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夫人不知何时下车,站在一旁默默看他父女亲热,眼中有欣慰之色,又似有泪光泛动。听得夫君如此说,展颜答道:“将军言重了。听闻将军奏凯,妾身原想北上与将军会合,不想竟错过了。此番多亏姐姐相送。”
“有劳王妃了。”
一家人正自叙话间,忽见远处一队仪仗翩然而止,宫扇旌旗夹着两乘黄色乘舆,一名锦衣高冠之人走上前来,发现闻将军在此竟是怔了一怔。霄碧认得他,就是那日在绘园与自己说话的公公。
“皇后娘娘口谕:姐妹多年未见,哀家甚是思念,着代王元妃魏氏、夫人魏氏即刻进宫觐见。”那名公公朗声宣过懿旨后微一施礼,“车舆俱已备好,两位贵人请吧,别让娘娘久等了。”
闻夫人脸上似有畏色,转脸看向姐姐魏妃。魏妃笑道:“如此甚好。海公公,臣妾此番前来特为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就烦请公公带路吧。只是妹妹刚刚一家团圆,就让人家回府小聚一番,不用和我们一起去了。回头让将军夫妇俩一同进宫谢恩吧。”见海公公还要说话,魏妃急忙抢着说:“皇后娘娘最是体恤下情的,若知道将军接走了妹妹一定不会怪罪的,公公只管放心,有什么都有臣妾担着。”海公公无奈,只能接了魏妃母子离去。
闻将军见他们走远,奇道:“是皇后娘娘差人告诉我你今日到京,她知道我来接你的,怎么她反而忘记了,还要差人前来?”闻夫人听得此话心中暗惊,不敢接口。
“哦,是了,定是皇后娘娘怕我忘记了,同时也派了人来。只是此事我怎会忘记呢?”闻将军说罢笑盈盈地看向夫人。闻夫人勉强笑了笑,面色沉重。
一家人回到了将军府团聚,当日宫中未再传来消息,闻夫人似乎轻松了些。晚宴摆在凉亭内,小酌浅饮一番后,魏氏抚琴,将军击磬唱和,暮春初夏的晚风拂面,两人都似有些醺人的醉意。一旁的嬷嬷、侍婢见状,领着霄碧悄悄退下。
当天夜里,霄碧自酣睡中猛然被人叫起,见是刘嬷嬷,正欲哭闹。不想刘嬷嬷满面惊慌,抱起霄碧就走,口中颤抖道:“小姐,快,快去见见夫人。”霄碧见嬷嬷这副神情,吓得不敢做声。
到了闻将军的书房,霄碧诧异地发现魏妃竟然也在这里。再看房内,父亲伏在案几上一动不动,母亲跌坐在地上,魏妃托着她的身体。见霄碧进来,魏妃赶忙叫她:“好孩子,别怕,过来让你娘瞧瞧你。”
霄碧走上前去,见母亲面色发青,神色涣散,气若游丝,心中害怕,叫了声“娘”就不禁哭起来。闻夫人拉着她的手,“碧儿,娘——好生——舍不得你,可怜——你——还这么小”,说着把碧儿的手拉向魏妃,“姐姐……”。
“我知道,你放心。我一定待她如己出,你只管放心。”魏妃泣道。
闻夫人笑了笑,眼神有些涣散,口中喃喃:“他是为了我,可他不知道……”
“妹妹!”魏妃见她这般模样不禁失声痛哭。
“将军,难道你忘了妾身与你有白首之约嘛?”闻夫人语声渐低渐止,双目微阖,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妹妹?
“夫人!”
“娘——”
后来的情形霄碧都不记得了。若干年后霄碧只记得那铺天盖地的白麻布、连绵起伏的哭泣声,自己跪在那里膝盖麻了,人来人往,磕头、奠酒,总是有人说,可怜一下子没了爹娘,也有说,可叹天不假英年,还有人说,可赞夫人贞静竟有殉节之志……霄碧只痴痴的,都不记得自己那时有没有哭……逊炜一直陪着她,直到有一天魏妃告诉她说有旨意来了——将由皇后娘娘来抚育她,明日她就要进宫时,她大哭起来,抱着魏妃怎么也不肯撒手,仿佛这就是她被夺走的母亲,就是她的一切。后来哭得累了,竟昏睡过去。
第二日醒来,宫里接她的人已经到了。魏妃含着泪柔声劝她:“这是圣旨我们违抗不得的。你是懂事的好孩子,别让你娘在天上不安心,乖乖地跟着公公去见皇后娘娘,她也是你的姨妈,会好好待你的。”
逊炜也说:“妹妹你别担心,宫里头有太子殿下,三哥会求他照顾你的。”又说:“今后每年我们进京朝贺,三哥都来看你,给你带好多东西,你喜欢的小糖人、竹马,三哥都给你带来,好不好?”
