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眉暗眼地看着她,一动不动地由她掇弄。
待卸去重重厚甲,触目惊心一道刀伤,她看见倒吸一口气,捧着他的胳膊不知所措。
“都说了无碍。”他道,稍稍用力,试图将胳膊从她手中抽出来,“少时习武,曾伤得比这更重过。”
她不肯松手,抬眼瞅他,轻轻地问:“明知那边会有人马诈伏,就等着你率兵过去,为何还是要亲自去?”
他慢慢地道:“我怕他们拿你做饵,真的逼你离了舒州城。”稍稍一顿,又从容道:“倘非如此,你要到何时才肯信我真心?”
她没吭声,拿了白棉来,轻擦他伤口周围的血,越擦手指越抖,到最后眼眶鼻尖全红了。
他蓦然低下头来亲吻她的嘴唇,轻慢温柔,却又久久不休。
这一刻他等了有多久?
他早已算不清。
她的唇舌是如此香甜软嫩,她的身子是如此契合他的怀抱,从那一年的宝和殿到如今这烽火大营,从未变过。
他一场大战未及清洗,浑身皆是血尘气味,亲吻她的双唇舌尖更是带了汗味,可她却丝毫不觉般地拼命吮吻他的薄唇他的烫舌。
太想他。
生死爱恨将她折磨透了,如今只觉获新生,从此只愿可以抛开一切,能够就这样干脆纯粹地与他相守相伴,一生一世不弃不离。
帐帘被人慌慌张张地揭开来,御医刘德中随着通禀声急急走了进来,一见里面情景,登时僵住,冷汗冒出来,连连道:“不知……不知皇后在此。”
军中流言向来传得飞快,一场大战下来,她被册为皇后一事已是遍闻全营。他在禁军中的地位自是无人可比,听得这一消息,根本没有哪个将兵敢撑着胆子来问个虚实,皆是老老实实地认了她这个皇后。
这些她自然看不明白,只觉自己到底是亏欠过禁军的,一时也不好坦然承认这尊谓,忙道:“还请刘大人快些来给皇上瞧伤罢。”说完,便红着脸到一旁。
刘德中伴驾多年,心定术佳,看了伤又诊了脉,只道没伤到筋骨,并无大碍,便替他敷了药包起伤口,嘱咐了几句,然后出帐煎药去了。
她只道他伤臂不便,就弄了热水来替他擦洗满是脏尘血汗的身子,不料他洗着洗着,便将她也勾了进去。她敌不过他的撩拨试探,也压不住自己的念想,只得由他尽兴了一回。
末了他手臂上的伤口又裂,却不理死活不肯放她走。
活生生一副要将她揉碎在自己体内的模样。
如是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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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章一五六 我心依旧(下)
事后,她无奈之下又请刘德中过帐来给他的伤口重新敷药包扎。刘德中略叹,道皇上这几日来不可再过用力,当下说得她愈发羞窘起来。
入夜时柴哨麾下有人来报,道舒州城中的前朝遗臣们愿意缴械投降,城头战事已止,为首的十一个遗臣已全部押至营中。
是时她与他正在帐中用膳,他听了来报,也只是吩咐道:“将他们都押去与岳临夕一处,待明日天亮后再说。”
来人领命而退,这帐中内外又复安静。
他因伤在右臂,刘德中特意嘱咐他这几日不可持剑弄枪,不可握笔过久,不可多拿重物……最好是什么都不要做,如此方能好得快。
他此番统军北上,朝中政务虽有古钦等人掌理,但遇大事还是少不得要往奏军前请他定夺。她十分清楚他那说一不二、不肯马虎的性子,这些日子来他日夜疲累尚且来不及处理这许多军政事务,此时若再叫他不得用右手,那简直就是要了他的命。
用膳时他颇心不在焉,不知是在想京中的政务还是在琢磨北境的战况,案几上摊了数本折子在一旁,目光一直凝在那上面。
她不敢扰他大事,可又担心他倘不多吃点这伤便更加难好,于是便舀了饭送到他嘴边,“陛下。”
他斜眉,“这陛下陛下的听得我难受。之前要同我生死不见时,你那洒脱无束的样子倒比眼下受用得多。”
她脸色立马变了,佯怒道:“凡事都要你受用。”
他嘴角勾出一点笑,知道她是指之前那事儿,遂搂她入怀道:“便是如此你我相称,无拘无羁一点,方是夫妻之理。你当年何时见上皇与平王之间称孤道朕了?”
