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氏对着镜子抚鬓,没叫起,毓华见她行礼,也没有避开。
琉璃想了想,自己直起身来了。
梅氏在镜中瞧见,便就缓缓转过身子来,笑道:“是大奶奶来了。”
琉璃也笑,见她要起身,走过去扶着她道:“是啊,夫人。”
毓华在旁狠瞪了她一眼,低头整理桌上散落的钗环。
琉璃扶着梅氏到了花厅,等她坐了,梅氏溜了她两眼,微笑道:“大奶奶脚伤如何了?”琉璃的脚伤明明拜她所赐,她要是个明白人,知道这事她自己也丢了脸,自不该再问。可这会子却还洋洋得意地主动提起这个,就不免让人感到好笑了。
琉璃道:“托夫人的福,这两日已是能走动了。”
这托福二字听起来甚有些双关之意,究竟是托这个婆婆的福跪伤了脚,还是托她的福脚伤终于好了,真是怎么听都怎么像。尤其琉璃回答得轻松自如,言语应对又不卑不亢,更让人觉得这位大奶奶不如面上看的那么柔弱了。
梅氏目光里也就闪过了一丝厉色。虽然稍纵即逝,也被一心注意着她的琉璃捕捉到了。
她今儿来,就抱着观察她的目的。有时候了解一个人,不能只看她眼下。她的身世,背景,经历,都是应该综合起来考虑的因素。琉璃想要尽快地掌握主动,那就必须了解这府里每一个对手,毓华她不必了解了,除了她,就是梅氏。
会有这样的想法,就源自于昨夜她把蕊儿送去的日子又推了回来。琉璃的确觉得她是小家子气,小心眼儿。可是她也怕看错,毕竟梅氏在祈家呆了二十来年,怎么着行事上也该学着大气些了。她要是低看了她,将来失的可是整个长房的身份。可是眼下看来,真真是牛牵到哪里,都还是牛。
一个差一步就有了王妃身份的婆婆这么能字字句句存着心让媳妇难堪?就是当真看不惯,至少当着人在也不能这么着不是。可见小户出身的她,这二十来年在祈府还真是白呆了。
虽然祈家一直人少,不像何府那么一大家子人,定北王那时又长年不在家中,后来就连祈允灏也跟着去了西北,这祈家上下还真就成了梅氏一个人的天下。而且行武之家又没有那些士大夫般动辙讲究面子体统,所以看起来,眼界窄点也在情理之中。可是,祈家毕竟世代为官,就算行武,底下人一代代都是这么传下来的,而且每代联姻都还有文官士子之家出身的贵女,不说远的,就说祈允灏的生母,就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凭这项,这家风怎么也该有一二了。
梅氏在这样的背景之下,相形底蕴就显得薄弱了点。琉璃自认不算阅人无数,却也看得出来 ,也就难怪祈允灏不喜欢她了。
当然,内心对她的看法是一回事,身为儿媳,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的。
第一卷 226 你的女人
寒暄的当口,正好祈木兰也来请安了,毓华便让人传了饭。
小姑子在家是娇客,等祈木兰随着梅氏一道坐了,琉璃便替木兰添起粥来。祈木兰不过十岁,还是小孩子,见得琉璃递了粥碗过来,便欢喜地接过,又让琉璃递了勺子。
在琉璃琢磨梅氏的当口,其实梅氏心里也在计较。她总觉得,何府来的这庶女今儿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同了。初初那两天,就像只无意飞进王府来的雀儿,话不多说,路不多走,处处格外小心,跟世间大部分庶女似的。而今日的她,看起来就自在得多了,那个怯生生的庶女已经不见了,行事仿佛都有了把握,头抬到恰到好处,笑也笑得底气十足。倒是与她那二品诰命的身份十分相称了。
提到诰封,梅氏心里又是猛地一抽。定北王爷的夫人封号却不是王妃,而是一品诰命。外人当着面纵是不说,背地里也不知乱嚼过多少回的。
未免就有些牙痒痒。见着木兰又伸手让琉璃添粥,便就沉了脸,说道:“大奶奶是什么人,你也该让她亲手侍侯!”一面又冲着琉璃微笑:“你退吧,老大发了话,此后这里不劳你立规矩。”
木兰被唬住了,一口粥含在口里,半日才吞下。
琉璃拿着筷子的也顿在半空。
梅氏这笑里藏刀的工夫,她也不是头回见,但她为了给自己难堪,连自己亲生女儿的脸面都不顾,却让她十分愕然。十岁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当初进何府的时候连十岁都不到,虽然世情不太懂,但事关脸面的事却是知道的。琉璃对于梅氏的深浅,经此恍惚又摸到了几分。
但是她也不是天生喜欢犯贱的。竟然梅氏都这么说了,那自己再呆着,也就太没脸了。
她笑了笑,说道:“我这腿站久了也疼。夫人既然疼惜媳妇,那这里就劳烦二弟妹侍侯着,儿媳暂且告退。”
她笑微微瞧了毓华一眼,款款走了出去。
谁都听得出来梅氏那话就是在成心晾着她,让她站在旁边没脸儿的意思。但凡有真心侍奉婆婆的,哪里有敢这么大喇喇走掉的?
