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还有下文,哪知老太太听后嗯了一声,却闭上眼睡了。
老太太每日的作息是辰时起床,辰正吃早饭,辰末念念佛,与人说话话。午正吃午饭,未初歇午觉,午觉后起来走动走动,或者是吃吃茶,与院里来人说上几句话解解闷,而后到了酉正开始吃晚饭。但是这日天还没亮,琉璃却被老太太的咳嗽声惊醒。
琉璃连忙披衣起来点灯,见老太太已经歪着身子坐起来了,连忙倒了杯水过去,给她抚着背。老太太接过杯子。却是不喝,而是猛地将它掼到地上!琉璃吓了一跳,忙退开两步道:“老太太莫生气,可是水太凉了?”老太太不作声,却是又抚着胸咳嗽起来。眼见着愈咳愈烈。
琉璃过来三四日,这是头一回见她如此,也不知是如何,生怕有个不好,便想去隔壁叫碧云青裳。才走到门口,便听老太太喝道:“站住!”琉璃回过头来,只见她强忍着咳嗽,面色阴沉,两眼布满着血丝,于这黑暗里看着竟有些怖意。
她稳了稳心神,走回床边替她轻轻抚着背,道:“老太太是否着凉了?身边可有平日常用的药?琉璃去唤青裳姐姐过来瞧瞧可好?”老太太不作声,喘息了一阵,才长舒口气抬起头来,显是咳嗽稳住了,面色却依旧不好。
“你急不楞登的叫人做什么?是恨不得我立马死了?!”
琉璃十分无语。替她拢了拢被褥,说道:“老太太可是要福寿千年的,怎么会死?琉璃是怕老太太咳得难受,想找点办法缓解缓解。不如我下去煮碗姜汤给您祛祛寒?别看这东西贱,可小时候我娘常煮给我喝,对寒咳十分有效。”
老太太望着地上冷哼:“你便是煮上十锅姜汤,对我这病也是无效!”
琉璃听出味儿来,忙道:“莫非这咳嗽并不是着了凉?”
老太太眉头紧锁,便不作声,撑着身子又躺下去了。
琉璃在床头为她捶着腿,守了会儿见她睡着,便也回地铺去了。
第二日是四月初二,正该是全府里来请安的日子。老太太折腾了半宿,一觉便睡过头了,到辰正时还未醒来。琉璃担心她劳累,便也未曾唤醒,因夜里她也不准她去唤碧云青裳,琢磨着只怕不想是让人知道,于是只告诉她二人老太太睡得晚,要再歇会儿。
余氏等人在花厅里等了半日,见得琉璃终于露面,便喝斥道:“老太太年纪大了,你该劝着她早些歇才是,如何弄得这般晚?!若是闹得老太太身子不爽,你可仔细!”
琉璃并不答话,只垂首站在靠近里间的帘栊下,只等屋里一有动静,便可立刻进去。苏姨娘碍着余氏在,也不好擅自进内,便问琉璃:“老太太昨日可是与老太爷说话晚了?”琉璃含浑道:“正是呢。老太爷回来还吃了山药粥。”
苏姨娘点了点头,又再看她两眼,才又坐下了。
聂氏正坐在琉璃不远,等着心焦,便将茶盅举了给她道:“给我添点热茶来!”
琉璃不动。聂氏竖了眉:“怎么不去?”琉璃笑道:“四夫人想是忘了,我是来侍候老太太的,这正等着侍候她老人家起床呢。夫人若是要喝茶,我这便让丫鬟们去倒便是。”说着招手唤来廊下绿荷,“去给各位夫人都添上点热茶。”
绿荷连忙去了。
聂氏气得牙都歪了:“小贱蹄子,真以为攀了老太太就当上凤凰了么?早晚叫你落得连野鸡都不如!”
琉璃回过头来,正要答话,里间忽然传出老太太声音:“那丫头呢?又上哪儿偷懒去了?!”便见青裳转出来,招手让琉璃进去。
聂氏盯着她背影,恨得眼珠子都差点瞪出眶来。
琉璃进得屋内,老太太已坐起了,即便补了一觉,面色也十分惨白,毫无精神的样子。碧云正在一旁为她准备梳妆该用的首饰。老太太见得琉璃,便斥道:“都多晚了?怎地不叫醒我?!”当着碧云在,琉璃不得不赔着小心:“老太太身子骨要紧。”老太太道:“没规矩!贪睡晚起乃是懒惰行性,你这是要置我于何地?”琉璃闭嘴不接话,猫腰为她穿鞋。
碧云打旁边妆台后过来,一不小心膝盖撞到琉璃后脑,琉璃一个没撑住往前一趴,恰倒在的老太太脚下。老太太气得一踹她肩膀:“你作死么?!”一面也不让她近前了,指着碧云道:“你去倒水来!”
