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都只先封了个选侍。
周言奉命入内觐见高煜,心中也料想了几分,估计是为了安南的事情。宣德元年三月先帝皇四女嘉封为懿孝公主和亲安南,谁知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安南国主陈高突然毙命,朝局已由权臣黎利把持。黎利之心,路人皆知,但目前由于忌惮天朝,尚在观望之中。对于懿孝公主,黎利依旧将她安置在后宫,一切待遇从优,未敢怠慢。云南巡抚抢先上书奏报此事,为得是早定安南之策。
故而高煜一开口相询,周言便将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言指安南之策以和、抚为本,立谁为国主皆是我天朝的藩国,岁贡朝纳不变,但黎利此人诡谋,不可不做防备,故而云南这个门户至为重要,需要予以节制,加以疏导。另外陈氏已亡,懿孝公主可先迎回,以防万一。
一番话说得高煜连连点头,赞道,“能在小处有这样的谋略,又能在大处有开阔的心胸见识的,满朝文武独卿家一人耳。”
“皇上谬赞,臣愧不敢当。皇上乾纲独断,定是有成算在胸。”
“你也不必自谦,朕心里明白。云南巡抚朱世照此番巡过南疆就要回京复命了,朕瞧着那边的情形单靠三司衙门是不成的,总要有个人总理事务,朕不想设云南王,看来这代天巡抚一职在云南倒不能同其他地方一样临时委派,必定要定个常制才行。朕属意你去,你意下如何?”
这个……周言倒是有些犹豫了。开国伊始,太祖设藩镇制总领一方事务,后成尾大不掉之势,几酿成祸,最终被今上所除。皇上为震慑地方,查访民情,不定期地委派臣子代天巡抚各地,凌驾于三司之上,行天子事,兴利除弊。好在都是一些德高望重的老臣临时兼任,并非实职,故而成效甚好,未见其害。但是真的变成常制可就不好说了,尤其目前还有藩王在侧。当下周言考虑片刻答道,“设立一方长官非同小可,军政钱粮、刑狱官吏皆非小事,掌于一人之手则权同藩王,颇多弊端,应从长计议,水到渠成方可。至于派臣前往,臣自问才德不足服众,不敢忝居此位。”
呵呵呵呵,高煜轻笑出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爱卿果然是个通达超脱之人。好!朕擢升你一级,正四品宣慰同知,带着朕的旨意去云南,你可秘密辖制两司——‘承宣布政使司’和‘都指挥使司’,到那儿不光要注意安南的动静,还要留心当地的宗族,防止伙同作乱,总之一句话,对安南、对云南都是能和不剿,一剿必尽。”
“是!”
“另外,你再者联络一下歆乐,她若想回来,你派人去接她。”
“是!微臣告退!”周言答应着退下,退到门口刚要转身,突然被高煜叫住,忙上前欠身恭听,半响却不见高煜说话,抬头看去,只见高煜神色间颇为踌躇,欲言又止。“皇上还有何吩咐?”
“听说……”,高煜犹在沉吟,“你早年钻研过小乘佛教的心法?”
“是,微臣早年曾经读过。”
哦,高煜心不在焉地应着,来回踱着步子,想是心中颇为矛盾,周言十分不解,正在左右猜测时,突见高煜立住,仿佛匆忙之中做的决心,背对着他,话说得急促含糊,“宫中有一人,沉迷其中,朕不想她如此,你去开解一下她。”
周言一愣,欲要询问,却见高煜转过身来,已然恢复了平常,“你们共过患难,也算是故人,兴许她会和你多说两句也不一定。”说到这儿语音一窒,神色随之黯然,低首不语。
周言此刻已经明白高煜所指何人,低声答了个“是”,想想又补充了一句,“皇上放心”。高煜点点头,拍了拍周言的肩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缓缓转过身去,凝视着窗外的鹅毛大雪,不知怎地就想起了那首《大雪歌》——“同云惨惨如天怒……暂反元元归太素。归太素,不知归得人心否?”唉——高煜渭然长叹,黯然道,“替朕去看看,回来和朕说说情形。”
