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站起身来,在亭子里踱了两步,抬头望向远处,似是望着远处黄瓦上的蹲兽,又似没有望着,轻声道:“她也想见朕么?”
孙辅全吃了一惊,正在揣测这‘她’是谁,这般地进驻了皇帝的心中,竟让皇帝期盼着她想要见他?……他忽地明白,刚刚皇帝拿千里眼望着的时侯,为什么会突忽其来发出笑声了,却原来是这样?
孙辅全道:“她们自然都想见到皇上的。”
皇帝再急走几步,一伸手,便夺过了孙辅全手里的千里眼,道:“朕却不相信。”
皇帝拉长了千里眼,再往那园子里望,没望多久,却忽地发出一声细微的惊呼,又把孙辅全吓了一跳,道:“皇上,怎么了?”
皇帝一下子把千里眼从眼皮子上拿了下来,回头对他道:“快快,快派人过去……”说了这两句之后,又摆了摆手,“不,先别派人……”
他又把千里眼拉开,往园子里望了半晌,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慢慢把千里眼拿了下来,“幸好,幸好……”
此时的皇帝,着实不象一个皇帝,孙辅全从心底冒出了一个念头:此时的皇帝象一只热锅上的蚂蚁……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孙辅全忙在心底合什,道了声罪过,罪过。
原来,皇帝虽然是皇帝,却还只是一位十多岁的少年。
孙辅全已经是接二连三地从皇帝身上看到了那种与往日不同的冲动,于他来说,这是从未见过的奇观,自他伺奉皇帝之日开始,皇帝只有八岁,那也是一个十平八稳,你永远猜不出他在想什么的孩子,皇帝慢慢地长大了,变成了一个你永远猜不出他在想什么的少年,他没有动怒的时侯,没有欢喜的时侯,就连笑着之时,你都得猜猜,他是真笑,还是忽悠着你假笑?
第九十六章 皇帝与冲动
年少的皇帝,地连下边的朝臣都不敢太过懈怠。
孙辅全时常想,皇帝,便是要与众不同,如果是人都能猜得透他在想什么,那么,他便不是皇帝了。
至于少年人的冲动,在皇帝身上见着了,于孙辅全来说,简直是奇观。
所以,他有几分心惊胆颤地道:“皇上,奴才派还是不派啊……?”
皇帝转过身来,朝他冷冷扫了一眼,又回过头去,哼了一声:“她那样的人,怎么那么轻易便……”
仿佛是感觉说话太多了,皇帝收了话语。
可语气之中的兴与荣焉,却让孙辅全听得极为清楚。
是哪一位女子,已让皇帝在心底里边将她当成了自己人了?
皇帝又拿出了千里眼望着,这一望,便又是一柱香功夫。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了,夜晚之中,忽吹起一股凉风,让孙辅全感觉有些凉冻,皇帝是从布库场上下来的,身上并未穿厚一些的衣衫,身边只带了他而已……一想及此,孙辅全有些急了,可他却不敢上前催促。
显见着,皇帝拿着千里眼,正望得兴致勃勃呢。
做奴才的,最要不得的,便是打扰了主子的好兴致。
更何况咱们这位皇帝,平日里有兴致的时间原本就少。
孙辅全很纠结,不想打扰皇上的兴致,又不能真让皇帝冻着受凉了。
他胆颤心惊地等着,皇帝好不容易把手里的千里眼放下了,忙走上前去:“皇上,这天儿眼看就黑了,夜里风大,您看是不是……?”
皇帝啪地一声将手里的千里眼收拢,道:“走,去看看……”
孙辅全心底一喜,跟着他走了两步,又是一惊,“皇上,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皇帝没有答话,只是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孙辅全到底伺侯皇帝多时,这一眼便代表着,对自己的不识趣儿,皇帝很是不满。
孙辅全把满腔的忠心全都吞进了肚子里,退后一步,默无声息地跟着他往前走,走了半晌,这才弄明白了,是去储秀宫园子的方向。
原是一个被人误传的消息,皇帝却要把它给弄实了?