梅氏面上肌肉微抖,但仍然极力做出着缓和的样子,和声与毓华道:“添碗粥来。”
毓华拿着碗背过身去,暗地里牙齿也紧咬起来。都是当姑娘出来的。论起来她还是何府长房嫡出的姑娘。当着琉璃的面在。在婆婆面前争宠是一回事,做小伏低立规矩是另一回事!她没想到琉璃竟然真的胆大到顺坡往下爬,就这么退下去了!这让她怎能不恨?
琉璃出了荣熙堂。一路径直回了长房院子。
蕊儿听月桂海棠说了方才梅氏跟前那事,也不由得笑起来。但是她到底显得老练些。说道:“这也得亏了将军撑腰,要不然,奶奶可没这个胆子呢。”言下之意,便也是说给琉璃听的意思。
这几日祈允灏还是睡在书房,有时候晚饭前回来,有时候晚饭后才回来,要是回得早了,也会过来坐坐。回得晚了她若睡了,便就直接去了书房,而兰馨苑那里,倒是从来没见他去过。
他这么忙,琉璃几次好奇想问,可到底还没有到过问他公事的地步,也就罢了。
吴子薪开的药她还没开始吃,因交代了每个月经后吃三副,所以还得等几日。但是蕊儿听说她气血亏虚,担心她万一怀了子嗣于身体有亏,于是这两日就熬了些温补的汤给她喝着。大热的天里喝汤,真不是个好差事,琉璃不忍拂她的心意,每次倒也全喝了。
蕊儿又端了汤来,她喝了半碗,心里对于方才的举动也有些吃不准。主要是不知道祈允灏的态度,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她过于鲁莽,或者说这么样还是有些不太合儿媳的规矩。但是又一想,除了招得梅氏对她更加的怨恨以外,她并没有短什么礼数,他想说她也没理说去,也就撂下了。
晚上在书房写字,预备让蕊儿送到尚品书斋去,外头忽然说将军回来了,还径直往她的书房来了,于是赶忙地将煦阳先生的印章收起来,做出一般写字的样子。
才装模作样地站好,祈允灏就进来了,见着她,仔细看了她两眼,将她拉到面前来又看了看。琉璃被瞧得心虚,便说道:“将军瞧什么?”
祈允灏挑着眉,说道:“听说你今儿去荣熙堂,很是威风了一把,把夫人嘴都给气歪了?”
琉璃听他说起这个,遂一面走到帘栊下去撩兰花,一面道:“瞧将军这话说的,我怎敢气夫人?我规矩立得好好的,夫人心疼我,让我退下,我就听话地退下了,怎么能说气她呢?您这么说,不是把夫人当成了那表里不一的人了么?”
这番话被她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真跟那么回事儿似的。祈允灏睨她一眼,接了铃兰递来的茶,在圈椅上坐下来。
“便是真气了,也无妨。”
琉璃以为听错了,扭过头来。他低头抿着茶,说道:“我的女人就算闯了天大的祸,也自有我来收拾烂摊子。”
琉璃这才明白,他竟不是怪她。不但没怪她,细听之下,竟还带点鼓励的意思!怎么他跟梅氏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么?
