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碧曼声答道,“佛说,一切法从心想生”
“佛说一切法,为度一切心,我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周言开始咄咄逼人,却见霄碧并不为所动,依然平静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末了自嘲一叹,“不住于相,如如不动,这才是向佛之法”
周言不料她有此答,神色略黯,感叹道,“娘娘如此天分,怎不知佛家说法为‘缘生之法’?”见霄碧没有再说话,便接着道,“十法界是因缘生法,佛法也是因缘生法,《金刚经》云‘法尚应舍,何况非法。’连佛法也不可以执着的。凡是因缘生法都没有自性,正是‘当体即空,了不可得’。”
霄碧久久没有开口,慢慢地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周言一见眼前顿感清亮,三年过去了,她越发容色明丽,仪态娴雅,观之忘俗,美中不足只在一双翦水秋瞳中颇多郁色,令人悱然。周言不敢失礼,立刻低首伫立,只听见霄碧黯然道来,“周大人是饱学名士,怎是我一小女子可辩驳的,大人可知‘万法皆空,因果不空’,所谓因果循环,相续不空、转变不空,佛便是让我们知道这个,才能得大自在。”
周言有些着急了,“经上也常讲“境随心转……”
“《楞严经》也说,若能转境,则同如来。”霄碧不待他说完便抢先说道,见周言还要再辩,便示意止住,幽然叹道,“周大人不必再说了,你的来意我明白,我看不透因果便放不下业障,一直执着于此,也是为此。如今听大人一席话,看破是法,执迷也是法,一心求法倒违了‘本是无一物’的境界。我知道了。”
“娘娘慧根不浅,下官幸不辱命!”周言这才松了口气,想起方才的险辩,不由自主抹了上额,并未出汗。“江南春日已近,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正是冶春赏景、开阔胸臆的好时节。”说着看见霄碧面显神往,知道必是对江南风物动心,试探着说,“其实皇上……”
话没说完,就见霄碧脸色一沉,扬声唤来如霜送客。周言知道她不爱听,只好打住,“下官即将赴云南任上,就此告辞,娘娘多保重。”
“大人慢走。”霄碧冷然道。
周言看看霄碧神色,忍不住又说,“日前收到南边消息,懿孝公主新寡,皇上叮嘱迎回,不知娘娘有无话带给公主?”
霄碧蓦地站起来,身形晃了晃,别过脸去。周言瞧不出表情,半响方才听见她哑声道,“不幸嫁与帝王家,真个悔痛。”
如霜送走了周言,回来看见如风立于一旁,神情局促。霄碧坐在榻上,目下有些红赤,想是哭过。
霄碧见她回来,收敛了一下心情,温语道,“他要走了,你可想一同去?”
如霜措不及防,一时倒无语,就听见霄碧婉转道来,“我总是想可以成全你和如风的,晚一些不如早一些,如今我已然这样,守着我也没什么意思。”
扑通,如霜立刻跪下,“主子是嫌弃我们了嘛?怎么要赶我们走?”如风看见也跟着跪下。
“你们……”霄碧细细审视了她们一番,起身踱开淡淡道,“去,留我皆不强求,一切但随你们吧。”
“主子!”如霜还想分辨,但见霄碧意兴萧索也不知该如何解开这个疙瘩,只好罢言。
逊炜找到魏增德后,两人连日长谈,终于说明白了这些年的人事沧桑。逊炜也才知道,原来魏增德、安王妃、闻夫人是一母同胞,他们的母亲刀依腊是现今召片领的姑姑,战乱时随了魏国公。本来女子出嫁后便再无领地,魏增德将其灵柩送回时也只是打算隐居终老,不想正好赶上孟连新政不稳,机缘巧合下协助召片领统一了孟连,才在摆夷族落地生根,玉簪本是赏赐物。永逸二年闻将军征战安南,路经此地,找到魏增德,那根玉簪便又转赠给了将军做贺喜之礼。永逸四年在闻将军的协助下,孟连得到朝廷的承认,召片领便给这个表叔封了一块最大的领地,魏增德便从了母姓,待儿子稍大后,又将召朗一职袭给儿子,自己便搬来大理了。
“难怪这些年来,母亲怎么也没有五舅的消息。”逊炜感叹道,“谁能想到您已经做了摆夷族人,还是宗亲。”
“俗话说大隐于朝,我这样也差不多了,不然怎能躲得过去呢?炜儿,你有何打算?”
