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下雨了……姑姑,这可怎么办才好?”
卫珏在屋子里走了几个来回,“别慌,别慌,她不一定会发病的,这雨不是很大,素玉,你去,去寿清宫悄悄儿地找林嬷嬷,打听一下消息,我去一趟储秀宫……”
卫珏急急地穿起衣服,紧走了几步,就想拉开房门,素玉忙在身后喊:“姑姑,姑姑,您还没穿鞋呢。”
卫珏又急忙回来穿鞋,想了一想,又跑到铜镜前照了一下,昨晚睡相倒好,发髻却是一丝不乱。
她急急忙忙跑到储秀宫门前,原以为会看到储秀宫如临大敌的样子,哪知却风平浪静,宫人们如往常一般来往如梭,扫尘的扫尘,端盆的端盆。
她松了一口气,正巧迎面走来了宫女翠翘,忙迎面走了上去,含笑道:“翠翘,这么一大早的,就出来了啊?”
翠翘奇道:“卫姑姑?您不在幸者库当职,跑来储秀宫干什么?”
卫珏试探道:“昨儿晚上下了雨,储秀宫东面角上铺了新瓦,又重修了门,不知可否漏水?那门可有被吹坏?储秀宫里全是未来小主,如果让人莫名走错了门,进错了房……便不得了了。”
卫珏在幸者库虽能呼风唤雨,但到了储秀宫,便没有人把她当回事儿了,翠翘手里提了蓝子,正急赶着向各位秀女送花,便不耐烦地道:“卫姑姑,没有,储秀宫昨晚上什么事都没有,大家都睡得好好儿的呢,卫姑姑,你担心这些干什么?”
卫珏松了一口气,讪讪地道:“你是知道我的,我这xing子,便是咸吃萝卜瞎操心的命。”
和翠翘告辞之后,卫珏原想着混进储秀宫里瞧瞧,但莫名进去,却有些打眼,反倒没事也会惹人注目,思前想后的,便在储秀宫来来回回地绕了几个圈,既没有看到来往的宫女悄悄地低声窃语,也没见到宫女们眼神异样……通常发生这等事儿,这些现象可是都不能避免见到的。
小皇帝的后宫,只有太皇太后当家作主,哪还有以往太祖之时的样子,混乱着呢。
在门外柳树下呆了一柱香的样子,卫珏都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便彻底放下心来,慢慢地往回走。
又想及这一下雨,隔个十天八天也不会再下雨了,到时选秀之时已过了验身阶段,璃珠有没有问题,再不是她一个人的责任,而是内秀府所有参与验身的公公嬷嬷的责任,担责的人越多,事情就越不会被揭穿,那么,她送来的银子才算彻底落进了袋子里了。
几年才得一次选秀,过了这村可就没那店了,只要这一次平平安安度过……她不由合掌,向空中告了一声阿弥陀佛:“银子啊银子,你可别再长翅膀飞走了,我可好不容易才留住你的……”
“呲……”
忽地,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笑声,心中一突,转过身来,大声地道:“是谁,谁在那儿鬼鬼崇崇的?”
假山后边有人!
她刚刚很明显看到青布衫的一角铺在外边,又缩了回去!
她紧张地往假山边走,边走边回想,刚刚可在言语中漏出些什么来没有?
“快点儿出来,再不出来,我可要喊人了啊……来人啊,有人小贼……”卫珏道。
她死死盯着那座假山,隔不了一会儿,假山后一阵悉索,走出来一个小太监,脸上都是笑意:“姐姐,您别喊,您别喊,我不是什么小贼……”
卫珏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翻,见他身上穿的不过是低级的太监服饰,略略松了一口气,又见他模样清俊,面孔陌生,并不是储秀宫里那些公公,一颗心又提了起来,道:“你是哪个宫里的,躲在后面干什么?”
那小太监面露羞腆之色:“这位姑姑,这不,人有三急,我正躲在后边……您就来了,听见您在对天祷告,听得有趣儿,这才笑了出声,打扰姑姑了,也难怪姑姑不识得我,我是文华殿那边的。”
卫珏放下心来,“得了,没什么事了就别乱走。”
小太监一双眉毛笑得弯弯的,很是可喜:“打扰姑姑了,姑姑,小的这便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极认真地道,“姑姑,您的银子,经常长了翅膀飞走?”
卫珏怒道:“你管这么多干什么,还不快去当差?”
