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相公,毫不客气斥他一顿,让他下回要救人也得冷静些,不可如此莽撞,遇事不乱方为智者。
小狗子一向视相公为师,这般训责自是低低应了,又喝罢药方才睡下。
两人的烧差不多一天方才退下。
摸摸童儿稍凉的额头,忍不住吁口气,总算退了下来。
第二日请安,大房出来说话,“长媳妇,这些时日玉娘身子不爽,童儿又生病了,你还得照料玒儿,如此忙碌,那管家的事便让我来处理罢,这般也能轻松许多。”
我点点头,没说话。早知她会借此事来索权,这些日子以来,二公子出房门了,自是不用像以前那般守着,虽然人变得轻浮了些,但总比一撅不振的好。这心下松了掌贯权的,自然而然的想到管家一事上,对我,她虽未明说,但私下里早有微词,转着弯儿说那厨房采买的菜果不如以往鲜美。
她不明说,我便也装糊涂。懒得理会。
现下她既然要了,便自然给她,这般劳心劳力的事儿,我还真不喜欢做。
将钥匙和帐册给了她,只觉全身轻上许多,这一大家子,又是添衣,又是置妆,又是换家具,还真不是一般繁琐。
再加之我还有田园庄子要打理,常常同相公一般,至深更才得歇息。
回至院中不久,便有人敲门。
放下手中细毫。
“进来。”
“东家,阿福过来了。”小多道。
“嗯,你请他且去花厅候着,我一会便到。”说罢收起案桌上的帐本,细细包好藏在案桌下的暗格里。
刚进花厅,就见阿福,粗犷身拔立在中央。
“东家!”见我进来行礼作揖。
我微微一笑,指指下首凳子,“阿福,你且坐下来谈。”
“小的不敢。”
既推拒,便算了。
“今天叫你来,是想让你守院门。蒋嫂如今己生产完了,我请个人去给她坐月子,换你进来可好?这院中最近不大宁静,小狗子与童儿刚出了事,你是知道的。”
阿福点点头,一贯的沉默,一向是我说什么他便应什么,那恭谨的态度五年如一日。
“那明日你便收拾一方,进来,我让小多给你配个仆房,白天需守在童儿身边,至晚上她歇息后,你便也去歇息罢,不需再守,晚间有专门的守夜小厮,不需担忧。”
阿福点头应了,离去。我又吩咐小多使人去给玉府送个口信,可能得迟些时日方能去拜年了。
凝着屋外渐浓的冬雾,我握紧背椅扶手,看来二房,就连四公子也别想在身边待了,这般下去,不知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事我尚未出手,相公便淡淡对公公道了,四公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恶毒心思,大了,弄不好会闹出人命,要有成就最好出去磨历一番方成。又说之前他进的明远书院很好,很适合四公子。
相公倒底比我狠些,这般轻轻一句话,便让四公子小小年纪入了明远书院,路途遥远只得宿书院,每月也只能回府一日。
二房听了,在公公面前哭哭啼啼,说是相公见不得她们母子安乐,这才使绊子让四公子进了个如此远的书院,这京城就有现成的,为何不进?
相公看都没看她一眼,径自离去。
公公也被哭得不耐烦,斥责道,“平时你喜爱占些便宜,我也就容了。可是,那些话,你怎地不知分寸在个几岁大的孩子跟前反复叨说!什么时候得赏?赏的哪样东西你没有?我难道薄待过你?没想到不过几年那毅儿竟被你教成这般!这事你还有脸在我跟前哭,江儿算是留情!否则,就凭你管儿不言,那棒子定少不了!”