她被他这样抱着,气势一下便软了,又为那夫妻二字怔住了神。
她当真是他的皇后,是他名正言顺的妻了?
那是他专横无羁的一道皇诏,可若叫这天下知道这事儿,朝臣万民又会是什么反应?
她一恍惚,又想起他说此事不必她操心,那语气毅然笃定,倒像真不用她操心似的。
他的左手探上来摸她的脸,“又在琢磨何事?”
“没琢磨。”她抿唇,拿起先前舀的饭,“你倘是不多吃点,这伤好得慢,到时候你又急着要拔军北上,倒要怎么拿枪骑马?”
他盯着好水亮亮的黑眼仁儿,含笑吞下饭,“这右臂受伤,好处倒也多起来了。”
他扬眉微笑,单手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自从她这次与他在山谷外相见,他的笑就逐渐多了起来,好像她的任何一点小举动都能让他欣喜非常,比起以前习惯了他那少言冷面的样子,她竟一时感到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但她又是格外喜欢看他笑。
每当他微微扬起嘴角的时候,她的心里好像也开了一朵花儿似的,甜香肆漫整个胸腔。
从前她无怨无悔地为他付出,而今他亦同样倾心对待她,身后这一个怀抱比起以前愈加坚实温暖,让她心安。
用罢膳,她知道他要批复京中发来的那些加急折子,便替他收拾了帅案,又将笔墨备好,自己打算出帐去看看青云,免得扰到他。
但他却一把将她扯过来抱在腿上,“我还比不得你的马重要?”他语气微重,狠狠道:“那马还是当初我赏你的!”
她有些好笑,却还是乖乖由他抱着,“不去了。”倒看看他要怎么抱着她批这些奏章。
他贴着她的耳朵道:“刘德中不叫我握笔,只好劳你代我批复这些折子了。”
她惊了一跳,侧脸瞅他,“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他二话不说就摊开一本三司奏来的赋税折子,“我说,你执笔。”
她被逼拿笔蘸过朱墨,神思犹怔。
做了这么多年他的臣子,虽是在朝政军务上事事为他分忧,但何曾做过这种僭越逾制之举?而今她成了他的皇后,虽能与他执手共立同起同坐,可他真会允她内闱涉政?
他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嘴唇摩挲着她细嫩的耳垂,低声又道:“北面这么大块疆土都分封给你了,怎能不允你参预朝政军务?”
这恩宠来得太快太盛,令她一刹那间竟然有种错觉,好像这些事早就是他计划好的一样,但这感觉却又转瞬即逝,朱墨一滴落下去,溅了数点红。
他叫她看折子,又口述御批与她听,让她依他之言代为批复,一本接一本,直至半夜时分才批完。
她搁下笔,又捡出最重要的几本与他过目,见他阅后无异,这才一一封起来收好,动作仔细认真,神色一丝不苟。
他忍不住又低头亲她,她轻轻一笑,凑过去回了他一个吻,可这又令他张狂起来,一把撩开她的衣服便埋头而下。
她嘶喘着,急着推他,“别,别在此处……”怕他右臂上的伤又裂开,自己倒成了罪魁祸首。
他起身箍着她的腰往内帐带去。
灯烛一掐,里外皆暗,他的眉眼轮廓愈显深邃,盯着她好似黑夜山林中的野兽一般。
她无措地轻叹,撑臂伏在他身上,长发垂落他一肩,细声在他耳边轻道:“你……别用力。”黑暗中看不出她的脸有多红,只听得见她甜润的呻吟声,和他抑不住的沉重喘息声。
良久,她一身香汗地趴回他胸前,呼吸微重,似是累极。
他左手扣住她的腰,轻轻抚摸着她纤腰内侧的肌肤,突然道:“你的身世,并非是岳临夕招供让我知道的。”
她挪动了一下身子,没吭气。
他又道:“册你为后,亦非迫不得已的权宜之举。”
怎会不知他话中之意?他能在这北地千州万山中将她追到,必定是京中有人告诉了他她的行踪所向,而那人除了尹清还能是谁?可尹清断不会主动去与他说,他之所以知道要从尹清口中撬这些事,势必是早在这些事发生之前就洞悉了她的身世以及尹清的来历。想来尹清能告诉他她的行踪,一定也告诉了他,她在离京前就已知晓自己身世了。
而他既然毅然决然策军千里前来找她,又怎会不知她其实从头到尾就没有负过他?