深宫如海 卷五:缘散 当体即空,了不可得
章节字数:5245 更新时间:07…11…04 13:25
逊炜和星雨二人到了茶肆,向店小二打听方才那二人的去向,不想真的是摆夷族召朗的仆人,据说那位召朗是“帕拉扎纳打”,是现今召片领的侄子,早些年他的家人就从孟连迁到大理城中居住,一直乐善好施、颇有口碑。逊炜问清楚了所在,便匆匆进城。
大理城是白族人居多,汉人和其他宗族次之。然而因多年汉文化浸润,加上段氏统领了数百年,各族风俗已相互融合,城中全然没有南蛮特异之风,城池布局、宅第府院在大处皆参照汉风,小节上混合了多族喜好,最终自成一体,城中颇为繁华。
逊炜和星雨依着小二的描述,转过一条街就看见一个中等院落,透过花墙窗隔,隐约可见院内花团锦簇,如霞似锦,有些枝头已越墙而过。黑檀木大门立着几个摆夷打扮的家丁,门口还有一人正在徘徊,逊炜定睛一看,正是方才那中年汉子。
那人老远也看见了他们,面上竟是一喜,不待逊炜他们避让,径直跑上来,对着逊炜一抱拳,“可是找着公子了,召朗已派了人去城中各家客栈寻访公子,还是我家主人所料不差,公子一定能找到这儿来的。”
逊炜一听,立时明白,冷哼一声,“玉簪呢?堂堂召朗府竟做出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情来,真正让人耻笑。”
那中年汉子也不恼,笑着让道,“小孩子家不懂事,公子见谅,召朗在里面等公子呢,有些事情相询。公子见过了召朗,要怎么惩罚小的们都行。公子里面请!”
逊炜一听,估计这事另有蹊跷,自己也想见识一下这位召朗,当下也不惧,大步进了庭院。
一走进庭院,逊炜方才发现此处遍种曼陀罗,粉白轻雪,艳红丽紫,在这早春时分竞相开放,满园花色是妖娆而不失端庄,高洁犹胜于群芳。“丹霞皱月雕红玉,香雾迎春剪绛绡”,就连逊炜这般见多洛阳名花的人也不禁赞叹了一句,星雨只看得目不暇接,若处瑶池佳境。
逊炜走进正堂,只见一个摆夷打扮的男子立于堂前,年岁与自己相仿,面貌清俊,佩饰华贵。听闻仆人奏报知道这就是召朗,逊炜上前抱拳施礼。对方也是将他上下打量,细细研究一番,笑着说,“子曰有朋至远方来,不亦乐乎,闻公子如此气度,今日得识,三生有幸。”
逊炜心中微钦,素日听说云南土著钦慕汉学,只道是仰慕南地繁华,不过在器皿衣食上附庸风雅罢了,不想竟是认真习得圣人教训,当下也便笑道,“主雅客勤来,观府上一园名花可知大人的风雅,大人地处南疆,却熟识汉学,在下佩服。”
听到此赞,那位召朗竟腼腆一笑,“我的汉学常被师傅诟病,难登大雅,倒叫公子见笑了。”
“哦?”逊炜心念一转,见他不似奸诈之人,不想与他过多客套,当下便直言索取玉簪。那位召朗也不推搪,伸手从怀中取出,却不给他,问道,“这个玉簪是女子所用之物,不知公子从何而来?”
“友人相赠。”逊炜说罢伸手去拿。
“是谁赠的?那人现在哪里?目下如何?”召朗避开逊炜,急切相询。逊炜听到这话有些火了,眼看着玉簪在即,当下顾不得,一招“拈花一笑”出手,生生从召朗手中夺了过来。“怎地拿了我的东西还有这般罗唆?这就是你们摆夷族待客之道嘛?”
“公子莫生气。”召朗不妨他这样,立时就陪了不是,“都是家奴无状,但凭公子责罚。”
逊炜见他确是诚心实意倒也不好再认真发作,便说了声“告辞”就要离开。召朗连忙拦住他,执意挽留赔罪。
云南土著虽是南边蛮夷,但是当地民风纯朴,人心尚古,逊炜看着这个召朗虽是挥斥一方的头人,然而也是热忱直爽、不藏奸猾的血性男儿,此刻面色微红,满头热汗,极力挽留间却见眼神闪烁,猜度他必定心有所求,但平素不善矫词,今日勉强应对自己也感汗颜。恰巧自己也是有事相求,当下便故意叹了口气道,“召朗不必挽留,可是想知道玉簪的来历?”
召朗被说中心事,一时语结。
“唉!”逊炜见状心中明白,特意盯着召朗幽幽道,“这玉簪原本的主人早已故去了!”
“咣当”一声,隔壁厢房内似有一个茶盅落地!