二房果然没脸再哭,只怕再哭下去得不了好,棒子少不得一顿。
小多报我,听着,微微一笑,二房这般楚楚堪怜地哭诉,在公公面前如此一番垂泪,只怕大部分心思还是拿了四公子来争宠,上回赏了缎子如意去安抚,不知这回又是什么。如果真心在意四公子,那些不知分寸的混话定是不会在他跟前说道。。。如此言传身教,焉有不教坏的道理。
掌家一些时日,那每日里的开销,我自是清楚得很。那些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只怕不像帐目上所言那般清晰。这赏出去的东西,也是数不对目的。每次得赏,她哪次不是顺手摸几个小件的?下人碍着她二房的身份,自是不敢阻拦。
帐册上一些条目明显不对。不过,我却懒得理会,前人怎做,我照着做。虽进了李家门,但至今我仍没李家妇的自觉,总觉得与相公像是关了门过自己的日子,只要有吃有喝我一般不去关心别人的月钱用度,也觉没必要,更何况只是小小的数不对目呢。
待童儿身子好转之时,这年差不多过去一半了。
虽然迟了些,但总归赶上元宵前去玉府拜年。携礼登车,远远便见有小侍站在门口迎人。
望着刷了新漆的玉府大门,暗红颜色在白雪之中,折射出富贵之气,凝着那处我稍愣。差不多有四五个月没有回来了,玒儿都己能坐稳。如今再回,有些陌生,这便是府里多了一个人的感觉么?
下得车,一干人前后相随进了玉府。
对爹爹施礼道了吉祥话。
童儿见着姥爷,很开心,上来便一大堆腻死人的吉祥话。她好似真的很喜欢爹爹,起初,我担心爹爹因着对我的隔阂会连带着疏远童儿,但见他露出十分精神的笑,我担着的心落下。再难过的时段,也总有一天会过去的。。。爹爹己渐渐走出娘亲去世的阴影,在这本是十分喜气的时节里,不知为何,我总觉心上有些惆怅寂寥。。。不知爹爹往后是否还记得撑伞在雨幕里苦苦守候的娘亲。。。
爹爹对童儿仍旧欢喜的紧。可是为何独独对我,这般不亲近呢?
手上温热,原是相公见我愣怔,握住我手。看他一眼,我撇开眸子不语。那些心思,不知为何,我不太愿与他说。。。我知道,自己心底或多或少有些在意私生女的名头,甚至来说,有些避讳。
“姐姐!”
若云对着我,仍旧如以前般,自然亲近,上次那番言谈并不影响他。。。他认祖归宗这般久了,而我对他仍旧亲近不起来。或许,是我潜意识里拿自己当娘亲的亲生女儿看,他却被我归于那个背叛的证明。
轻轻嗯了一声。
若云不在意我稍冷淡的态度,仍旧热忱,对相公道,”姐夫,进去吧!这外头凉。”
几人踏雪进了花厅,早有婢子摆好宴席,若云的一干侍妾进来见礼;这些人早在沈府之时我便见过,都是熟脸。家中人丁不多女主人也己逝难得如此团聚,自是没有分男眷席女眷席,帮童儿净罢手又请相公净手,自己洗过,方才围成一桌。
很久没有如此吃过饭了。桌上,做得花哨讲究的鱼肉让我心上又是一阵陌生。以往居中的肉炙,今年没有了。
只怕往后也不会有了。
如果娘亲还在,定会做的,她知道,我最喜爱的便是过年时大雪天里吃肉炙。那时我说,在这酷寒的雪天里,吃上一口热乎乎的肉炙,是极致的享受。
望着居中色香味具全的盘碟。。。。莫名觉得有些。。。。怅惘。
爹爹看我一眼,朝外拍拍手。
不一会,一盘香气四溢的肉炙送上桌来,凝着那桌上的盘碟,久久未语,眼眶。。。湿润起来。
原来爹爹还记得我喜欢的东西。。。他并不是不认我。
爹爹却是淡淡看我一眼,拾起筷子,率先夹了一块,道,“吃吧!”虽然没说什么,便这些己足矣。
重重一点头,我拾筷给童儿和相公每人夹了一筷外焦内嫩的肉炙,这才欢快吃了起来。
心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化了开来!