“我?”逊炜失笑,摇头自伤,“玉钗重合两无缘,鱼在深潭鹤在天。记当时,看今日,空有凌云志,金盆覆水已难守,不如随分尊前醉,闲傍砚田学种花。”
魏增德深深看了他一眼,无奈道,“也罢,先在五舅这里,看看再说吧。”
两人正说着,一个家奴慌慌张张跑进来道,“老爷,不好了,大小姐的病又发了。”
啊?魏增德大惊,草草招呼一声逊炜便匆忙入内。逊炜心下好奇,跟着一同进去。未几转入一间轩敞闺房,只见众人围着,未见到内中情形就听见一阵剧烈干咳声,密密切切似无喘息机会。
魏增德快步上前,分开众人,只见床边跌坐一个年轻女子,头歪在一边,以手护心,张口喘息,似胸中憋闷,呼吸艰难,已然是满头大汗,不可支持。旁边跪着一个郎中模样的人,正施金针。
“依香!”魏增德心疼地唤了一声,上前扶住那女子,依香嘴动了动,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不知是金针作用还是痛苦难当竟渐渐昏了过去。魏增德将依香抱着放到床上,颓然坐在一边。
逊炜见状欲待安慰,无意间撇了一下床上女子,不由得轻呼出声。
深宫如海 卷五:缘散 为谁风露立中宵
章节字数:5020 更新时间:07…11…04 13:26
床上的女子面无血色,唇色青绀,人已经形销骨立,似同薄纸一般虚弱无力,缥缈欲飞。看着这副情形逊炜每来由的涌起一股酸涩,转身离去。
行至庭上,只见满园春色,依然芬芳,园后传来刀兵之声,那是星雨与艾温教人习武。艾温便是刀召朗,算来也是逊炜的表兄。自那日艾温无意中发现星雨的功夫,大为叹服,便央求其训练家兵,摆夷人多文弱,如今局势不定,不得不早做打算,星雨也正觉无聊,就一口应承下来了。此时面对这一番生气昂然,逊炜恍若身处两重天地。
“贤侄。”魏增德不知何时步入了逊炜身后,他想的出神竟未有所察。此刻转身唤了声“五舅”,见舅舅面色稍定,估计依香已经无甚危险。
“依香这孩子天生有喘疾,病发时便吐吸困难,窒息昏厥,几番死里逃生了,未知下次……”魏增德内心悲戚,难以成言。
“总是天妒红颜,”逊炜神情黯然,“令人扼腕!但愿人人平安,事事如意,可惜天不从人愿,人当如何?”
魏增德听他如此说,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侄女随姑,她的确是象七妹。炜儿”见逊炜眼圈似乎红了红,别过脸去,便拍着他的肩膀道,“既已放手,何必再自苦呢?”
逊炜摇了摇头,“我只是想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他说过要好好待她的。”
“你有何打算?”
“五舅,我想潜入京城……”
“炜儿!”魏增德断然呵斥,“你母亲只得你一子,你要如此忤逆不孝嘛?”看着逊炜低下头去,察觉自己过于严厉,便又放缓了声音道,“你说想在此终老,有舅舅在,摆夷族内你都可安心,过一段时日还可接你母亲来同住。再者,我瞧柳姑娘为人不错,一路相随,对你也是一番心意,炜儿,前路艰难容易,高下可分,你怎地?”
“五舅,我也以为我可以。”逊炜目露悲意,似有嘲讽,“想我堂堂代王府世子,人人皆夸我果断睿智,怎地在此事上如此糊涂?我也想过,是不是我与他拗气?是不是世事迫得我,我于激愤之下硬要如此?五舅,这一年多来我想过很多,也试过。”
逊炜满心痛楚,看着魏增德,“我不敢去江南,我怕触景伤情,特意来到这个蛮荒之地,特意想找到五舅,便是想学你,从此可以忘却往事,了此余生。是啊,这一年多貌似我都做到了。我听到皇上圣明,想到山西升平,海晏河清,我心如止水;我听到他大肆选秀,想到宫中时日,我也可以不动声色;我看见依香奄奄一息,遥想那一个伤心的女子,我,我甚至也只是心酸而已。”
突然,逊炜双目圆瞪,语声激愤,“可是当我出来,看见这姹紫嫣红,勃勃生机,我突然十分不甘,再无定力。我们便如朝花夕月,正当盛景,为何要苟延残喘,为何要做这行尸走肉?舅舅,我不想我和碧儿都到了依香那般无力时,才痛悔当初?我要一条生路!舅舅,难道这么些年你都心如古井,从没有过悔恨嘛?”
