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霄碧声音发颤,有些胆怯,有些惶恐,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如雨的手,仿佛要借着这个才能获得一点力量。
“主子。”如雨见她这个模样眼圈不禁红了,“只有两个字。”
“什么?”
“等我!”
二月初一,霄碧正式迁入了承乾宫,正式成了绿头牌上的一个名字,走进宫苑回望四周,这处院落,四面宫墙,就是要在这里度过余生嘛?想到这儿霄碧不禁打了个寒颤。
承乾宫目前只得她一人居住,和隔壁永和宫的贤妃和赵昭容同在东六宫内,西六宫那边,慧妃和张昭容住咸福宫、宁妃和淑贵人住长春宫。今儿大家都知道她搬过来,陆陆续续都来探望道贺,煞是热闹。霄碧平素与她们没有什么交情,不想今日竟会成姐妹,一时还有些不自在,好在大家都年轻,亲亲热热的几声姐姐妹妹,倒没有什么生分了。
初二,霄碧一早起来按品大妆,今日要正式去给太后谢恩、请安。末了还要去皇后娘娘那里聆听教训,以后这宫中的晨昏定省就该给两宫见礼了。
以后?这漫长的一生啊,霄碧对着镜子有些征仲不宁,镜子里彷佛现出了一个身影,长眉入鬓、英俊挺拔,对着自己深情说了两字——等我!
前两日听见这话的时候霎时就泪流满面,泪水肆无忌惮地流下来,流过鼻翼,流过嘴角,是咸咸的。他没有变,他一定是有着苦衷的,她觉得欣慰,又感到委屈,只能说这么少嘛?盼了这么久的消息只有这么短嘛?好吧,不管怎样,听见这话这段辛苦便也是值得了。
为着这两个字,她辗转返侧了几日,仿佛有那么一些希望,仿佛又抓不住,忐忑、徘徊、期冀、绝望……他的心意,她的相思,到了今天这步田地,还能说这两个字嘛?一切都太渺茫了。她依然要恪尽闺训,依然要叩谢皇恩住进这个笼中笼。
想到这里,霄碧悲哀地笑了笑,起身唤了如风如霜一起去见慈宁宫。
霄碧进去的时候,差不多的人都到了,按照规矩,由教引嬷嬷引着行三跪九叩大礼,还要恭恭敬敬说,“臣妾叩谢老祖宗恩典,老祖宗千岁千岁千千岁!”因着只是一个妃嫔,这母后的称呼今后是再不能用了,逾制!
霄碧按照规矩做了一遍,礼毕就听见太后的笑声,抬头一看,太后满面慈爱看着自己,伸出了一只手。霄碧错愕,这是什么意思?就在她犹豫的时候,教引嬷嬷上前扶着她走到太后近前,太后搀着她的手,拉她坐到自己身边,霄碧不敢违逆,只觉不安,现在不比从前,身份不同,皇后等人还站着立规矩呢。
太后仿佛也察觉了,命人搬来椅子让众人一起坐下,便开始叮嘱些姐妹和睦、上下同心的道理,众人连忙答应着,郭后更是笑着打趣“母后是女儿也有了,媳妇也有了,两全其美。”大家听了呵呵笑着,料想太后与霄碧还有体己话要说便告辞了。
太后确实有满肚子的话要交代给霄碧,恨不能将自己半生的宫闱历练都教给她,可到了眼前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起,一则怕提到旧事,二则瞧着霄碧的神情似未看开,心想说了也未必有效,还是让她自己领悟吧。当下两人僵了一僵,太后想想还是关照了霄碧几句。
“那日皇帝过来,母后对他说,此番确实他委屈了你,让他今后要好好待你,皇上心里也明白,让母后放心。碧儿,母后最不放心你了。你性子绵里藏针,拗起来又极固执。和皇上弄不好就要僵了。”
“母后教训得是,儿臣定当改过。”霄碧不知觉又漏出了原来的称呼。
“另一个就是这个礼数,不管怎样,碧儿你已经是皇帝的妃子了,凡事除了体统以外,更要给皇上留些颜面,别太窘着皇上让他下不来台。往日里我教你的《女诫》你要用心地做。”
“是!”
