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睑微垂,望向他腰间的黑陶埙,缓缓说道:“仙姿出尘,灌云崩倾,便叫云倾,可好?”
“慕云倾,慕云倾”他低头反复呢喃了两次,轻点了点头。
“那你是认我咯?”她的声音听上去很是开心。
他再次点头,“认你。”
她又傻傻笑了几声,不一会就露出一丝狡黠的笑,这笑有点贼兮兮的,又有点调皮的可爱,但综合起来,慕云倾觉得被她这样盯着笑是有些毛骨悚然的,于是下意识问她:“怎么了?”
她戳着手指,不好意思道:“我来时走得急,姑姑也未给我配个坐骑……”接而低眉又看了看自己花的不像样子的衣裙,复又道:“这花色是前些时候在昆仑游玩时采集制成的,这花是昆仑独有的,我画丹青时用的花色一直都是这个,其好处是不易脱色,但缺点是弄着身上极难洗净……”
慕云倾似乎有点不耐,也没劲听她扯这些文艺的爱好细节,朗声问道:“姑娘要我做什么直说便是。”
她继续戳手指,“你可不可以变个坐骑驮我去昆仑的瑶池宫……”
“……”
让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表露自己原始兽性的一面是容易的,在一个容色倾城的女人面前就更是容易的,但是让一个同样绝色的男人在一个同样绝色的女人面前连一只兽最原始的形体都变出来就有点难以言说了。
慕云倾深吸一口气,努力不去看眼前这个花猫一样的女子,他真怕自己下一秒就真会变回那只同这神女宫一般高的云狐本体将她活活踩死解气!
她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无奈回头看她,她眼睛瞪的圆溜溜的,有点无辜,泫然若泣的姿态,语气温软:“好不好?”
结局就是,半晌后神女宫的殿前出现了一只硕大的银白色云狐,它的眉心有一朵赤色的睡莲,像极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云狐背上坐着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略过的天空响彻一长串银铃般的笑声,这只神兽余光后望,勾着獠牙的嘴角竟也不自觉的上翘,不过只是一瞬,便一个加速冲出了云层,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他想了想,她说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哦对了,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素染,江素染,不必再唤她姑娘了,我可以唤她,素染。
作者有话要说:
☆、祸起萧墙
第十九章祸起萧墙
全城躁动,因为远处的神山起火了!
乌木殿外一身素衣的男子冷眼看着这座宫殿在深蓝色的狐火中化为灰烬。
落英城内,梁戌正准备陪美人入寝,宫外的大太监踌躇半晌还是忍不住敲了敲这血红色的沉沉宫门,小心翼翼道:“皇上,神山那块似乎起火了,娘娘很是着急,闹着要出宫,一屋子的太监宫婢眼见就要拦不住了……”
宫内重新亮起了烛光,有些昏黄,隐约可见男子从帐子里起身穿衣的剪影,吱呀一声,宫门被打开,却是一名穿着纱衣的年轻女子,素着脸,即使没笑,也甜的跟初开的山茶似得。
大太监慌忙低下了头,后退了两步跪下,恭声道:“云妃娘娘吉祥!”
那女子浅笑,“皇上正在更衣,一会就过去,让她等等。”
大太监依旧保持跪叩的姿势,规矩的应了声“是。”
片刻后,一阵药香扑面而来,一身蓝色常服的男子款步而出,在大太监面前停下:“起身来报,你说娘娘怎么了?”
大太监谢恩之后,将情况细说了一遍,梁戌皱眉沉思了半晌,而后一个抬手,“备轿!”
临行之前,仍不忘回身看了看纱衣美人,柔声道:“乖,朕去去就来。”
美人一笑,屈膝作揖,大太监眼看着不远处的凤鸾殿微不可闻的叹息。
梁戌记不得有多久没有踏进这凤鸾殿了,细想了想,哦是了,约莫云桑进宫之后,素染又有了身
子之后便不曾来过了。
这院子里的四季海棠开的芬芳依旧,只是不知何时又多了两株凤尾竹,矮绿色的植物又极难开花,梁戌摇摇头,江素染的喜好真是越发难以捉摸了?
