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猜不透他到底拿这个干什么,这墨荷图他似乎上心,看今日也不像是闲走路过,若是专程为这个来,倒要小心应付了。盯着笔架发了半日呆,她忽然抽出张新的宣纸,铺开书写起来。
既然他要的是外公的字,那她就仿一篇给他,以求他莫再来问,下次再问她要什么,横竖就一概不知。
写完后检查了一遍,确定内容准确无误,字体也确实是外公的独门字体,便放到当阳处晾干。
外公的字从来都要装裱过后才示人,她不能把这个遗漏了,蕊儿行动不便,只能自己跑一趟,她将字塞进抽屉,打算明日趁李嬷嬷午睡时往后园门里一趟,让赖五去办这件事儿。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翌日才吃了早饭,长房忽然就来人把李嬷嬷唤了去,也不知做什么,怪匆忙的。琉璃深觉机不可失,当下拿了字,交代了蕊儿一声,便出门去。
去后园门须得穿过一片桃树林,时值隆冬,入眼几乎没什么绿色,树下荫蔽处还有许多积雪,几个婆子在打扫远处被雪压弯了腰的海棠。
琉璃尽量不惊动旁人,专挑了林深处走,越走积雪越深,不一会儿麂皮小靴上就沾了一大团雪,见旁边有石山,便挑了个干燥的石头坐下,折了根桃树枝刮雪。
才刮干净一只,面前不远处忽然扑簌簌落下一大片雪,一个人从树后钻出来,手里拎着一串约四五只麻雀。
乍看见琉璃,来人两眼蓦地睁大,撒腿就要往林子里跑。
琉璃顺手抓了个雪团丢过去,正中他后脑,他唉哟一声回过头,琉璃已经飞快跑上去堵住他的去路。
“刘福顺儿,你在这里干嘛?!”
管佛堂的除了三个婆子,还有个跛腿的家丁,就是面前这个拎麻雀的,琉璃久居园子,怎么会不认得他!
刘福顺摸着后脑勺,支支唔唔说不出来。琉璃哼了一声,叉腰道:“后园子里也是你们男的能随便进来的吗?你不说,我就去告诉大夫人!”
琉璃做势要走,刘福顺立马拖住她:“姑娘别啊!小的说还不行吗?昨儿个小的在佛堂,听见几个婆子说后园子桃树林这几日总有鸟捡,小的不信,就打听来了去处,今早儿就看究竟来了……您还别说,等小的到了那地儿一瞧,还真的躺了四五只麻雀!您瞧,这不是么!”
他把麻雀拎起来举到琉璃跟前,“还软软乎乎的呢!”
琉璃心中纳罕,信手戳了戳一只麻雀的肚子,果然还是温软的,戳另外几只,也是如此。当下拿指腹去触麻雀的眼睛,这家伙竟然半睁着眼皮看了她一下!
“活的?!”
琉璃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怎么会呢?你在哪捡的?”
刘福顺指着方才出来的地方:“就在那石头后土坳下。小的带您去!”
他自告奋勇走在前头,琉璃便也随他走了进去。
不多远果然看到两块大石头,刘福顺绕开它们走到山坳下,只见地上居然又躺了一只斑鸠,斑鸠脑袋搭在一只撒开了口的布袋上,一些米糕样的白色碎块从布袋口露出来。
琉璃一戳斑鸠,也是软的,只是两眼迷糊,眼看着就要昏睡过去。她拿起布袋查看了一下,是很常见的布袋,没有任何标识,里面的米糕也是下人们常拿来做点心的白米糕。她问刘福顺:“你来的时候这袋子就在吗?”
“在啊!”刘福顺点头,“这里头肯定是捕鸟的放的诱食,不知怎么丢此处了。嘿嘿,九姑娘,这斑鸠就给您吧,大夫人那里还请——”
琉璃将布袋拍拍塞进袖口,看着把斑鸠双手捧上来的刘福顺,知道不答应他是不会心安的了,于是伸手反押住两只鸟翅膀,道:“你只要老老实实呆在佛堂,不再往后园子里跑,我是不会说的。”
刘福顺忙道:“多谢姑娘!小的这就回去!”