太后说一句,霄碧答一句是,少顷霄碧出了慈宁宫,早春二月,万物复苏,然而自己心中却似苍老了几十岁而已。如风提议不忙回承乾宫,转而到御花园转转散散心,霄碧想想也就答应了。
几个丫头疯了一路有些累了,远远瞧见前面假山石子上千秋亭,便走过去准备歇歇。微微的春风拂面吹来,带着仲春的暖意,吹得人心软绵绵的。风送伊人语,待到山下,凉亭高处飘来了那几个熟悉的女子声音:
“瞧太后待她,真是不一般啊,坐在身边拉着手说了好阵子话呢,看着都叫人眼热。”张昭仪带着感慨羡慕道。
“哟,你眼热,你拿什么同人家比啊,人家可是心窝子上的人,多少年母后叫下来了,怎么同我们一样呢。”慧妃那出谷黄莺一般地声音出奇地尖锐刺耳。“你忘了从前咱们只有站着的规矩,她可是大模厮样地坐着,一坐好多年呢,妹妹,你可有人家那个福份啊?”
“姐姐,瞧你说的,如今大家都是伺候皇上的人,还分什么你啊我的。”宁妃依然是那么温柔,“不过我记得以前三公主、四公主倒是不大待见我们似的。”
“可不是嘛?哼,她也好不到哪里去,素日只是巴结那位,如今呢,不也是和咱们一样嘛?也是伺候皇上的女人,可惜这强扭的瓜儿……”慧妃语声渐微,片刻亭内笑成一片。
如风听了早已气得要冲上去,直说今日拼了拉了她们去见太后和皇后理论,不妨被如霜一把扯住,“你就是拉了人去又如何?漫说她们不会承认,就是承认了又怎地?不过也就是被申饬两句,说个拈酸吃醋的话能定个什么罪?你和这般女人认真计较?你想想主子,陡然结了几家主子的怨不说,还要叫别人笑话,就是太后、皇后也会说主子没有心胸度量的。”
“难道就这样受她们的气?”
“你消停些吧,瞧瞧主子。”
这边厢霄碧脸色却是变了又变,红一阵白一阵,嘴唇咬得早没血色了,一双手只死死地攥着,指甲掐在掌心里混然没有知觉。如风如霜的话她全没听见,脑子里只嗡嗡的,身子有些酸软,一把抓住如霜,指指前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霜明白,“先回去吧。”便和如风两个架着她直奔承乾宫而去。
回到承乾宫歇了一会儿,霄碧才渐渐平静下来。想起众人往日的笑脸,想起昨日的那股亲厚劲儿,再听听方才的那翻话,真个天壤之别,人心难测,想来都叫人寒心。
就在这么恹恹地坐着时,不想高煜这个时候过来了,霄碧心情烦闷,本不愿意搭理他,谁知一看高煜竟是满面怒容,气喘吁吁,不禁吓了一跳。
高煜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下一摔,不待她开口,便喝问道,“这就是老六所谓的不放手嘛?”
霄碧暗地里吃了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臣妾不懂,请皇上明示。”
“你自己瞧瞧吧。”
霄碧强自镇定拣起地上的纸卷,展开一看,不禁魂飞魄散,这竟是一篇兴兵讨伐的檄文,说得是小人调唆、高煜圣德有亏,故而举义声讨准备清君侧。这罪状内有一条就是强纳弟妇,有悖人伦。还有一条就是不顾手足之情,威逼撤藩。再看落款是淮王、蜀王、襄王,竟然还有代王!
“不可能,不会的。”霄碧口中自语,心中极力说服自己,他不会做出这样不智的事情,至九族性命于不顾的,即使在说了“等我”以后。
“为什么不会,这班乱臣贼子早已生了反骨,他们以为朕拿他们没有办法,哼哼,这次我就要看看到底谁来清理出一片太平。”说着高煜看着霄碧哼哼冷笑起来,“那日老六来向你表殷勤,就没有透露点嘛?没让你等他?”
霄碧一霎那间面色苍白,摇摇欲坠,颤声道,“皇上何处此言?六哥来看望臣妾,不过是念着儿时的情份罢了,六哥虽然顽劣,但断断不会做出谋反的事情,请皇上明鉴。”
“不会谋反,他都敢说‘有遗命就是将你许嫁于他’这话,他都敢辱骂朕,你还说他没有谋反之心?”
“你,你怎么会知道?”霄碧越听越惊心,似乎在这里没有什么能瞒得过这位阴狠的帝王。
高煜冷哼哼并不回答她的问话,“朕这次不会饶了他们,谋反大逆是诛连九族的罪!”