她见他进来显然愣了愣,表情是这两年标准版的冰块脸,他坐近,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伸手又想拉她坐下。
她往后一退,闪避的极快,他轻笑一声,“躲的这样快是做什么?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别闹脾气。”
她似是没有听见一般,只是自顾自地说:“神女宫有变,云倾不知如何了,我得回去一趟。”
他放下茶盏,声调上扬,疑问般的哦了一声,“那人无所不能,阴阳国命都能逆转,一场火,又算得了什么?”
“你!”
“哼,若这仅是你单单想见他的托词,请他来落英城住下便是,朕,不在意!”
江素染从没觉得自己这样无力过,她从未想过自己竟能怀上凡人的孩子,而这个孩子吸食她神识的胃口更是大的出乎她的意料,到了如今竟连神行这种土地公都能轻松办到的基本功都异常吃力!
身后有人将自己拢在怀里,熟悉的药香和亲昵,他将头搁在她的肩上,嘴巴在她耳上摩挲,“不哭了,我帮你去找他便是。”
她猛然侧脸,睁着大眼睛欣喜的望着他,他在她额上啄了一下,“你就留在这,朕的太子可是要睡觉的。”他的大手抚上她隆起的小腹上,“素染,这一切都是你给我的,这凉国,这孩子,谢谢你,谢谢你,有你真好,有你真好……”
一夜之间整座贺兰山化作了废墟,曾经的神女宫不复存在,慕云倾立于云端之上,心中的火却久久不能熄灭,也许兽的触感更加敏锐一些,九天转日,仲夏落雪,天谴就要来了,在这之前,他必须想出办法保她周全!
他心中自嘲,再不是责任,而是为你。
这一年,北郡国的国主君泽过世,死时只有二十四岁,临终前他惶恐的瞪大双眼,双眼之中怨恨汇聚,太多不甘,却也无奈,病榻之前跪着一只小小的身影,那模样像极了扶摇,都说儿子像娘亲,看来真是不假的。
君泽想,他还只有四岁啊……这样小,什么都不懂,朕的北郡国堪忧啊……
环顾四周,竟连一个托孤可信之人都没有,老皇帝死时他没有哭,扶摇死时他亦没有哭,此时此刻却真的绝望的想哭,他多想能有一个人可以托付,许诺他北郡国不会亡,君家的皇权不会易主,君忘……会好好的活着……
弥留之际,他似乎进入了梦幻之境,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万物俱寂,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声,迷离蛊惑,好不真实:“你在找我?”
君泽猛然回头,是一个带着狐狸面具的白衣男子,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除此之外,还有出乎意料的无惧,君泽理了理衣衫和发脚,“君某一生未行善事,还以为死时来接我的会是凶煞的阴司,却没料想居然会是这样工整的少年。”
他语带调侃,慕云倾轻笑两声,“阁下实在是多虑了,三个时辰之后来接你的依然是个凶煞的阴司,而不是我。”
君泽愣住,“那你是谁?”
慕云倾再笑,“我是你在等的人。”
君泽疑惑,“我在等的人?我在等何人?为何我却不知?”
“一个能保北郡不亡,国不易主,新君稳固的人,你在梦里不是这样说的么?”
君泽听后一个激灵,盯着慕云倾看了半晌,却始终问不出一句质疑的话,眼前这个少年模样的年轻男子,有着太过霸道的气场,让人难以否定,转念一想,尘世中却无可用之人,那凉国的梁戌又是结过大梁子的宿仇,幼主登基,连个摄政辅佐的人都没有,此时若是不攻,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信一次又何妨,反正身后已无路,若是真的,尚有一线生机,若是假的,左不过是注定的结局罢了。
他扑通一声跪下,作为君王的身份跪下,“恩人若是真的能保住幼儿平安,君家江山之永固,北郡之安宁,即便是让忘儿唤一声“君父”也未尝不可!”
慕云倾将他扶起,他说:“我不稀罕这些尘世中的东西,只是我欠的就一定会还回来,这是我欠北郡国的,欠你的。”
最后一句,他的嗓音有些哑,君泽还没反应过来,就重新回到了病榻之上,耳边留着那人的话,让他留一纸诏书,不然无人信服!
