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啊?”
“废话!”
华采幽于是咧嘴傻笑,搂着他的脖子在他颊边蹭了蹭:“这还差不多。”
萧莫豫揽住她,下巴在她的发心摩挲:“下次再想出去的话,记得让张婶陪着,我也好放心。”
“我现在的身子越来越沉,倒真是懒得动了。孩子生下来之前,我哪儿也不去,就在你跟前晃,烦死你。”
“好,这可是你说的。”萧莫豫笑了一声,又淡淡道:“我前两天已经写信给古意了,让他下个月中旬过来一趟。帮着你……处理一些事情。”
他略带沙哑的温润嗓音在华采幽的耳边响起,仿若擂鼓沿着血脉直击心尖。
下个月中旬,还有,二十天……
原来,不管再怎样充分的准备再怎样坚硬的心防,到了要面对的时刻,依然会被轻而易举击溃,土崩瓦解,化为齑粉。
“小墨鱼,对不起……”华采幽静静地偎了他一会儿,然后坐直,挽起他的袖子,露出那只紧握成拳的手,轻轻将略带抗拒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让他的伤痛第一次无遮无挡撞入视线,眼泪成串坠落,让掌心那本已干涸的血渍再度缓缓流动,只是颜色慢慢寡淡:“我不坚强,我很自私,我明明知道你现在每时每刻都在忍受煎熬折磨,明明知道你是因为放心不下我才如此苦苦强撑,明明知道早点放你离开才是真的对你好……可我就是做不到……”
这是她这么久以来头一回哭,泪眼滂沱一发而不可收拾,让毫无准备之下有些慌乱的萧莫豫一时也不由得哑然,只好用另一只手又是给她擦眼泪又是给她拍背顺气。
华采幽则越哭越伤心,到最后索性一脑袋扎进萧莫豫的怀里放声嚎啕涕泪横流,抽抽哒哒语不成声:“柳……柳音说只要……有希望就决……不能放弃,但那……样渺茫的希……望,不过是……是自欺欺人……罢……罢了……”
“柳音?”萧莫豫总算从她含糊颠倒的话语里找到了重点:“你见到他了?”
“嗯……今天恰好……也不是恰好……他来找我……”
“那他现在人呢?”
“走……走了……”
“他来找你做什么?”
“给我一瓶……药……”
“把药给我看看。”
“哦……”
哭得七荤八素的华采幽晕头转向地将小药瓶交给思路无比清晰情绪非常稳定的萧莫豫,然后继续抱着他抽泣不休。
萧莫豫单手拨开瓶盖,放到鼻下一嗅,眉心蹙起,沉吟片刻:“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啊?”
“把他见到你的情况,还有跟你说的话,都原原本本告诉我。”
于是华采幽就很乖很听话的把从柳音出现到离开的一言一行全部详详细细的给场景重现了,于是萧莫豫的脸就黑了……
“他抱你了?”
“嗯。”
“他还握你的手了?”
“嗯。”
萧莫豫磨了磨后牙槽低声嘀咕:“他最好长命百岁的活着,等我做了鬼再去报这欺妻之恨。”
华采幽哭得是喉干耳鸣险些气绝身亡,这会儿虽然总算止了泪,脑子却还是昏沉,只隐约听到他的最后几个字,嘴一瘪,险些再度飙泪:“你也觉得是自欺欺人对不对?要想拿到解药,除非常离娶安阳,而他又是绝绝对对不可能与睿王爷联姻的。”
萧莫豫欠身探手取过一块方帕,为她把一张花猫脸细细擦干净,顺便饶有兴致地问道:“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常离选择辅佐的是太子,怎么可能跟三皇子的人扯上关系?”
“为了你也不可能么?”
华采幽抽抽鼻子叹口气:“从女人的虚荣心来讲,我当然希望是可能的。不过很遗憾,实际情况是,常离就算对我再如何动心,也绝不会因为我,准确的说,是绝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而影响到他在大事上的决策。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你跟他是同一类人。
萧莫豫将帕子对折放好,挑了挑眉梢:“此话怎讲?”