“不,不”霄碧上前拉着恳求道,“即便如此,不是他们所有人都是这样,六哥不会,代王也不会的。”霄碧不顾高煜威慑自己的骇人目光,急着说,“皇上请想,若是代王有此心,江南便可联合淮王作乱,何必等到皇上登基,天下太平以后呢?代王阖府对皇上是一片忠心,日月可鉴啊。皇上——”说着,哀恳的眼泪便掉下来了。
高煜心中又气又痛,一抬手捏着霄碧的下巴,微一用力就见霄碧痛苦地扭曲了面孔,然而却硬撑着不肯喊出一点声音,这副模样更让高煜怒火中烧,“你就是想替他求情是吧?说来说去是要撇清他,哼,朕要御驾亲征,亲自去讨伐这帮逆贼,他若不掺和便罢,如果他生了贰心就别怪朕无情了,朕放过他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你还是死了这条心把。”说罢手一挥将霄碧摔在了地上,愤怒而去。
深宫如海 卷四:缘浅 朝来寒雨晚来风
章节字数:6196 更新时间:07…10…30 02:07
此次谋反是高燧一力策划的。在江南他一念之间错失了良机,事后深悔不已。看高煜登基后并没有就此事追究他们,先还存在一些幻想,以为那事已可瞒天过海,谁知发现周言平步青云,圣眷优厚时,这才知道不妙,高煜心机深沉非他们原先所想。再看看不到半年的功夫,高煜收尽人心,天下安定,紧接着太傅的折子又直指撤藩一事,他们心里就清楚了,高煜绝对不会饶过他们,事情只在早晚之间。
于是高燧准备铤而走险,奋力一搏,万事具备就只欠缺一个宣告天下的充足理由。就在他们为师出无名而发愁的时候,京里传来了高煜与逊炜反目的消息,他们顿感振奋,袁良立刻就潜往山西密见逊炜。
好容易等到逊炜被代王放出来,袁良派人潜入王府传信约见到他,见面后袁良以勾践诛文种的故事劝诫逊炜,言指高煜此人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撤藩已成必然之势,一旦兵马尽缴,届时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可惜的是这番话并没有能说服逊炜,他遭逢打击,却无力反抗,有心想一博,却又被自己牢牢束缚,旁的不说,这合族的性命、山西的子民就不得不让他打消念头,这份无奈越发让他心灰意冷,每日醉生梦死,但求忘忧。于是他将袁良客气地请出了代王府。
就在这时,高烯派来的人到了,向逊炜转述了宫里的情形,霄碧的误解、悲哀以及绝望狠狠地刺着逊炜的心,痛彻骨髓,一种相思,两处闲愁,这样的煎熬何时才能到尽头?袁良趁机再次游说,逊炜思量再三,以说服父王为由答应充作后援,并让来人带话回去,就是那句“等我”,袁良这才离开。
高燧便以“天子失德、清除君侧”为由起兵,占下江南各地,其实兵马只得他一家,高烯尚未统领藩地,蜀王也只是口头应承而已,犹在观望。高燧将名录撰上,一则为了壮大声势,二则也是为了斩断这些人的后路,逼得他们不得不起兵。至于高烯,他早已将他秘密送往藩地了。
高燧的这番打算,太傅等人也猜到了几分,便出了个“御驾亲征”的主意,为的也是从声势上压过对方,王者之师一出,令那些摇摆不定的藩王也不敢公然有所动作。
事情并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或者说太傅等人十分笃定,高燧成不了大事。高煜也清楚,他的气愤主要就是他疑心是霄碧将宫闱内的事情透露出去,两人私下见面那事一直是他的痛脚,事后他又了解到一点内容,隐隐绰绰不甚详细,他只想着这等隐讳之事霄碧却能告诉高烯,足见二人的亲密,联想到小时候的情形,联想到那日两人一个哭,一个恨的情形,他就妒火中烧,偏偏高烯跑了,于是他就来找霄碧质问。
他相信代王与襄王若是起兵定是为了她,故而他想知道她的态度,是担忧,是高兴还是无动于衷,他特意告诉她要御驾亲征,也想看看若是两军对垒时她偏帮哪边,不料还是向着那头,两句话不到就是为那二人辩驳恳求,这个他可受不了,于是一腔的怒火就撒在了她身上。
回到乾清宫的时候高煜气还没消,看什么都不顺眼,嫌着茶冷了、烫了摔了两个杯子,责罚了伺候茶水的奴才,其余人等都胆战心惊,一个个缩着个脑袋站着,就怕一时显眼了惹出一身祸事来。
正在此时,海公公领了一个人进来,正是派出去打探高烯消息的一人。高煜询问情况,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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