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逸赞叹道,“传言琉璃制法一脉流落海外,不想竟自成一派格局,能做成如此确是罕物。”再看高煜,把玩此物仿佛甚是喜爱,便道,“太子既喜欢,就赏与你吧。”高煜谢恩,握着挂坠心中有所思不禁神思遐迩。
又到了十五之期,霄碧如约来到绛雪轩,拿出一幅画卷给高煜看,却是一片繁花、树下五人,或坐或立,似在谈笑。“上次听父皇说到江南,想起儿时旧事,便做了这幅,殿下请看。”
“嗯,这名女童好似歆乐?”
“殿下神目如炬,确实歆乐,这是五哥、六哥,可就不象了,是嘛?”霄碧轻笑着。
高煜心中一动,画中有两人却是背影,寥寥数笔,轻轻带过,虽是略笔,然画者心意恐非外人可知。遂笑道,“是你画得神形皆备。这是哪里啊?不象宫里,我似曾见过。”
霄碧神色一动,眼波掠开,未发一言。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殿下?”霄碧听高煜突然做此一说,心中有些纷乱,低下头去。
“呵呵,我和碧儿倒是想到一处了,不过不是画金陵,而是看金陵,你来之前我正在看《金陵图》,”高煜笑着拿出一些画轴,却是六幅南朝故事,皆定都金陵。“高蟾说‘伤心画不成’,韦庄却不同意,你瞧瞧韦庄题的诗。”
霄碧闻听莞尔,侧首过来细品,只见老木寒云,危城破堞。一幅幅瞧过去,是赞叹一句惋惜一句。末了指着《台城》的题诗说,“这一首却是最好,‘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题画之诗方是如此,才是好诗,需留着些意境给人琢磨。”一边说一边踱步向前,歪着头,以手点着下颌,“那一日我还和五哥辩呢,这王维的诗是好,诗中有画,确是最题不得画作的。不然人也不必看画了,只读诗便可,那诗句早就把意思说尽了,呵呵,五哥还不信呢。”说着回首娇妩一笑,百媚丛生。
高煜适才立在霄碧身侧,便闻见阵阵清雅香气暗暗袭来,此刻又见她银铃笑语,烂漫一片,不禁有些心驰神漾,上前一步拉住她,深情地唤了声“碧儿”
“嗯”霄碧一惊,再看高煜,目光灼热,直盯着自己不发一言,面上不禁一红,“殿下?”
高煜察觉有些失态,便掩饰笑笑,故意说,“瞧你满口大话,不怕笑坏夫子。”霄碧羞涩,不由得嘟起嘴来,“临文不讳嘛。”
“既如此,他日我若作画一幅,你也给我题个诗如何?省得说嘴别人了”高煜瞧她一颦一笑皆娇憨可爱,终是忍不住爱怜地地捏了捏她的脸。“这画做得不错,奖赏你件东西。”说罢从怀中取出那件琉璃鹦鹉,轻描淡写地说,“这是琉璃,日前得的一个小玩意,便当奖励给你啦。瞧你平日不怎么佩戴珠玉,就挂着这个吧。”
霄碧见是一个鸟兽状的配饰。用琥珀色的丝绦绾着,绾接处还点缀了几个白玉珠子,下面结了个如意结穗子,非金非玉却是流光溢彩、变幻瑰丽。倒也有几分喜欢,便问道,“琉璃,可是佛家七宝中说的那个琉璃,亮晶晶的真个好看。”因高煜说是个小玩意,她也便只当是个普通珠玉,虽是书中看过,却不甚在意,当下道了谢,笑眯眯地将它扣在腰间。
高煜见她带上,心中欢喜,面上依旧是淡淡地说,“这上面的鸟兽状似八哥,我却从没见过,不知是什么?碧儿,你若有闲暇便去翻些典籍,嗯,旧档什么的查查,看究竟是何物,若找到了告诉我可好?”