小太监便嘀咕:“年纪也不大,这么贪财……”
卫珏恼从心来,“滚,再不滚,看我不拿老大的棒子揍你!”
小太监吐了吐舌头,向她做了一个鬼脸,便一撒脚,一溜烟地跑了。
卫珏可不是个莽撞的人,宫里边十多岁的男子,除了那小皇帝,再没有别人,她刚刚脑子一机灵,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所以,把那小太监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和她以往远远看见的那人没有半分相似,这才胆敢怒颜喝斥的。
她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又能博闻强记,只要见过的人,过了一面,便记得清清楚楚,如若不然,她怎么会来幸者库一年,便越过许多资历老的,登上了掌事姑姑的位置?
卫珏便径直回到了幸者库,隔不了一会儿,到寿清宫打探消息的素玉也回来了,告诉她林嬷嬷那儿一切正常,卫珏这才算彻底放下心来,下了一个晚上的雨之后,雨便停了,天气却转凉起来,卫珏倒着实睡了一个好觉。
她是半夜被叫起的。
叫醒之时,屋里灯火通明,一位面孔陌生的嬷嬷站在床前垂着头死盯着她,脸上没有一丝儿表情。
她吓得一下子惊跳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出声,便听那嬷嬷道:“你便是卫氏,快点起来,太皇太后要见你。”
卫珏见这阵势,心慌了阵,倒是镇定起来,心底明白,到底是事发了,她一面心念急转,想着应对之策,一边含笑道:“嬷嬷,您稍等一会儿,既是去见太皇太后,怎么能不收拾齐整些才过去?”
她这是试探的意思,可让她失望的是,这嬷嬷没有接她的话,更没有出言讥讽,脸色还是平静得死板。
到底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这般的训练有素?
卫珏心底一沉。
第四章 诡辩
太皇太后身边的人,她资格不够,只来得及攀上慈宁宫一位小六品的女官儿,这位嬷嬷,她未见过。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倒没有什么稀奇的,璃珠既使出了事,她也有办法对答,在送她选秀的那一日开始,她便想着办法脱身了。
她慢慢地梳好头发,穿好衣服,只想多拖延些时间,可那几位嬷嬷并不相催,只拿冰凉的眼神朝她静静地望着,弄得她也没有意思起来,只得加快了动作。
卫珏跟着这些嬷嬷一路前行,她穿的是平常的鞋子,但跟着这些穿厚底盆花鞋的嬷嬷走,却差点儿跟不上。
但她走近这她从来不曾接触过的慈宁宫中堂,看见这冰裂纹,步步锦的门窗,雕着精细花纹的玉石板地面,盘着金龙的龙柱之时,心底便有些恐慌了。
前边的珠玉垂帘之下,帘后的身影若影若现。
面前放着团锦的跪垫,卫珏还想着跪与不跪的时侯,便听见帘后一声冰冷喝斥,“还不跪下?”
卫珏腿一软,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垫子上。
“起帘……”
她听到前边的帘子哗哗作响,穿过金制帘钩两边分开。
两道视线从头顶处直扫了下来。
不,不止两道。
上边坐着的人没有说话,大殿里只有静静的喘息声,厚重的沉默让卫珏屏住了呼吸,想好的千般应对之法,竟是一个都说不出来。
“你就是卫珏?”柔和而略带着些苍老的女声响起。
“奴婢便是卫珏。”
“你是幸者库掌事姑姑?”
“奴婢是的……”
几句之后,又是沉默,让人气都喘不过来的沉默,让卫珏想好的满腹的托辞辩解只能乱在肚子里。
而此时,从太皇太后侧边扫过来的两道凌利视线更为利冷,她能感觉到那两道视线穿透进衣服,从头到脚地刮着她的皮肤,仿佛将她摆在砧板上审视切割。
卫珏不敢抬头,却感觉如坐针毡,藏在袖子底下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你且抬起头来,看看左边,这一位是谁。”太皇太后的声音响起。
卫珏缓缓抬头,看清了矮榻前垂落的帐纱,螺钿彩漆床脚旁边明黄色的锦袍,以及那穿着厚底龙纹的靴子,修长的腿在锦袍里若隐若现,可看得见虬劲的大腿肌肉衬出锦衣,充满力量。
这便是那小皇帝?