他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一屋子的皇室宗亲忙活坏了,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命史官写下遗诏,大致意思是自从与凉国一战,北郡国力便大不如前,这是他的罪,扶摇之死更是让他的身体雪上加霜,他对不起扶摇,是他让她到死都只能隐姓埋名的活着,他不能让天下人知道她是谁,更不能让天下人知道这个死后追封为后的女人竟然就是与凉国有着婚约的扶摇郡主,北郡国国主的妹妹!他让她以一个不清不楚的身份陪在他的身边,并诞下皇儿,是他让她到死都不能再见到她最爱的人,是他,一切都是他。
那日以后他便料到会有这一天,于是找到了一位可信的高人,他日若有不测,此人将会出山,以摄政王的身份辅佐幼主,希望文武百官都能倾力相助。
君泽大去之后,慕云倾以帝师的身份居于北郡国皇宫,银色的面具未曾摘下,谁都不知面具下究竟是张怎么样的脸孔,君忘很乖巧,也很早熟,或许,幼年接连遭遇丧母丧父,也让他更看清了世事无常,望着这偌大的国家,肩上,更是多了一份责任。
很显然,梁戌派去贺兰山找寻慕云倾的精兵未能找到他的踪影,贺兰不再有雪,眼及之地尽是废墟,神女宫不在了,乌木殿不在了,后院的海棠花树,也不在了。
回忆不留,慕云倾只带走了初见她时,她为他所绘的丹青和一只黑陶埙,他想,四年了,多少个四年了,不想再等了,天谴将至,若是过的了此劫,他不会再承认这仅是一份责任,“素染,七年就要到了,等这一切都过去之后,就来我身边吧……”
作者有话要说:
☆、生死局
第二十章生死局
人说大梦千年,可料见的,不可料见的,最终都错了,就像慕云倾始终等不来的那七年,就像江素染始终等不来的红尘夫妻,就像梁戌始终等不来的千秋万代,你等的,最终都不会来。
你不争,他就不来。
慕云倾原以为当他再踏入落英城应该是在七年后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那时候的凉国应该已经易主,梁戌应该已经去了收魂司受轮回苦,而她应该跟他回紫云峰了。
这一天,却整整早了三年,凉国还在,梁戌还在,她却就要不在了。
“师父,为何又折回来了?”慕云倾的身后一抹桃花色的身影娇滴滴的问道,小姑娘的个头只到他的胸口,乌黑如墨的长发柔顺的披散在肩上,过耳处用璎珞钗松松挽了个发髻。
一旁比她略微高些的青衣少年拽了拽她的衣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慕云倾没有抬头,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弯腰拂了拂上面的灰尘,起身回头一串动作仙姿飘逸,桃花姑娘有些心疼的看着自家师父孤零零的向远处的宫殿走去,一声叹息后,疾步跟了上去。
凤鸾殿外梁戌正披着件深蓝色的狐裘坐在殿前的台阶上揪着最后一只海棠,花瓣在他跟前撒了一地。
慕云倾目及之处,当年盛放的海棠都已老树枝桠,他踱着步子往殿前走去,踩过厚厚的落叶,最终在一株凤尾跟前停下,在那株凤尾一处不易被人看见的地方悬着一只小小竹签,“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他折下这只签,不露声色的收入袖中,最后在梁戌的跟前站定。
梁戌抬眼看了看这双鞋,冷笑了一声,将花枝啪的一声扔在了一边,他站起身盯着眼前这个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看了半晌,方才说:“原来是你。”
“是我。”梁戌在慕云倾摘下面具的一刹那有那么些晃神,自嘲的笑了一下,“素染想见你。”
慕云倾说:“我来带她走。”
那一天慕云倾从落英城带回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仔细一看,那女子痛苦□□着,手指死死的扣住自己的腹部,口中虚弱道:“救孩子……救孩子……云倾……”
他将她放在紫云峰顶的琉璃宫中,三天三夜没有离开寒冰床一步,寒冰床乃是极寒之地,常人躺在其上必然周身冻结而死,而床上的女子却是双颊绯红,口中不停呢喃着:“好烫……好烫……”
“师父……”桃花姑娘端着一只花纹繁复,茶盏大小的金盒子轻轻在慕云倾的身侧,那女子双颊不正常的红着,手背上的经脉已经从内部泛出黑色,蜿蜒蔓延,看着让人不禁头皮一麻,那是烧心煞!
慕云倾取过盒子打开,一篇暖光让原本就通透的琉璃宫更加敞亮,一朵茭白的睡莲悬于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