“你为了萧家,他为了雍城,势必要放弃很多东西,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你们都会毫不犹豫。”
“那……”萧莫豫不置可否地垂目把玩着手里的药瓶:“柳音呢?他也不是普通人,他的肩上也有不得不扛的担子。”
华采幽想了想:“柳音不一样。也许因为他是江湖中人,本来就没有那么多的牵绊束缚。他这个家伙,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玩世不恭对什么都漫不经心满不在乎,但其实只要认准了一件事一个人,就会义无反顾的做下去全心全意的对她好。我想,他应该能够做到,为了心爱的人即便与全天下为敌也在所不惜,就算全天下都站在他的对立面但只要心爱的人与他并肩就此生足矣。因为他的爱恨都很简单,而且纯粹。”
“所以,如果有需要的话,他可以为了你而付出一切,甚至……”萧莫豫笑了笑,倒出一粒药丸放入口中,咽下:“性命。”
华采幽一愣:“你……”
“油菜花,没有把握的希望,我不想给你。因为有了希望而后再绝望,太痛太残忍。我只想抓住眼前的每一分机会,能够和你在一起的机会。哪怕是要凌迟之痛来换与你相守的一时半刻,我也心甘情愿。你说你自私,其实真正自私的是我。”
萧莫豫本就苍白的脸色眼下越发惨然若雪,微微蹙了蹙眉,方又继续笑着说道:“你知道吗,我曾经有个愿望,就是你要比我早死。这样,我就可以陪你走完最后一程,风风光光送你上路,然后,用剩下的所有生命来想你念你。结果没想到……”
“小墨鱼……”华采幽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打断了他的话:“你不忍心,我又何尝不是?既然是老天选的,我们就只有笑着接受。”
你不忍心将我孤零零留在世上,我又何尝愿意你独自面对失去的痛楚?两个真心相爱的人,注定有一个要先离开,谁都希望,留下的那个,是自己……
萧莫豫凝视着她,旋即弯了弯眉眼,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梁:“刚刚还是个爱哭鬼,一转眼就好了。”
华采幽摸摸自己的肚子理直气壮:“你懂什么?这叫产前忧郁症,我忧郁呀!我一忧郁当然就要哭啦,哭完了当然就不忧郁啦,不忧郁了当然就好啦……”
“行了行了别贫了,张婶留了饭,你快去吃吧!”
“你吃过了?”
“放心,在你的教导下,张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喂猪改行填鸭了!”
“不错不错,明儿个给她加工钱!”
华采幽乐颠颠地起身离开,看到地上掉落着笔还有一封没装好的信,便俯身捡起。
那信露出了一角,写着‘销金楼’。
华采幽刚想随口问一句,回头,却见萧莫豫已经翻了身,向内而卧,即便隔着厚厚的衣衫,仍可见他颤抖的背脊,嶙峋支离……
转过脸,将信装好,封口,悄步出屋。
最后一瞥之下,依稀可见‘销’的前面好像是个‘没’字的右半边,眨眼便也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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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熬过了那波锥心噬骨的剧痛,萧莫豫满是汗水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苦笑。
柳音既然去了苗疆,就当知道那蛊毒会给身体带来什么样的损伤,更当知道,混合了‘老虎草’的药丸力道有多么的凶猛。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上西,按道理,此次既是诚心相助,那么便至少也该在他首回服药之时以内力护住他已然衰弱至极的心脉,免得被过激的药力所伤。
然而,柳音竟只是留下药便匆匆去了。再联系其对华采幽所说的那些话来看,恐怕是,凶多吉少。雍城之内,能伤得了‘无名教’教主的,还能有谁?