“好啊”霄碧随口便答应下来,并不疑有他。
两人在绛雪轩略坐了会便散了。霄碧回到清妍室,却发现高炬坐在那里等她,神色不定,见她回来便立刻拉起她,“妹妹,我有事与你商量,可否随五哥去花园一叙?”霄碧虽不解,不过从没有见高炬这般模样,便随着他出去来到坤宁宫的宫后苑。日头有些西斜,将高炬的影子长长地拉下,霄碧走在后面,踩着那忽长忽短的影子,觉得高炬此刻心中似乎十分犹豫矛盾。
高炬确实有些踟蹰,一路上他不断想着那一日皇后与他说的话。那一天霄碧与魏妃走后,皇后唤了他进了内室,“炬儿,我知道你素日对碧儿很好,你的心思虽然没说,但母后自那年中秋之后便知道了。依你的品性,碧儿若是能跟着你这一生是不会错的,母后也希望你们能白首同心。然而此事不由母后一人作主,必定是要皇上首肯的,皇上那儿只怕是要依着碧儿自己的意思,炬儿,母后只想和你说,你若有心,便需尽力,不要错过了后悔莫及。”
于是这几个月来他一直辗转反侧,每每看见霄碧欲言又止,他早知霄碧心中所属,但如今事情已有变化,逊炜没有半分消息,看着霄碧渐渐安静不语,他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受。他也察觉了高煜之心,自那年中秋后,书房之中,高煜屡有试探敲打之语,他也恍若不懂。绛雪轩之约他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她是怎么想?昨日高煜在父皇面前又说起了他分府就藩的事情,他已成年,确是不能再在宫中居住了。于是今天他等在霄碧那里,想问个明白,可是眼下把霄碧拉出来后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五哥?”霄碧见他只是发愣,不发一言,出声相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五哥如此?”
高炬回首专注地看着霄碧,沉声道,“我不日就要出宫,分府就藩——成亲,便在眼前。”
“那,那要恭喜五哥了。”
“只是我心中有些,有些……”高炬说着又转过身去,他没有勇气面对着霄碧直接说出来,沉吟片刻,便又问,“近来还看《李太白集》嘛?”
“看。”霄碧低低地说了个字,心中有些纳闷,“五哥,你怎么了?”
“未知妹妹对于太白先生一生际遇如何看待?”
“先生才华横溢,人称谪仙,诗文传唱千古。平生有着恢宏的功业抱负,然而几番入仕,均难施展,后被流放夜郎,虽得大赦,终究潦倒病逝途中,实在令人扼腕”。霄碧不知高炬所问何意,只好平平答道。
“古来文士忠臣大多怀才不遇,际遇坎坷,虽能流放后世,然当世皆不得安享人生,不独李杜,史上多少直臣良将皆是如此,便是那历代才女又有几人能得配良人。”
“五哥说得是,当世富贵的有几人可以独领风骚、流芳千古?皆是那尝尽疾苦、遭遇谪贬的写下愤懑不平、傲视权贵的名句华章,嗯……”霄碧没有想那么多,只就事论事说着,复又笑道,“若论那官做得又大,享尽富贵,还得文章流颂倒也不是没人,那王维、晏殊便是,五哥,你不是那日还赞王维的诗画么?”见高炬不言便又打趣道,“五哥,何必替古人担忧呢?现下你就要为一藩之主,莫要叫你的臣下做那孤绝愤懑的文章就好。”
“愚兄不才,熟读了史书后,反而萌生了退意,只愿做个太平无为的富家翁。那日我说王维便是要和你谈这‘中庸之道’”。
“五哥?”
“妹妹,你可想出宫?”高炬突然话锋一转,霄碧不解但这是她心中夙愿,便轻吁道,“怎么会不想呢?”
“碧儿”高炬终于鼓足了勇气,“随我走吧!离开这个地方,这里终究不适合你我。我知道我不是你心中那个愿意相随的人,但也不令你生畏、生厌。可是万物不能求全,此消彼长,情深不寿,强极则辱,我就是那个中庸之选,然而正是如此,这一生的富贵平安我才可以给你!”
深宫如海 卷二:缘错 世上如侬有几人
章节字数:5535 更新时间:07…10…26 02:00
霄碧愕然……多少念头在脑中晃过,一瞬间她以为抓住了一个,谁知看看又不是,便又放手让它跑开了——高炬素日待她很好,她是知道的;温润如玉兄长一般的高炬,她也喜欢他;刚才那一番中庸之比,她有些动容;出宫更是她一直的期盼……可是纵然如此,她就是说不出那个“好”字,逊炜似乎已经淡薄了,究竟是为着什么原因别扭呢,她说不明白,只觉得心中是有那么一点不甘心的。
高炬见她良久不语,便扶着她的肩膀诚恳地说,“碧儿,我知道此刻要你一口答应,似强人所难,你可考虑一下再回复我。我一直就喜欢着你,喜欢了这些年,即便再多等几年又有何妨?……”却见霄碧缓缓地摇了摇头,急忙又道,“碧儿!你不必急在此刻。”
“五哥错爱!”霄碧终于低声说出了这句话。
高炬只觉得天地为之一震,此身正向那万劫不复之地堕去,一缕金色余晖映照在霄碧低垂的脸上,映出两排密密的睫毛遮蔽的一片阴影,那里有一颗透亮的水晶砸落下来,一颗一颗……沉沉地砸在高炬的心上,高炬哑声问道,“为了他么?”