孙辅全越发地不明白。
储秀宫的后园子,也有人守着的,见皇帝突勿其来地到了,掌匙姑姑又是一阵慌乱,孙辅全自是严加吩咐,让她们守口如瓶。
两人专走小径,来到了那园子边上,夜色更加地暗了,宫婢点燃了长廊之下的宫灯,将宫殿照得金碧辉煌,可园子里边,却依旧一片昏暗,一两声蛙鸣从荷花池子传了过来。
孙辅全跟着皇帝走,跟得胆颤心惊,四周围地望着,生怕长得不好的树枝儿等打横里出来,扫着了皇帝的脸。
可皇帝却不管不顾,只管朝前走着,脚步踩在青石板砖上,听在孙辅全的耳里,竟如战场之上的急鼓。
那急鼓之声敲在孙辅全的心尖儿上,竟使他感觉,皇上此行,走得很是迫切啊。
孙辅全顾不上许多,忙一路小跑跟着,不能超过了皇帝,走在他的前头,那是大不敬之罪,又不能让前边斜伸出来的树枝儿冷不防地刮了皇帝的脸,这一路伺侯着,让孙辅全觉着,比战场上和人相斗更累。
一路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皇帝忽地停了下来,孙辅全正顾看着前边的树枝儿,差点撞到了皇帝的背上,吓出他一身冷汗。
他正想相询,还没开口,皇帝却一个急转身,躲在了一棵树后,回头瞪了他一眼,他忙跟着,也一个急转身,藏在了树后头。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他陪着皇帝躲起猫猫来了?
仿佛自他伺侯皇帝之日开始,皇帝只有八岁,那个年岁的孩子,是最喜欢玩这种游戏的,可皇帝却从来没有人陪他玩过。
孙辅全此时此地,望着天边那轮明月,竟是感慨万千……心底有了种时光退了回去的的感觉。
皇帝拨开了树叶,往不远处望。
他也想拨开树叶来着,可到底不敢,只得缩了身子,老老实实地呆着。
从拨开的树叶当中,他看得清楚,一名素衣女子缓缓而来,皎洁的月光铺在她的身上脸上,使她的身子如染上了一层银粉。
她慢慢地走着,那般地身姿婀娜,仿佛步步生香,足底生莲,如从月宫之中飞下的仙子,悄无声息地降落地面,月光制成的银粉在环绕在她的身边,象要拱着她,让她飞升一般。
待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孙辅全便大吃一惊,竟然是她?
那狡猾如狐的女子?
他转头朝皇帝望去,却见皇帝的脸隐在树叶投下来的阴隐当中,眼底意味未明,但目光,却始终凝在她的身上。
孙辅全只觉额头出了层虚汗,浑身发热,在心底默默合什,不,不会是她,怎么会是她?
他正在忐忑,却听身边的皇帝轻哼了一声,那声音夹着隐隐的雷霆之怒,又如有千年寒冰的冰屑袭脸,让他又浑身打了一个机灵。
透过那树叶的间隙望过去,竟有一名太监服饰的男子从暗处闪了出来,直直迎上了那女子,两人一见面,居然便相谈甚欢,显见着相识良久,老熟人了。
孙辅全站在皇帝身后,此时此刻,倒真象热锅上的蚂蚁,被蒸着,煮着,浑身忽冷忽热。
忽地,那女子伸出手去,将那男子身上的草屑摘了下来。
孙辅全只觉自己的心肝儿都在颤抖。
又接着,那男子站近了那女子两步……
孙辅全恨不能自己亲自上前,把他们两人扒拉开了。
可还不止如此,两人越说越欢实,头越凑越近,简直要凑到一处了。
孙辅全小心抬起头来,朝皇帝望了一眼,只见得他黑色的眼眸似有火焰从眼底滚滚而出,那一张面孔已经沉得如黑色锅底一般了。
参选秀女私会其它男子,给皇帝戴绿帽子?
现如今的形势情形,摆明了便是这样,这秀女胆大包天,他是知道的,但他还是估计不到,她竟然胆大包天到了如此地步。
私会其它男子便罢了,还给皇帝亲眼捉着?