霄碧知道此事已无可挽回,哽咽着向魏妃施了一礼:“碧儿知道了,就此拜别姨妈。”又拉着逊炜的衣襟,哭着说:“三哥,你一定要记着你说的话,要记着来看我。我等着你……”说完就哭着走出房门,上了小轿。
逊炜想跟出去,被魏妃一把拉住。母子俩含着泪眼看着青色小轿晃晃悠悠抬出了闻府的大门,远远地传来阵阵几不可闻的哭泣声……
深宫如海 卷一:缘起 一入宫门深似海
章节字数:3691 更新时间:07…10…18 13:15
霄碧只是在轿子内呜咽得哭着,也不知道走了多远轿子停下来了,一个尖细的嗓门传来,象两片碎磁片来回擦着,磨得人的耳朵声疼。“姑娘,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怎么还哭呢,皇恩浩荡,才能把姑娘接进宫来养育,别人盼还盼不来呢。姑娘,这可就到了,下-来-吧-”
霄碧擦了擦眼泪,掀开轿帘走下来。不知何时已进来大内,此刻停在一处宫阙门外,红墙黄瓦,飞檐斗拱,金碧辉煌,宫门正中挂一匾额,上书“坤宁宫”三字。霄碧知道这就是皇后娘娘的中宫殿了。
刚才说话的宦官见她不哭了,就领着她进去,边走边说:“这就是了,姑娘,你要知道好歹,在这宫里头哭可是犯大忌讳的。回头见了皇后娘娘,要知道行礼,口称奴婢。虽说您是娘娘的亲戚,可这不是还没有什么名分么,那就都是皇上、皇后的奴才了。记得,到了这宫里就要守宫里的规矩……”这个宦官兀自说个不停,霄碧心神恍惚,只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
进了大殿,一个宫娥迎上来,轻声问了句:“来了?适才娘娘身子不舒服,才歪着,别作声,看惊了娘娘,先在这等会吧。”说着就款款地走入了内间。霄碧看看大殿上几位宫女全都垂手默立,目不旁视,无人搭理自己,无奈只好站在那儿等着。一晃一个时辰过去了,方才听到内室有些许声音传来,几个宫女轻步移出,打起珠帘,微一招手,霄碧以为是叫自己,刚想挪步,却看见大殿上的宫女端茶奉盥入内。霄碧低下头,心中有些酸楚。
半响一个老嬷嬷走出来,“皇后娘娘传闻姑娘。”说罢,两旁宫女打起帘子,霄碧跟着嬷嬷进去,刚走了几步,嬷嬷一示意,霄碧赶紧跪下。“碧儿给皇后娘娘请安。”
“咳、咳”老嬷嬷连声埋怨,“这是怎么话说的,都没人教过规矩嘛?要口称奴婢”
霄碧一慌,赶紧又说:“奴婢叩见皇后娘娘千岁,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罢了,起来吧。”一个不紧不慢但威严沉稳的妇人声音遥遥传来
霄碧站起来,拿眼眸的余光悄悄向上打量,只见榻上端坐一妇人,头戴九龙四凤冠、凤衔长串珍珠滴串,身着明黄色的贡缎锦袍,披着彩绣霞帔,端庄凝重,气势逼人。“你叫碧儿?”,听得座上人发问,霄碧赶忙低下头去答道:“是,奴婢名叫霄碧。”
“九重天上的一抹碧色,嗯,你娘的心气当真是高啊,可惜了的。”
霄碧听不出话中的褒贬,只是提到娘亲,心中酸苦,不禁哽咽起来。一旁的嬷嬷连忙呵斥:“咄,还不快打住,这里岂是你混哭的地方?”
“算了——,碧儿,你父亲为朝廷平定漠北,于社稷有功。今刚奏凯班师就不幸暴病而亡,皇上哀痛念及尔父功勋,故特下恩旨接你与宫中由本宫教养。宫中不比外间,今后你可要好自为之,方不辜负圣恩及本宫的一番心血。李嬷嬷,领她下去吧,本宫也乏了。”
“是,请旨,奴婢们以后如何伺候姑娘?”
皇后微微一沉吟,说道:“先随着你学些规矩针线吧。”
“是!”李嬷嬷依言领着霄碧退下,转到坤宁宫的旁边的耳房内,唤来两个宫女,安顿下霄碧,叮嘱了几句就走了。她本没有带什么东西,几下也就收拾好了,两个宫女自去打水、取被褥等物。霄碧在房内觉得气闷,就出来四处瞧着,但见宫苑高墙,四处皆是陌生,不敢走远;又想起方才光景、自己孤身一人来到此地,竟觉无一亲人。心中悲凉,就缩在一丛山石中抱膝饮泣。忽然,传来女子细语。霄碧不禁止住悲声,侧耳倾听,原来是刚才那两个宫女。
“小玉姐姐,你说这是怎么话说呢,她到底算个什么呢?主子不是主子,奴婢不是奴婢的,在这儿不上不下的,倒叫咱们伺候她?”