琉璃等他走后,看着手里的斑鸠,沉吟片刻,拎着它又回了小跨院。
第一卷 053 那顿晚饭
蕊儿见她出去事没办成,却拎回只鸟,十分惊奇,免不了问起缘故,琉璃只说是路上捡的。蕊儿欢喜地拿了个篾箩装了它,见墨团儿在旁转悠来转悠去,怕它把鸟吃了,又找了个破了洞的竹簸箕罩上。
李嬷嬷直到下晌快日落时分才回来,从头到脚居然一身簇新,鬓上还插了两朵石榴花儿,满脸喜气洋洋,完全不是前两天那样子。
这时斑鸠已经醒了,但还是软乎乎地没力气。蕊儿正端着碗喂它吃糠谷,见它不张嘴便有点急,琉璃道:“喂点水兴许好些。”说着拿起空碗准备去井边。
李嬷嬷扭了半日见无人理会她,脸便沉了,“姑娘真是越发没规矩了,淳阳县主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名媛,进了宫在娘娘面前规矩都不差半点,就是如今她的大姑娘,年岁与姑娘差不多,无论坐卧行走,那通身上下是一准儿的大家闺秀作派,哪像姑娘,趁着没人管束竟伙同着丫鬟一道玩鸟!”
琉璃听完,站起身,围着她从下到下前前后后仔细再这么一打量,说道:“嬷嬷今日打扮得这般俊俏,敢情是去见县主了?”
李嬷嬷抬手一摸石榴花儿,哼道:“差不离儿!今儿县主寿日,大夫人携了我一道上王府给县主祝寿去了!县主的大姑娘二姑娘都在,要说人家那个气派,真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
琉璃听完定定站了片刻,呵呵道:“原来如此。”
这天夜里,琉璃主动邀请李嬷嬷同桌用晚饭,又将专属的羊羔奶羹敬献给了她。李嬷嬷虽笨,到底在大户里头摸爬过数十年,起码的警惕性还是具备的,当下不肯吃,两只眼跟梭子似的上下扫视她。
琉璃吸了口气,说道:“嬷嬷你也看到了,我屋里统共就剩了你跟蕊儿,以往人多还算有个高低,如今眼目下,又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何况您身份不同别人,您是国公府出来的,又服侍过先大姑奶奶与县主,我孤苦伶仃势单力孤,以后大夫人面前,只能仰仗您了,还请嬷嬷勿要拒绝我这番心意。”
李嬷嬷完全没料到从她口里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初时当然不信,盯着她看了半日,转念一想,又松动了,这位九姑娘可不就是孤苦伶仃?说的好听是“小姐”,可有哪家小姐会混到跟下人住一个院子?身边统共就三个丫鬟,还一死死俩,到如今四五日过去了,也没见有补人过来的消息。至于府里发的那点供给就甭提了,当初翠莹她们屋里那炭烧得比正主儿屋里还狠呢!要不然,也不至于活活闷死不是?
想到翠莹,李嬷嬷心里还是有些发紧,到底是仇人哪。不过话说回来,屋里死个丫鬟都要跟着连累受罚,普天下像这样的小姐怕也不多罢?瞧这位九姑娘一听见她从王府做客回来,就立马主动邀她同桌,说不定这番是当真认清了形势,有心巴结自己也未定……
奶羹的香气像钩子一样不住勾着李嬷嬷的喉舌,已经快顶不住了,大厨房那几个横脸婆子,怎么会做得出这么细嫩香滑的物儿来呢?
她横了心一想,就凭琉璃这点年纪,耍心眼儿的可能性能大到哪里去?当下咽了口口水,把奶羹挪过来,慢腾腾摆着谱:“姑娘既然挑明了说,那么老婆子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论背景你的确差些,但也不必着急,你只要顺着我的做,过几年我自会为你向大夫人讨门亲事,你若自个儿争气些,到时去京中哪个府上做个姨娘还是可能的。”
琉璃眯眼笑着,将一碟南炒鳝拨过去一半给她,“嬷嬷说的是,往后凡事都听你的。来尝尝这个——府里伙食不错,到底不能样样精致,往后我的饭菜,您爱吃哪样随便吃!”
李嬷嬷放开了胆来,眉眼里却还故做着衿持,“人老了也吃不了许多——那腌鹿脯给我留两块儿!”
琉璃夹了口酱茄瓜,随口道:“平日里大厨房都给你们吃什么呀?”自打李嬷嬷吃她的已成了习惯,她自己那份就没上过桌了,好在琉璃总有办法能从她的狂风扫落叶中夺回些食物让自己吃饱。至于李嬷嬷,反正没吃饱回房后也还有她自己那份可吃。
“能有什么好吃的?无非是鱼肉豆腐。”
有鱼肉还不能算好菜?看来她这张老嘴还真让她给惯坏了。琉璃瞥了眼她,接着道:“像白米糕这类的,你们不常吃吧?”
李嬷嬷从奶腌鹿脯里抬起头:“怎么没吃?就前几天儿,下大雪的那几日,晚饭都是吃的白米糕!那玩意儿寡淡无味,也就比白面馒头好些!”