不过,对于他的话,她还是小小地揶揄了一句:“将军的女人可不止我一个,回头都闯了祸,将军可就收拾不过来了。”
祈允灏又敲了她个爆栗。
接下来两日琉璃自是又依时依刻地去到荣熙堂请安。虽然有了祈允灏那摆明了护犊子的话在,她到底不会真的在梅氏跟前乱来。该守的规矩她会守的,但是该维护的也还是半点不让的维护。于是这么一来,新来的大奶奶是个硬茬儿的事便在王府里头渐渐传开了。
相对于她刚进府便在梅氏面前栽了跟头的弱势形象,这几日下人堆里对她的评论直接来了个大转弯。王府规矩虽大,这些话当然不会当着主子们面说,但是却经不住琉璃插了个王嬷嬷在浣衣房,她只要往那里一站,能有什么不知道的?所以说,府里传什么不传什么,她都能知道个八九成。
梅氏当然也不是个善茬,也并不是二十年前才从小门小户里出来的那个她了,这么些年就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虽然涵养和修为是差点,但是也禁不住她的身份在。好在琉璃回了朝庆堂就关上门来过日子,自己吃着朝庭的俸禄,也还有嫁妆收入,也没有什么好在公婆面前低声下气的,也就勉强撑了个面子上的和气。
眼见着就到了六月十八,该回何府归宁了。
一大早琉璃上荣熙堂去请过安,也懒得理会毓华那带着莫测的笑的眼神儿,忙不迭地回房就准备起来。
头次回门当然是要隆重些的,如今她受了诰封,这可不是她想低调就能低调办的事儿,正好前两日她的诰封衣冠都已经送到府了,于是按品大妆之后,浑身锦绣,珠围翠绕地,看起来竟是比新婚时还要显得贵气两分。
祈允灏穿戴好了,牵着她出了门。到了二道门外,扶她上了马车,自己才上马,领着押着送到何府的赠礼的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往何府而去。
何府当然一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早有人不住地往门前大街上打探,镇国将军夫妇的车驾进了街口,何府便开了正门,放起了长长炮仗。
何苁笠立由何江鸿何修原陪着迎出来,何朴松没来。女儿女婿回门,本不须长辈亲迎,但何府人深觉得罪不起这两位,于是排场便往大了做,炮仗声直放到进了正院才歇止。
自然是要先进正院拜见过老太爷与何苁笠立等人,进了安禧堂,人头涌动,各房里的正经主子都来了,而苏姨娘的身份使她不可能出现在这场合,浣华未出阁,有着祈允灏在,她也是不便出来相见的。
琉璃看着在座一众人,这十来日不见,眼下看着倒觉着都陌生了似的,那些曾经狠狠着她的那些人,也不如印象中那么高不可攀了。就连老太爷,她莫明地也觉得那股热情里多了几分额外的殷勤,而何苁笠立见着腰背挺得笔直的她,竟然也弯着腰避免与她直视。
原来在她那时看来权力如山的一众人,也会有俯身下来的那刻。何苁笠立与何廷玉何廷芳兄弟都坐在她面前,她坐在上方盯着何苁笠立的头顶,回想起那时被他亲口答应赏给毓华当陪嫁的时候,那股冷绝的模样,刹那间有些怀疑起许娘来,身为外公的独生女儿,她当初怎么会看中面前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人真是个奇怪的动物,这一刻,面对眼前对着自己与祈允灏各种赔小心的何苁笠立,她再不能违心的说自己不虚荣了,眼下她面对的这一切,都一定程度上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没功夫跟这些人做着无谓周旋。简略的请茶过后,祈允灏被请去了吟松苑就坐谈天,琉璃则起身去了倚寿园,这里头虽然空了,但她首次回来,还是得在这里呆呆的。蕊儿先打头来这里张罗,而浣华也在这里等着了,见了她,都飞步迎上,弯腰道:“夫人!”
第一卷 227 怒砸何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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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不欲受这一礼,但是以新妇的身份头次回来,按品级见礼,这也是规矩。
见了礼,浣华牵着琉璃的手,上下打量道:“真真是从上到下都不同了。真替你高兴。”
倚寿园还跟她出嫁前一样,就是少了她的东西,显得空旷了些。这次回来丫头们也还有些自己的东西要收拾带过去,于是蕊儿她们忙碌的当口,琉璃便挽着浣华在堂中坐下,先从月桂手里接过给浣华的赠礼递给她。
是宫制的一副头面,浣华接过来,看了看后交给采芹,回头说道:“这东西可贵重了,七姑娘可也有么?”琉璃道:“一样的。”浣华这才放了心,拉起她的手来,笑道:“以前日日里在一起的时候不觉着,这些日子竟总是想起你来,平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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