霄碧瘦削的肩膀有些轻颤,伴着微弱的泣声,仿佛寒冬里那只迷失彷徨的幼鸟。高炬上前轻轻地拥着她,感到自己胸前的衣衫渐渐地渗出了薄薄的凉意。“碧儿……”
“郡主——”远处一声清脆地声音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打断了高炬要说的话。霄碧拿绢子拭了拭泪痕,转首看去,远远地走来一人,确是如雪。
“郡主,您在这儿呢,奴婢到处找您,皇上差人来唤您,在清妍室等着呢,快随奴婢去吧。”
高炬无语,看着霄碧一直低着个头,随着如雪穿过假山花树,看着那个苗条的湖绿色影子渐渐地消失在视线中……的70
“传话的人在哪里啊?”霄碧进了屋子,见左右无人,便问如雪。
“嘿嘿,是奴婢临时编的个词,不然怎么能把您给叫回来呢,啊哟,瞧五皇子……”如雪还想打趣高炬两句,却见霄碧变了脸色,吓得闭口不言。
“别混说!”的10
“是!”如雪小心翼翼地答应着,虽然素日霄碧性子和善,但到底是主仆,这一声纵是声音不大,却已透着些教训,如雪不敢再曁越造次。
如雨见状便上前来转圜,一头数落如雪,“叫你去找郡主,就知道淘气。”一头把霄碧扶到里屋坐下,“可是我的不是,原瞧着时候不早了,该给皇后娘娘请安去了,才让如雪去找您的,不想她竟这么顽皮,郡主不必和她认真动气,待我回头来管她。”
霄碧摇了摇手,此刻她只觉得身心疲累,不想再看见高炬,“你替我去请安吧,就说我偶感时气,不大舒服,歇几日就好了。”说着便歪在床上闭目不语。
那一天如雨和如雪代她去请安,回来后陪在一处说了大半夜的话:头一件那晚高炬也因犯了时症没有去请安;第二件毓庆宫的宁贵人日前产下一女,虽不是皇子但却是殿下的第一个女儿,皇后看了很喜欢,因是晚上生的,便给赐了名字叫澹月,取自“朦胧澹月云来去”,同时那位李选侍也终于盼到了“惠贵人”的封号。霄碧于这些皆不感兴趣,只是那么听着,淡淡地表示改日要去恭贺一下皇嫂和姐姐。真正让她吃惊的消息却是第三件——如雨要出宫了。
“是皇后娘娘的恩典,放奴婢出宫还给指了一门亲事。”如雨羞涩地告诉霄碧,如风如霜等人听说都上前来恭贺如雨。
“如雨姐姐也要走了么?”霄碧幽幽地道,“我以为我们这些人可以不分开呢,不想竟一个个都散了。”
“郡主,奴婢也舍不得离开您,若是您要奴婢陪您,奴婢这就去谢了娘娘的恩典。”
“别、别,好姐姐,这是多好的机会啊,怎能辞谢呢?我不过是白感叹一句,心里不知道替你多高兴呢。姐姐今年已经二十二了吧,按说是该放出去了。那是什么样的人家啊?”
“不过就是个神武门的侍卫,姐姐也太小看自己了。”如雪接过话茬,“皇后娘娘前儿都说给你恩典,你何不求个大富大贵的人家,依姐姐的品貌加上娘娘的赐婚,谁家敢小瞧了你不成?”
“如雪妹妹,我知道你素日也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在我们姐妹当中你也是个尖儿了。不过,听姐姐一句劝”,如雨正色道,“这姻缘上头说起来般配、良配,皆是个配字。总要双方合适相当才好,单指着娘娘的恩典高攀了人家,若碰到个好的,担心别人是否甘愿,是否低就委屈了;若碰到个不好的,自己那受得罪可就说不尽了。”
如雨说着说着竟有些激动,“妹妹可还记得先头的秀影姐姐和菊蕊姐姐,听着是挺好的,皇上指给一、二品的大员做妾室,可一个是家里有七八房妾室,偏大夫人还是凶悍,整日里没个清静日子过,另一个倒是书香人家,可是这纲常尊卑、闺训家规竟比宫里还严苛,也是整日低眉顺目、小心翼翼不敢出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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