正如她后来知道,他亦从头到尾都没有恨过她。
这些话,他不必多说,她就已明白。
他听见她这平静的一句,当下便不再开口,只是温柔地抚摸过她身上的寸肌寸肤,好像这才是他与她之间最亲密的轻诉方式。
他与她是如此了解对方,又是如此替对方着想,为了成全对方那天下万民之念而不惜牺牲自己,可到头来却是这天下万民之念成全了他与她。
夜色静寂,她的呼吸渐渐趋淡,身子也愈发软了下来。
他就这样让她趴在自己肩头入睡,只觉心中满足得发涨,许久后又道:“此番委屈你了,待将来回京后,必将这册后大婚一典补给你。”
她的脸在他颈窝里轻蹭了下,口中咕哝了句什么,又安静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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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章一五七 纵马扬疆北(上)
早晨鸟儿脆鸣,她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因想着昨夜里刘德中曾说那药须得熬热了再敷才有效,她又着实惦念他这伤,便悉悉娑娑地起来穿衣下地。
谁料刚一起身,他就攥住了她的手腕,“莫走。”
她回头,轻轻道:“我去给你熬药,就在这帐子里。你昨日领兵出战,又受了伤,多睡睡罢。”
他这才放心地松开手。
她一下地就觉得浑身骨头都酸疼,昨日连着两场欢愉,实在是叫她又是担心又是费力,当真不值。她想着,又转身瞥他一眼,就见他眉角舒平,眼眸轻阖的样子极是英俊,当下脸庞又有些发热。
待将药熬上,她又出帐打水,回来的时候就见柴哨往中军帐前而来。
清晨薄雾稀透,柴哨一身轻甲上挂了水露,走来时看见她在帐外,便止了步子,恭声道:“皇后。”
她知道这年轻将军连日来立功,已被擢为从四品的羽麾将军,在营中有直参面上之权,便轻笑道:“是有何要事来报禀皇上的罢?皇上尚未起身,你且等我进去替你叫。”
“不敢。”紫哨忙道,“只是今晨收到几封捷报,末将料想皇上看了必会龙心大悦,才急着送来的。皇上既是未起,便由皇后收了去罢。”
她有些迟疑,昨夜他虽让她代为批复折子,可她却不敢连这军报也替他收了,只是道:“这实是不合规矩,柴将军还是亲自交由皇上为好。”
柴哨却道:“皇上吩咐过,军务可由皇后代为裁决。”
她一怔,伸手接过来报,问道:“皇上虽如此,但将军不忌讳我从前做过的那些事儿?”
这疑惑在她心中已有多日,按理说京畿禁军一向眼里容不得沙子,眼见北境的狄念大军之前因为她的缘故而吃了闷亏,而她早先位在枢府却与敌军贼寇相勾结,叫这些傲骨铮铮的京畿将校们如何能够真心尊她敬她?
柴哨眼神有点犹疑,道:“皇后莫非还不知道?皇上领军北上途中,已对末将等人说明了一切,皇后是奉了皇上密诏行此诸事,为避天下人耳目,才没叫二府知晓,末将等人领兵进临淮路时,亲眼目睹寇军重兵西调,如此才叫我等一路从临淮路攻了进来。军中将校无人不为皇后这计折服,倘无皇后这番行事,只怕我大平禁军眼下也不能这么快便攻近舒州城。”
她听后,半晌无言,只是静望着手中军报,目光飘乎。
营中远处有号声响起,尖锐清亮之音是陡然划碎这稀薄雾气,令她眼前忽而清楚了许多。
柴哨赶着回去,便冲她一笑:“末将先行告退。”
她点头应允,又望了一眼远处营道上渐多的兵马,这才转身入得帐内。
将熬热的药取出来,又拿了白棉,回头朝里面探看时,就见他已然自己起来了,随意披了袍子,正靠在榻边望着她。
这一双眸子是如此深泓淬厉,这一个男人是如此深情不屈,她只觉自己好像从未将他看透过,亦从不知他对她的情究竟有多深。
他有多爱她,才会如此待她?
但她又有什么好,可以值得他这样爱她?
她捧着东西的手指有些发颤,却还是平静地走过去,在他身旁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