碧云应声出去。琉璃吃不准她那一撞是不是故意的,但却感觉老太太这一脚踹来明明势头挺大,下脚却极轻,正纳罕着她莫非有意放水,却听顶头掉下来一把铜匙,然后老太太压低了声音道:“橱柜里有一瓶黑色丸药,给我拿一颗出来!”
琉璃不敢怠慢,忙顺着她的话意从橱柜末端的小抽屉里拿出一颗葡萄大的腊丸,掰开喂给她吃了。又喂了她一点水,才放下水杯,碧云已端着铜盆进来。
余氏随后跟进,笑微微给老太太请了安,道:“老太太好睡。”
青裳给老太太梳妆,老太太看着镜中笑道:“让你们久等了。”
余氏从青裳手中接过象牙梳,与她细细梳着发丝道:“哪有这等事?儿媳只恐怕老太太身子有什么不妥,待如今见了您气色这般好,才知是白担心了。”
说来也奇,服了药不到片刻工夫,老太太面色竟渐渐红润起来,看着十分健康精神。琉璃打量她神色,却忽然捕捉到她冲余氏微笑的眼中一抹一闪即逝的锐光……
琉璃心中一凛,去看余氏,她依旧言笑晏晏,丝毫未觉。
不一会儿梳妆完毕,余氏给老太太戴了贴黑底镶翡翠的金丝绒抹额,扶着往花厅去。一时夫人姑娘们俱都起身请安,老太太乐呵呵赞着孙子孙女们,其乐融融一片,与过往一般无二。
此番站在不同位置,看着这幕热闹却又有着不同心境,比如看着老太太脸上的满足与祥乐,就觉出了几分力不从心。据昨夜看来,老太太这咳嗽气喘之疾只怕已是顽疾,但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瞒着人,连碧云青裳都不愿告诉。还有余氏——方才她吞那腊丸明显就是不愿让这些人知道她有病症在身,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还有,她这病老太爷知道么?
第一卷 083 死性不改
吃饭的时候琉璃还是被安排在与浣华她们一桌。燕华看见她两眼已瞪得血红,直恨不得拿手上筷子将她一把戳死。浣华深怕她真会对琉璃有什么不利,时刻紧盯着她。毓华只是皱眉,淑华今日却不顾着打量她了,见琉璃看过来时,倒破天荒地弯唇笑了笑。
凡是要请安的日子姑娘们上晌都不必去上学,早饭后余氏等人告退去了,老太太今日不念佛,正碰巧二姑爷马惟清从南边捎来了今春新摘的荔枝,老太太让给四位夫人及苏姨娘房里都送半筐去,自己留下一筐,让姑娘们都留下尝了鲜再走,又分出一些来,让碧云送去给郭遐。
青裳将花厅里椅子围着一圈,琉璃见着外头春光明媚,便道:“咱们不如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吃的好,又宽敞又通透。”青裳想了想,遂告了老太太,一起移步往院子里去。
姑娘们伴着老太太围成一桌,琉璃伴在老太太身侧为她剥壳,又让丫鬟们倒碗盐水来,将荔枝肉蘸过盐水才拿过让她吃。碧云见了,便笑道:“九姑娘这是哪门子的吃法?老太太肠胃不好,可别随便拿东西给她。”
淑华也看过来。
琉璃道:“我们家住南边儿,打小就吃这些。荔枝原是易上火的物儿,沾了盐水可降火。”
老太太点点头,遂道:“给姑娘们都打碗盐水在旁。”碧云只得唤了红梅去了。
燕华见状,重重哼了声,咕哝道:“天生狗腿子!”一面故意将红梅倒来的盐水泼了,道:“我不惯吃咸物儿,用不着这个。”
浣华皱眉要说,琉璃私底下扯了扯她袖子,终于忍着没出口。
淑华忽然道:“听说南边水果多,九妹妹在那边儿可享福了。”
除了浣华之外。从未有人真把琉璃当成过何府的人,淑华这声“九妹妹”,仿佛夹了点什么似的,让大家都不由地看过来。琉璃看在眼里藏在心里,含笑道:“也就是些寻常果子,街头巷尾都有卖的,哪比得上在府里吃的这些,竟样样都是上好的。”
素华在吃字上很是来劲。一时两眼放光,道:“几时我要能去去那边就好。”
燕华心中有气没法儿出,便借着她讥讽道:“你要是去那边,整个南边儿百姓不都糟殃了?”
