“又到初三了——”我喃喃道。
曾经的每月初三,尤府门前总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各地玉商纷纷聚集到尤府前堂,集众名商巨贾的智慧,为自己带来的玉石鉴评估价,同时,商讨与争吵之中,奇珍异宝也在不断地变换主人,而最多的时候,那玉最终的主人便是那个稳坐于堂上的我的父亲——尤景。
也正是那年七月初三,菜市口流了一地尤家人的血,那沉闷之后的暴风雨中,鲜血随雨水化成汩汩血河,经久未尽,触目惊心。
可那血色带给我的,恐惧似乎更多,而仇恨——我不知道去恨一件永远成为历史的事情值不值。但是,我知道,去爱一个爱我的人,永远都是值得的。
绣娘,此生,我定要见你一面,即使是最后一面。
来的是钰宝斋的印玉,身后还跟着两个伙计的,手里各捧着一个红木绣盒,上面盖着亮红色的绸缎。
清泸走上前掀开了绸缎:“这钰宝斋的东西还真不错,尤其是这些翡翠玉簪、红玉镯子,可比从前几次花样多了许多,连这珠花的线条都精细的很。你们钰宝斋是不是来了新师傅啊?”清泸笑着说道。
“还真给姑娘您说对了,”印玉笑着说,“我们钰宝斋的确刚来了个师傅,手艺精巧的很,这几件最漂亮的首饰可都是他老人家的手艺。我知道这玉首饰向来入不了清泸姑娘的眼,今日姑娘能说出这番话,可是对那师傅最好的褒奖了。”
清泸一笑:“如此说来,你们钰宝斋可又得了个摇钱树。不知那师傅是何方神圣,若哪天能让我见见,或许还能因此改了嗜好。”
“若真能如此,那便是清泸姐姐对我们钰宝斋的垂爱了——只不过,”他顿了顿,“新来的师傅总是极少见人,就连我至今也未曾瞻仰他老人家的尊容。”
清泸笑笑,“还挺神秘——”
“这几日钰宝斋的生意可好?”我问道。
“托姑娘的福,生意好的很,”印玉笑道,“昨个师傅他老人家又新得了一块好玉,还想请姑娘前去估个价呢——”
清泸笑道:“你们钰宝斋不是供着位祖师爷吗,怎么还要我姐姐去?”
印玉陪笑道:“姐姐是不知,有时这玉的价钱不在于是谁做的,而在于谁看过,赞赏过。这江南一带谁不知道瑾儿姑娘是识玉的行家,若是瑾儿姑娘看好了,那玉可就炙手可热了。”
“原来你们是把我姐姐当成钰宝斋的招牌了。”清泸撅嘴道。
“这——”印玉被清泸如此一说,脸一红,“我们掌柜的是最敬重瑾儿姑娘的——”
“清泸,”我拉过她,“鸣掌柜知道我喜欢玉石,一得到好的便请我去瞧,并非是要以此抬高价钱。”
印玉忙点点头:“我们掌柜就是仰慕瑾儿姑娘的才能才多次请教,掌柜的还要我们多跟姑娘学呢。”
我笑了笑,说道:“替我多谢你家掌柜。你先放心回去,我一会儿便到。”
上官府里,段平问身边的仆人小福子:“定做的首饰给玥绛楼送去了吗?”
“我已经去过钰宝斋了,”小福子说道,“那儿的伙计们昨晚加了一整夜的班,终于赶了出来。”
“以后记住了,每月初三按时把首饰送过去,这是老爷特别交代的,若是给误了时辰,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段平一脸严肃道。
“您放心,”小福子应道,“钰宝斋那里我一直亲自盯着呢。还别说,这次钰宝斋做的首饰真不错,尤其是一些玉石、翡翠,比以前精细多了,听伙计说是刚来了一位师傅,以前是专刻玉石的。不过话说回来,行家就是行家,只是给他们指点一下那手艺就精进了很多。”
“新师傅?刻玉石的?”段平有些惊讶道,“知道他是哪儿来的吗?”
“这,”小福子摇了摇头,“他们说是鸣掌柜请来的,但都没见过,好像很是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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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掌柜、方继尧做的紫玉荷珠和真正的紫玉荷珠,会上演真假玉之争哦
☆、第七章 妍妍婧玉,红玉灼灼夜行人(2)
钰宝斋里一如既往的一尘不染。我刚进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