卫珏平日里只远远地见过这小皇帝,她看见的,只是帷帘低垂之下那张清俊的脸,每一次,脸孔都隐藏在一堆锦衣之中,遥远而漠然,她没有想到,这样近距离地看到他,既使看到的只是一双腿,便让她感觉到了无形的压迫。
她缓缓转过脸去,望向左边,有宫婢上前,拉起那被堵着嘴反剪了双手跪在地上的人的头发,露出那张涕泪交加的脸,卫珏一颗心便开始往下沉,浑身冰凉。
林嬷嬷,这是林嬷嬷,是她在寿清宫的同谋。
几日之前,素玉还向她打听过消息,那么今日之事,早在几日之前,便开始调查了,她打听不到任何消息,全因为消息已被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这雷霆一击,等的就是她?可笑她自以为能掌控一切,在这些人的眼底,不过是蝼蚁的可笑表演罢了。
“你可认识她?”站在一旁的苏嬷嬷沉声问道。
卫珏定了定神:“认识,林嬷嬷时常到幸者库调配人手,奴婢和她打过交道。”
“如此说来,她传递的那些小道消息,全传到你的耳朵里去了?”苏嬷嬷道。
“奴婢也会偶尔和她说说话,但谈论的全都是幸者库日常调配劳作之事,又比如说哪位宫婢手脚勤快,针织功夫好之类,嬷嬷如果说是这些小道消息,林嬷嬷的确和我说了不少。”卫珏低声道。
倏地,一声男子的低笑从矮榻边传来,传至卫珏的耳里,如金石相击,无端端竟让她一阵耳鸣,原本慎定如昔的心便是一慌。
太皇太后便道:“皇帝,你也感觉这奴婢口齿着实伶俐得紧吧?”
男子清朗的声音道:“皇奶奶,您说得没错。”
这是卫珏首次听见他的声音,好听得如天上的奏乐,如轻轻敲着的云板,一声声直敲进人的心房。
声音再好听,他就是那站在云端的人,从天上俯视,从嘴唇里吐出来的只言半语,能断人生死,而她,便处于这生死边缘。
她心底一颤,紧接着便心底冷笑,知道这锦衣玉颜之下藏着的冰冷酷然,她不能犯错,一步都不能,因为她知道,犯错,便等于丢失性命。
“她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呢……真是个倔强孩子,xing子倔强,嘴也倔强……”太皇太后慢慢饮着茶,缓缓地笑了,“把她叫上来吧。”
“是。”
耳边纷踏的脚步声一声声远去,又一声声传了进来,有人站在了卫珏的身边,紧接着,跪在了锦垫上,女子的声音有些哆嗦,衣服索索地抖动。
“禀太皇太后,皇上,奴婢所说的全是真的,卫珏她藐视皇室,大逆不道,更是暗中传递选透消息,谋夺钱财,操纵选秀,暗中造假作册,伙同林嬷嬷等,把没有资格的宫女弄成秀女,混入选秀之中,奴婢没有说慌,这一切都是真的……”
女子的声音传进卫珏耳里,让卫珏浑身瘫软,她知道,一切都完了,全都完了,素玉,素玉竟也早就背叛了她,她千防万防,还是遭人背叛,果然,大难当头,各自飞,她一年来的筹谋盘算,在这两个至尊至贵人的眼底,竟全都是笑话。
卫珏只觉耳内嗡嗡作响,全身僵硬,几乎听不到头顶耳边传来的声音。
“你倒是说说,她还说了些什么?”太皇太后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含着隐隐的雷霆之势。
“她还说,还说当今皇帝,不过是个儿皇帝……”素玉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磕头,“奴婢有劝阻她的,可她不听,她说皇帝连忠心的臣子都不能护住,又怎么能护得住自己的妃嫔……还说日后皇宫里死的人会越来越多……这些大逆不道之话,都是她说的,都是她……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第五章 大逆不道
孝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听到这些话,仍不能忍住那直冲入脑的怒气,她啪地一声把手里的茶杯放下,“这些,都是你说的?”
俗话说得好,哀莫大于心死,恐惧到了头,反而无所谓起来,卫珏缓缓抬起头来,脸色苍白,嘴角却浮起一丝笑意来:“太皇太后,这都是奴婢说的,但是,奴婢所说,不过陈述事实而已……何来大逆不道,何来污蔑皇族?”
殿里面瞬间沉默了下来,殿中有数十名宫女太监,竟全都屏息静气,不闻半分儿声息。
四周围的雕龙柱张牙舞爪,似要从龙柱上飞腾而下,将卫珏撕成碎片。
这沉滞的空气当中,孝庄忽地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