逊炜看得清楚,此消息召朗并不关心,他更在意的是隔壁的动静,只见他神色紧张,毫不掩饰地盯着厢房。片刻“吱嘎”一声,房门打开,只见召朗躬身一礼,唤了声“父亲!”逊炜心中一凛,立时回头看去。
出来的是一个儒雅文士,年过不惑,面容清矍,眉目疏朗,两人迎头看见对方,都有那么一愣。逊炜只觉他面善可亲,举手投足间有一股气度不凡,心中暗暗称赞,蛮人中竟也有这样气质高华的先生,不得不叹为异数。当下上前见礼,因见他汉服儒冠,猜度他必崇尚汉礼,便尊称了一声“老先生”
那名老者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突然道,“你不姓闻!”
“是,晚生化名行事,为得是在外方便。”逊炜老实作答。
老者眼中波光掠过,然只问道,“你知道玉簪的主人是谁?”
“是!”
“你知道她故去了?”
“晚生亲身经历。”
“一派胡言!”老者冷然呵斥,“无知小儿,信口雌黄,这根玉簪是冰种飘兰花,价值万金,为我族召片领所有,你怎么能知道它主人的情形?”
什么?逊炜大愕。这是如雨传递的东西,他相信来历绝不会错,怎么会是摆夷族的东西?再看老者盯着自己的目光突然锐利,当下便昂首道,“这个玉簪以前是谁的,晚生不知,晚生只晓得这些年是谁戴着,那是晚生的至亲,她的情形晚生自然晓得。”
老者似吸了口凉气,迟疑问道,“你是……”
逊炜看了看老者,把心一横,试探道,“晚生姓明,名逊炜。”只见老者明显怔了一下,重又打量了一番逊炜,呵呵轻笑道,“逊仕成聪俊,原来是赫赫的王侯公子啊。”这话一出,不仅召朗府在场的人大吃一惊,齐齐看向逊炜,就连逊炜本人也生了讶异,此人竟连王族家谱也知道?不禁满腹狐疑。
“王爷的风湿可好些了?那年他堕马伤了腿,还瞒着不让人说呢。”
“父王并无腿疾。”逊炜讶异道,转而黯然,“父王已然故去了。”
“公子节哀。”话是如此,老者脸上却无歉意,又问道,“几位王妃可好?听说魏妃娘娘素喜江南玫瑰子露,这年岁大了嗜味太重不好,往日她总不听人劝的。”
“母亲从不喜甜食。”逊炜冷冷道,“老先生是不相信在下嘛?”
老者脸色突然涌起了一股激动,语声悲戚,上前拉住逊炜,“孩子,真的是你!”
逊炜一愣。
“老夫姓魏,避建安讳,改名增德,孩子,我是你的五舅!”
周言奉命来到琅琊小筑,不出所料被如霜挡在外面,“娘娘有谕,外臣不便入内。”周言笑了笑,自有法子,“吾非外臣,请转告娘娘,万丈红尘,只有槛外、槛内而已,我与娘娘同是一处人。”如霜满心疑惑,入内传了这话,不大功夫便出来引周言入内。
穿过正堂,可见一方精致小园。内中兰草青青、芭蕉翠竹,廊下薜荔藤萝牵绕,结了些艳红的小珠,星星点点,状似蜜冻,在这春寒料峭中分外傲然。周言心中感慨,雅则雅矣,却是太过清冷,一种皆称美,群芳孰与争?唉——
拐入左侧厅堂,只见匾额上书“片石山房”,周言估计这是霄碧的书斋,低首入内,只见一室藏书,桌案琴台旁设一架绢绣叠幛的屏风,遮着窗景,却敞亮依旧。蓦地光线一暗,屏风后一团暗色移近,渐近渐晰,终在屏风上隐隐勾画出一个婉约倩影便不再移动了。“周大人此番是奉上命而来吧,不知所为何事?谈红尘就不必了。”
周言依稀记得声音,听这个说话口气知道必定是霄碧无疑,三年前处过些日子,知道她有些天分,恐怕高煜的旨意此番不易办成,当下便故意放浪形骸,讥笑道,“佛祖还要入红尘而后出红尘,参佛之人怎可避开红尘空谈出世呢?”
霄碧微微一愣,“周大人也参研佛法?”
“何为法?”周言冷不丁地打起机锋来。
霄碧曼声答道,“佛说,一切法从心想生”
“佛说一切法,为度一切心,我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周言开始咄咄逼人,却见霄碧并不为所动,依然平静道,“一切有为法,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