“李嬷嬷也没说让咱们伺候她呀,皇后娘娘不是还没有发话嘛,谁知道以后怎么着呢,先这么混着呗,不过也别得罪了她,万一今后得意了,我们倒没脸了。”
“她得意?不会吧,你瞅方才那上面的架势,说是见娘家侄女,我瞧着比见外人还生分呢。唉,姐姐,我可听说,皇后娘娘和那一位妹妹感情不好。”
“是吗?难怪呢,前两日代王魏妃突然进宫,我没在跟前伺候,听伺候的人说娘娘和王妃为着什么“颖儿、碧儿”的竟吵起来了,想来可会是那位……唉,偏是皇上下了旨,娘娘也无法”
“你不知道,小玉姐姐,我听说皇上……,这事可蹊跷着呢……”
后面的声音越说越小了,霄碧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此刻心中就如一盆冷水当头浇灌一般,寒着心的凉意。原来皇后娘娘和母亲并不和睦,原来她根本不喜欢自己,原来魏妃也是知道的,只是安慰自己,“乖乖地跟着公公去见皇后娘娘,她也是你的姨妈,会好好待你的。”是的,会好好待自己的,只是不会象娘那样,也不会象魏妃那样。
“住口!”突然响起了一声冷斥。“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背地里诋毁娘娘。”是李嬷嬷。两个丫头吓坏了,慌忙求饶。“来呀,给我把这两个贱婢拖下去关起来,等候娘娘发落。”
霄碧听见这阵动静,赶忙悄悄的溜回耳房。甫一镇定,李嬷嬷就进来了,见她仍房中,微微一愣,笑道:“碧姑娘去哪里了?刚才叫老身好找啊。”
霄碧慌忙答道:“没,没去哪儿,就在门口转了转。”
李嬷嬷回首看看四周,再看看霄碧的神色,笑道:“碧姑娘,这宫里头地方大,人多嘴杂,你初来乍到就在这儿待着,别到处跑,看迷了路就麻烦了。”又拿出一卷东西来说,“在家可曾学得些女工针线啊?不管怎样就从这个开始吧。这是一批花样子,先描摹起来吧。皇后娘娘的吩咐你也听到了。白天学些针线,晚上老身教你宫里的规矩。”霄碧答了声是,就接过纸样、素纨开始描摹。
而后的一个月内,霄碧除了给皇后娘娘晨昏定省,就是在房内描摹花样,做些小手工,再不出门了。皇后见她依然是淡淡的,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哪里不好。晚上李嬷嬷给她讲宫里的规矩、宫中的人事。换了两个宫女来照顾她的饮食起居,霄碧再也没有看见原来的那两个宫女。有一天晚上她向你嬷嬷问起此事,李嬷嬷意味深长地说:“在宫里头最忌讳三件事:头一条是多长了一张嘴;第二条是多长了一双耳朵;第三条是没有长眼睛。你可要记住了。”霄碧没有再敢多问。这一段日子相处下来,霄碧不仅害怕皇后娘娘,也害怕皇后身边的这位红人。
如今宫人们都摸不准皇后的意思,不太拿捏得住霄碧的身份,加上刚刚被处罚的宫女事情,越发不敢和她沾边,索性就对她不冷不热,不理不睬的。除了三餐茶水,等闲也没有人来和她罗嗦,霄碧自出生后从没有受过这般冷遇,每每想起过往,看看眼前都觉得心酸,可是在这宫里怕人责怪,也只能在夜里伏在枕上饮泪吞声。
日子又这样过去了一个多月,霄碧第一次见到太子殿下。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皇后娘娘在歇中觉,四周静谥无声,连知了也在树梢停了叫声,只有阵阵清风,伴得庭前大缸内的睡莲摇曳生姿。霄碧正在窗下描绘这缸中的睡莲,要给嬷嬷做一副荷叶莲花的纸样,她早年曾随母亲习过刺绣描红,此刻再日日研习,略有小成,可随绘图样了。
正自临摹间,发现纸上光线似乎暗了,也不在意,忽而闻得一阵似麝非麝、似花非花的清香。心下奇怪,于是便在纸上嗅嗅,笔上嗅嗅,犹在自语道:“难道妙笔生花时,真会有香气盈来?”正说着,听得旁边有一声音笑道:“就你这般涂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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