毓华等都轻笑起来。素华终归是个姑娘家,顿时两颊臊得通红,脱口便道:“你别说我,你们借着征粮之机大肆敛财,高开低买,还不知道是谁让百姓糟殃呢!回头惹出了事。可别带累了咱们!”
这话一出,大家都吓了一跳,老太太脸色倏地就拉下了。碧云赶忙地走过来:“七姑娘怎地说出这话来?想是为抢荔枝吃气糊涂了,霜儿还不快劝劝你们姑娘?”素华的丫鬟霜儿立即走过来,素华不满碧云说她抢荔枝,当下冷笑道:“我知道你们素日不待见我,我也只好不与你争,纯粹我低头吃我的就是,可就这样你们也不忘了挤兑我!往后我不跟你们一处玩了行不行!”
说是这么说,可当着老太太在。却也不能当真走出去。老太太斥道:“什么要紧不要紧的。吃个果子也能闹起来!过个一两个年你们一个个嫁人了,想这么着坐一处也难得了!”
素华扁着嘴坐下来。燕华却不服气:“不跟我们玩便不玩,谁还耐烦跟你玩不成?”
浣华忍不住道:“五姐姐怎么这么爱吵架?跟谁都闹不到一处!上回要不是你使坏,把鱼汤扣琉璃头上,你也不至于被人看笑话!”她至今认为琉璃侍候老太太当真是为了此事受罚,所以心中很是对此忿忿不平,总觉得琉璃受委屈了。
琉璃怕她节外生枝惹出事来。于是又扯了扯她袖子,不让她往下说了。燕华待要再争辩,见老太太脸色不好,只得死死憋回去了。犹自心中不甘,手中狠命掐着荔枝壳,拿眼剜着琉璃。
一会儿老太太道:“我乏了,你们坐。”琉璃连忙起身,与青裳一道搀着她往屋里去。燕华也道:“我去洗洗手!”带着丫鬟退了下去。
琉璃伴着老太太到了花厅。老太太道:“你去跟姑娘们坐坐罢,我略歇一歇。”
琉璃遂退出来。回到原位坐下。才落座便觉屁股底下有些异样,似有什么东西粘住了裙子似的。不动声色拿手摸了摸,竟触到一片粘粘的胶样的东西!低头一看,差点没晕过去!椅子上不知几时竟多了只被捶扁了的死老鼠,正血肉模糊躺在她身下!
她忍住浑身颤抖,抬头往燕华看去,她已经“洗手”回来了,正十分得意地捧着茶在喝。似是感觉到琉璃的目光,她反倒转过去与臻华说起话来。
琉璃只觉牙齿都发寒了,这个无所不用其极的贱人!居然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来整她!她强忍着腹中的呕吐感,凑到旁边浣华耳边道:“麻烦帮我进屋拿件衣服来。”浣华丝毫不知她遭遇了什么,听说她要衣服,还以为她冷,想这大太阳底下怎么会发冷呢?拿手探手前额,果然冰凉一片,连忙进屋去替她找了件衣服。
燕华扭头看过来 ,唇边满是得意的笑:“哟,九姑娘怎么好端端的发起冷来?莫不是夜里偷懒着了凉罢?”
琉璃披上衣服,强自镇定地低头喝茶,不去搭理她,免得再中她奸计。到底那压扁了的老鼠血肉一片总在眼前浮来浮去,忍不住心头恶心,总有作呕之感。又不敢起身,若让在座的人发现她居然坐着只压扁了的死老鼠,不定怎么把她视作洪水猛兽,便是不嫌憎,光她身后裙子上那一片血糊,也够让人触目惊心的了。
可恨是起不得身,不然的话,依她的脾气,非把这死老鼠塞她嘴里不可!
燕华还在不知死活地言语挑逗:“瞧你这身衣裳不错,莫不是老太太赏的?怎么以往没见过?倒是站起来让我们瞧瞧。”
琉璃只得装头疼,不理会,心下愈发将她恨透入骨。
好容易捱到日中,该是布午饭的时候了,姑娘们都陆续站起来,准备回房去。只有琉璃坐着不动,浣华道:“琉璃你不舒服,回头跟老太太要点祛寒的药吃,她这里都有常备药的。”站起来一看燕华还杵在那里,便皱眉道:“五姐姐怎么还不走?你也要留下来吃午饭么?”
燕华没好气道:“你管我!”见婆子们已拿饭从角门里过来了,一面瞪着琉璃,气哼哼地走了。
琉璃吁了口气,瞪着她背影咬了咬牙,趁着丫鬟们都进内摆饭,飞快地拿着那张小杌子起身,走到院后墙角旮旯,把凳子连老鼠一并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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