“是么?”琉璃拿筷子戳麒麟鱼的鱼背,十分漫不经心地:“这么难吃啊?我记得似乎翠莹就不爱吃这个。哎,对了,你那几日都与我同桌吃饭,怎知下人们饭菜吃什么?”
李嬷嬷脸上露出些赧色,“虽与姑娘同吃,这大厨房分来的饭量却不够俩人吃饱的,那天那乳鸽姑娘吃了去,害我没吃饱,就回去把我那份儿给吃了。”说完她忽又反应过来:“谁说翠莹不爱吃米糕?那几日她伤风,别的不吃,就吃这个配酱菜哩!”说到翠莹的名字,她的话语里仍不免现出一丝避忌。
琉璃眯眼看着窗外,仿若在回忆,声音幽远而轻缓,“那天夜里,翠莹是跟谁一道吃的晚饭?”
“还能是谁?甜儿和蕊儿呗!”李嬷嬷说完,低头又嚼起了鹿肉。
琉璃因被余氏禁了足,晚上不准出门,这些日子都过得十分无味,生生连上床时间都提前了半个时辰。以至早上就起的早,在廊下做了半日运动,天才开始大亮。
这些日子她坚持舒展筋骨,体质较之过去已有了明显提高,身高似乎也长了一点点。过了年到二月她就要满十岁了,也许再过一两年,她就能长到蕊儿那么高。
蕊儿给她端来一杯水,道:“姑娘歇会儿吧。”她如今也可以不扶墙壁走了,但是行走仍然缓慢,因臀上的伤才消了红肿不久。
琉璃接过茶喝了,说道:“我这两日肩膀有点疼,你打听下,要是吴大夫进府来了,告诉我一声儿。”
蕊儿哎了声,说:“大少奶奶貌似又有了喜,近日常请平安脉,要见吴大夫,倒不是难事。只是,大夫人会让他来给姑娘瞧病吗?”她可不相信余氏真会关心她家姑娘身子骨舒不舒服。
琉璃却道:“无妨,你打听出来,我去见他就成。”
第一卷 054 要送寿礼
这几日小跨院无人拿饭,都由大厨房里派人送来,想来上回齐氏在大厨房发那一顿威委实震慑了不少人,又或者是她因翠莹之事而避嫌疑,送饭的人来没一个多话的,都是放下食盒就走,到下顿来再把上顿的食盒拎回去。
琉璃活动完入内间换完衣裳出来,就见餐桌旁站了个人,月白脸儿,清水眉眼儿,一身粗布衣裳浆洗得十分妥帖,搭在朱漆食盒上的一只手微微屈着,虽不再细嫩,却白皙修长。
见了琉璃出来,她薄唇儿微颤,有着鱼尾纹的两眼与身子一样弯下去:“程英娘给九姑娘请安。”
琉璃眉尖一抖,忽想起苏姨娘交代给她的事,下意识去看门外,李嬷嬷正在井畔拿柳枝儿漱口,背朝着这边。
程英娘道:“姑娘请用早饭罢。”
琉璃坐下来,探究地看着她。程英娘极谦卑地弯了弯唇,将早饭一样样端出来,而后垂手立在一旁,一副听候差遣的样子。
琉璃机械地喝完一口粥,压低声道:“今儿怎么是你来了?”
程英娘用着同样的语音,伸手替她夹了一只糟鹅信子,“大厨房又裁去了两个人,她们忙不过来,便差奴妇来送两日。”
琉璃道:“好端端怎么又裁了人?”
程英娘垂眼道:“四夫人有位表弟,原是在四房做管事的,近日不知为何请调到二门来做管事,大厨房有两个媳妇子与他相熟些,平日里难免多些接触,三夫人嫌烦,便裁了她们去了别处。”
想是碍着琉璃的姑娘身份,程英娘说得十分含蓄,琉璃却一听便知道怎么回事了,所谓四夫人的表弟多半就是胡进,想来是一到二门便勾搭上了大厨房的媳妇儿,齐氏既知他是聂氏的人,怎会不怀疑他突然调来二门是不是图谋不轨?自然是要把这些年轻媳妇们全裁了。
不知不觉琉璃吃完了一碗粥,眼见着李嬷嬷往门口走来,于是向程英娘挥了挥手,程英娘会意,拎着食盒退了下去。
这两日李嬷嬷又押着琉璃绣起了花,且美其名曰是为了她好,琉璃不屑拿这些事与她争较,一切听其摆布。
早饭后她趁着散步,又揣着那副字去了后园。今日雪又化了不少,很快就到达园门口。
这是处十分简陋的门禁,统共就只有三尺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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