一席话说得魏增德骤然失色,两人对视无语,神驰往事,面上均现难平之色。待到艾温和星雨从后面走来,出声相唤,才各自收敛心情。
魏增德看看面前三人,对逊炜沉声道,“你想一条生路,谈何容易?今生只怕无望。”
“我知道,法子我都试过了,再没有法子!我没有它想,哪怕远远看一眼也好!”逊炜重归于平静,淡淡道来。艾温不知他们说什么,颇觉费解。个中哀伤无奈,只有星雨听得明白。
“法子不是没有!”魏增德突然道,“你要想生,就必须先置于死地。”
逊炜、星雨诧异地盯着魏增德,随后从他口中吐出的话语却是惊心曲折,两人尚不知做何反映,就听见艾温抢先出声,“不行!这个太险了。”逊炜一惊,看看艾温,看看星雨,她低着头看不出脸色,也吃吃道,“这个法子不好。不说这些了。”
魏增德眼波一扫,目光落在逊炜脸上,“既如此,那就从此忘记这些。你要去京城我也不再拦你,也许人事不如你一厢情愿,小儿女的情谊,日子久了,也就淡了。”说罢面色一暗,回身入内,留下那三人各自琢磨。
仲春四月,莺啼垂柳,水映桃花,琅琊小筑的白玉阑干桥廊上款款走过几位丽人,正是霄碧和锦绣领着一干宫人,避居琅琊以来,霄碧几乎已不和别人往来,即便是锦绣,等闲也不大见面,互相打发人传个话问候一下而已。
今日锦绣却过来絮絮叨叨说了回子话,霄碧送她出来,听她说喜爱院中的栀子花,便命人摘了一些相赠。这是贾圆从南洋带回,阖宫上下只有她这里有。锦绣感谢,拉着霄碧的手一路说着话。
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小桥堤径,岸上傍着一堤春柳。原本翠柳尽头就是杏林,自杏树被伐后霄碧再不去那里,她并不知道如今那儿补种了不少江南花木,特别是她所喜欢的玉兰花。霄碧停下脚步,正欲向锦绣告别,谁知从近旁的假山上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两人抬头看去,就见一个绯衣女子领着宫人从千秋亭内翩翩下来,口称“姐姐”。
霄碧并不认得她,如今她深居简出再不愿过问宫中事,便是请安也是早早去早早走,不与人搭话。这会远远看着这个女子走来,俏生生的模样好像十分伶俐,再看锦绣,却见她嘴角似有蔑意。
锦绣看看霄碧,附耳轻语,“这是皇上的新宠,一步登天。妹妹莫要理会她。”说罢柳眉轻舒,笑盈盈地迎上前去与那女子说话,“妹妹也在这里啊?”其实不用锦绣关照,霄碧也猜到一二,只要与高煜搭边她一向不大理论,便要离开。谁知那么无意间一打量,只觉面前人灵动可人,不免又多看了几眼,那女子身着玫红地掐金?身小袄,一条同色百折绣花裙,娉娉婷婷,绾着双缳如意髻,端得是娇憨可爱。笑得灿若春花,心无城府,上前来就脆生生地唤了锦绣一声“姐姐”,一双眼睛却骨碌碌打量着霄碧。
“这位姐姐生得好生娴雅,我怎么从没有见过?”那女子甫一开口,霄碧没来由地就想笑。再看旁边跟着的嬷嬷宫人慌急慌忙地提点那女子,想是告诉她自己是谁。那女子听见后大约也觉得孟浪可笑,吐了吐舌头,立刻恭恭敬敬地给自己行了个礼,末了又笑嘻嘻地说,“姐姐别怪罪,宛儿进宫的日子浅不懂规矩,素来没见过姐姐,刚才莽撞了。”这一颦一笑前后来得迅速,就见左颊梨窝忽隐忽现。
霄碧不知怎地,心中就涌起了一些怜爱,见她这般,掩口轻笑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与锦绣道了别转身就回了自己屋子。
很快地她就将这个叫“宛儿”的女子给忘记了,直到有一天下午宛儿特意到她这里来才又想起来。霄碧如今静雅淡然,对着这么个唧唧刮刮说话的女子初时不惯,可看得久了,却觉得她率性烂漫,浑如璞玉,不觉多了几分喜爱。看着她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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