另外,所谓的‘转机’,必然不是随口而出的安慰之言,很有可能,柳音也已经知道了那件事。莫非,就是因此而遭来了杀身之祸?抑或者,是借此为由达成了什么协议,所以才会如此笃定要给华采幽一个希望让她决不能放弃……
无论如何,便是冲着这跟天夺来的几个月,我萧莫豫也已经欠了你柳音一个此生无法偿还的人情。
无论如何,那个你甘愿为之舍了性命的女子,知你的率性懂你的付出,你当了无遗憾——
第五十一章 老鸨生了
有了柳音的药,萧莫豫体内的蛊毒果然得到了控制,虽是依然隔三岔五的发作,不过已经不是那么频繁,身体状况也有了明显的好转。时常陪着华采幽一起在田间地头散散步遛遛弯,偶尔还能去市集转上一圈。
除了涉及公务的书信往来,两人几乎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只管待在这民风淳朴的边陲小镇,过着平平淡淡的夫妻生活,静候腹中孩儿的出生。
五月,雍城方面传来被异族三十万铁骑大举进犯的消息,因双方此前已止战数十载,本次毫无征兆的骤然发难令雍城守军只能仓促应战,局势一度非常危急。多亏城主有勇有谋指挥若定,带领十万铁甲以少胜多击退了敌军的猛攻,终于将战事成功拖入了对峙胶着的状态。
六月,皇帝下旨敕封雍城城主魏留为‘定国公’,一等公爵世袭罔替。
七月,‘定国公’魏留执帅印,统领三军。
八月,朝廷调集的十万骑兵二十万步兵陆续抵达雍城地界,与敌对决之势已成。
因为战事全部集中在东南部,故而位于最西北角的小镇一直没有受到什么波及,民众的情绪普遍很稳定。
而且早在五月初,就有一支两千人的精锐部队突然出现,驻扎在了镇子的周围,生生将这个仅有万余人的小地方给围成了刀枪不入的大铁桶。
据传,乃是因为此处有祥瑞之气,关系着整个雍城的兴亡,所以才会布下如此严密的防卫。
于是民众的情绪普遍在稳定里加入了自豪感和认同感,以及飘飘欲仙的浮云感……
以上种种,萧氏夫妇基本都是从超爱八卦的张婶口中得知的,说的人眉飞色舞煞有介事,听的人兴致盎然很是捧场。
只是在张婶走了以后,萧莫豫便俯□子对着华采幽那大得几乎可以平放一碗水的肚子感叹:“儿子啊儿子,你爹爹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你的娘亲居然是那劳什子祥瑞之气变的呢?你说她是妖呢还是妖呢还是妖呢……”
“妖?”行动不便的华采幽懒洋洋地勾勾手指:“小墨鱼,你过来。”
萧莫豫骨气十足,坚定站在她的一臂之外:“我不!”
华采幽于是笑眯眯地用打鼓一样的手势在肚皮上拍个几下:“你不过来,我就打你儿子!”
萧莫豫便立马不用威武也能屈让骨气通通见了鬼,非常配合地把自己的耳朵伸到她的手指之间:“为夫错了,娘子不是妖。”
华采幽点点头:“那我是什么?”
“娘子是落入凡间的仙子……”
华采幽表示满意,松开他的耳朵顺便揉一揉:“乖~”
龇牙咧嘴轻轻跳开三尺,萧莫豫在确定安全之后赶紧补上一句:“也就是俗话说的‘脱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
当晚
,华采幽挺着大肚子亲自下厨,给萧莫豫做了一道酸汤鸡,感动得他是涕泪交流酸得他是恨不能抱头鼠窜躲进大山竖旗为妖。
每天就寝前,萧莫豫都会帮大腹便便的华采幽洗漱。
先是端一盆热水让她泡脚,然后绞一块半湿的毛巾为她擦面,最后蹲□,为她轻轻按摩揉搓略有些浮肿的双足。
坐在床上的华采幽背靠着松软的棉被,隔着高高凸起的腹部只能看到他斜插乌木簪的发髻,干净整齐的发线,还有两道入鬓的修眉。这个时候,他的眉心是平顺的,不是虑事的轻蹙,也不是忍痛的紧皱。可以想见,他的唇角必是向上扬起的,噙着浅浅的,但直达眼底的笑意。
倘若时光能永远停在此刻,该有多好……
华采幽无声无息地抽抽鼻子,随便找了个话题:“雍城的那帮家伙,不会有什么事吧?”
“不会。”
“刀枪无眼,你就这么肯定?”
“四十万对三十万,问题不大。”
“可敌军是经过多年准备的,我们则是仓促应战。而且,他们有十五万的重甲奇兵,既善攻城又善奔袭,两军对阵时更能以一当十。而我朝对骑兵向来不甚重视,虽然此次名义上是有二十万,但除了常离手下的那五万铁骑还勉强能与之抗衡,其余的怕大多不过是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罢了。若非仗着雍城军民一心地势易守难攻,估计根本就不可能撑到朝廷的援军来吧?”
萧莫豫的眉梢挑了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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