连着三日,都宿在玉府。
爹爹仍旧每日忙碌,不时找相公或若云进书房谈话,不知谈的什么,三人脸色凝重,似遇到什么大事。
相公虽未说什么,但我看出来,有些不豫。
遂请他去赏雪景放松一下。
起初他并未答应。好磨歹磨这才勉强同意。
一干人等坐着马车向西山行去,那里是我小时爱去的地方,那时与长天两人最爱的便是那瀑布虬松,每至冬,银雪裹枝,雪白松花遍山遍野,千姿百态。
那里有个岩洞,景观辉煌。我小时埋了些东西在那,现下想挖出来,与相公一同看看回忆一下童趣。
车辙压过雪地的吱吱声不时传来,童儿撩帘去看窗外,被我抱下来。
“童儿,不可四处张望。”我己开始教她规矩,这些自是闺门女子不能做的。
相公一向慈爱,对童儿更不例外,我不过稍稍斥责,他便不满。
果然。
“娘子,你且让她去。如此小的年纪,这般管着,那性子以后定是个呆板无趣的。”
佯怒瞪他一眼,他道人人与我一般,能遇着他这么个异数。童儿现在不教,那些我曾经历的东西,我并不想让她去重复一遍,那其中的苦,我挨过便好。
相公像是知我想什么,凑近耳根,轻轻询问,“娘子,你觉着小狗子如何?”温热气息拂在颈侧,我不住打个颤,这厮!又来故意逗弄我!
“相公为何有此一问?”
“为夫将他培成个我这般的好夫君,配给童儿,何如?”
呃。。。我道他为何如此经心将他带在身边。。。又凡事尽责教导,原是算计着这些。没好气瞪他一眼,“这些事情,也得看小狗子的意思,童儿也才四岁,姻亲之事尚早,往后恐有变数,如此一番算计,到头来成了空,看你恼去!”
相公却是得意翘翘嘴角,“这些,自然不会有错。我与小狗子早己有约待得他功成名就之时,便是迎娶童儿之日。”
我无语。
“阿福可知?”
相公又是一点头。
忍不住轻捶他,相公捉住我的小手,“娘子放心,童儿定能过得幸福。”一旁的小狗子显是听到这些,一张稍显稚嫩的脸此时己是绯红欲滴。童儿自是听不明白我与相公在说什么,睁着一双葡萄大眼,不时指指帘外景致,奶声奶气与她的怀佟哥哥说着她觉着新奇的事物。
几人闲话间,驭夫在外通报到了。
下车,后面阿福与小多等人下车跟了上来,牵着童儿一路向那处瀑布行去。
岩洞在瀑布不远的地方,交待小多与阿福守着童儿,牵着相公向那处去。
“我记得好似在这里的,相公,你再挖挖看。当时这个地方不知是谁刻了个雪花标记。。。奇怪,怎地不见了呢?”
“娘子,你确定是在这儿?”
重重一点头,明明记得是在这处的。
“你再挖深些。”
相公拿了木棍,不停向里捣,不一会儿咚的地声,碰着个盒子。
“啊,是了,相公快些。”
抹抹汗,相公加大力度,将那盒子挖出来。
我上前,打开。
正欲翻看,有一只手比我更快。
视线转过去,相公正拿着一张泛黄的素笺看得开心。。。稍怔,我竟是将这事忘了,忙跑上前,急急道,“快还给我!”
相公举高,笑,“不还,这是写给我的。”
我一跺脚,“谁说是写给你的!”
“还说不是。。。这里写的未来夫君不正是我!”
那时少女心思被相公看得如此清楚,恼羞成怒,我扑了上去,“还给我!还给我!”
“不给,不给!”说完向洞口跑去。
两人正嘻笑间,相公忽地停下。
见状我心中一喜,加快步子大叫一声,“还给我!”一把夺过素笺。
却惊觉相公神情有些古怪,寻着他的视线望去。
。。不知何时己来的长天裘衣黑发,站在洞口怔怔望着两人。。。棕褐裘帽上己落满白雪,手中正握着我小时送他的络子荷包。。。
见我们望他,长天淡若无事,转移视线看向别处,尔后轻轻道,“真是凑巧,不想能在此处碰着李兄。”
相公状似无意移下身子,笔直脊背正好挡住我看长天的视线,这般做分明有意!
心中有些气恼他至今还信不过我,恨恨掐他脊背,却不想这厮一身紧繃的哪能掐进半分,不解气只得改掐为捶。
手被人握住。
只听前头,相公笑着回道,“不想沈兄也有如此闲情。既是遇着了,便回城喝上一杯可好?”
良久,方听长天道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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