第九十七章 奸滑似鬼
这样也好,让皇帝亲眼见着了,一举灭了她,从此之后,不再将她摆在心底。
说实在的,和卫珏几次交锋,孙辅全感觉有些吃不消,想一想,日后,她真成了正经主子,他要弯着腰伺侯她这么个奸滑似鬼的女子,就有些吃不消。
孙辅全有些兴灾乐祸。
“这么说来,这次的事,确如你所查到的,是冲着我来的?”卫珏低声问道。
严华章点了点头,脸上俱是担忧:“你要小心一些,就我得到的消息而言,此次之事,绝非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其中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今日,我从御医房一个小厮那儿知道,有人私底下收集药材,那些药材皆是极少有人用的,而我洽巧知道,有一个古方,是用于伤口染墨之用的,他们寻的这几样药材,正巧合了那药方,这才心底起疑,详加盘查,这一查,便查到了月歌头上,查出她的阿玛原是司狱,便顾不上许多,前来拦阻,也是碰了个巧,这才拦下了她。”
卫珏抬起眼来,眼底盈盈有光,“华章,幸好有你,有你的医术,才让我躲过了这次之劫。”她垂了头,看清他手腕缠着的白布,隐隐有血珠渗出,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帕子来,给他系在手腕之上。
严华章抚着那帕子精细的绣纹,心底有股暖流涌过,道:“不用担心,她的指尖涂的是让肌肤染色的颜料,却没什么毒性,且那颜料至今没显出颜色来,想必还缺了一味引子,只要不碰那味引子,我这手腕伤口好后,连伤疤都不会有的。”
卫珏恨恨地道:“她们必是想着,在那关键的时刻,所有的人都到齐了,让我在他们面前出丑。”
严华章宽慰道:“花了这么大的功夫,依旧功败垂成,也够他们窝里乱咬一通了,我们且趁这段时机,再仔细查查,他们还有什么后着才是。”
卫珏抬起头来,见他清俊略带些阴柔的脸近些日子又清瘦了许多,下巴都尖了出来,更添几分女相,不由道:“华章,你也要注意休息,我这边,自会注意着,总之,你不用担心……”
严华章避开她的视线,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我可不光是为了你,咱们是同盟关系,你不好,我自己也就不好了!”
卫珏见他一幅别扭的模样,在心底暗暗失笑,道:“行,行,咱们就只有同盟关系。”
严华章只觉她一双眼明亮得如上好的珍珠在水中流动,那般的莹光夺目,流光溢彩,让人不敢bi视,只想躲着,他垂了头:“总之,你自己多注意一些,别让人捉住把柄,免得连累了我!”
卫珏听着他别别扭扭的话语,忽想起了她的弟弟,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替他摘下了鬓边的青草,“咱们都小心一些,活得长长久久。”
这一边,孙辅全感觉到了皇帝身上隐隐蓄积的雷霆之怒,只觉皇帝身上的衣服都怕是被那股怒气给撑了起来,如果头上戴了发冠的话,只怕会把那发冠给冲高了。
“皇上,她太不象话了,她手往哪儿放……”
孙辅全决定火上烧油……他觉着皇帝对这秀女太过宽厚了,在这树后站了半晌,也没有出去捉奸,灭了她的打算。
虽则灭了她的理由有点儿薄弱。
在树后站得久了,孙辅全当然看得清楚,这男子是名公公……如果真是位侍卫啊什么的,就好了,孙辅全有些遗憾。
所以,既使是位太监,孙辅全也决定要想尽千方百计挑起皇帝心底的不满,使这位奸滑似鬼的女子永远都沾不上皇帝的边儿。
太监又怎么样?男人吃起醋来,有时侯连同是女子手帕交的醋都吃,何况那一位算是半个男人。
孙辅全感觉到听了自己这话皇帝身上的怒气又膨胀了一些,再接再励,把恶奴的潜质发挥到极致,“皇上,您瞧瞧,您瞧瞧……依老奴看,他们俩人,怕是进宫之前就识得了……”
这话说得很恶毒,恶毒得很有技巧,进宫之前就识得……进宫之前,这公公么,也不是公公,那么这两人……这个话题,很有让人想象的余地……这一层,孙辅全当然心底很清楚,他平日里也不这么暗底里算计人的,对人总存着三分宽厚之心……可他想着,对付卫珏么,就用不着这么宽厚了。
孙辅全想,这么些秀女当中,他最不想伺侯的主子,怕就是卫珏了,他总也忘不了,在寿安宫里躺着的王顺,那么一个权势熏天的人,如今却落得那样的下场……和卫珏有脱不了的关系……可当他询问她时,她却那般的坦然自若,没有半点儿愧疚,反而将了自己一军。
这个女人,把人家卖了,只怕人家还当她将菩萨一般地供着。
决不能让这样的女人贴近皇帝身边……有一个皇帝这样的主子就够了,再来一个,还不得把他们这些下人累得死死的。
孙辅全在心底合什告罪,皇上,老奴可没有说您也奸滑似鬼……虽则您的确有时侯,偶尔也会奸滑似鬼……但您身为皇帝,奸滑是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