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碗饭,也不是那么容易下咽的。周围的老少爷们别看平日里乐呵呵,见面总是尊称一声“猴三爷”。但您以为,他们是好惹的吗?
捧着您,是给您面子,别给脸不要脸。搅和了爷几个的兴致,暗地里给你穿穿小鞋,比如多拉半个音,少拉半个音,让你摸不着调儿,岂不现眼。再狠点的,趁你翻跟斗的时候敲上一锣一铲,就不信你不惊慌失措,乱了阵脚。到时候,踩错了步点儿是小,摔伤了胳膊腿,没准这辈子就栽在台上了。
猴三爷深知此中玄妙,对于这些伙计,他从不端着架子,有时还偷着塞给他们烧酒烤鸡贿赂着,所以猴三爷在戏班子里是人见人爱的开心果。
“爷几个今辛苦了,咱临时有事,不能陪着爷们喝几杯,赶明儿我做东,咱们找日子喝个痛快,”猴三爷一作揖,便蔫不出溜地颠了。
留下几个爷们哈哈大笑。
“三爷该不是去会小妞吧?”
“小妞?我看是小寡妇!”
……
雁落站在旁边听得是面红耳赤,直到这几位爷收了声,她才走上前去,缓缓说道:“几位爷,我想……”
不待雁落说完,一个打鼓的爷们便开口说道:“这位就是霜叶茶馆的雁姑娘吧,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还没咱爷们几个不知道的事。”说着又是一阵大笑。
“依我看,你想问不过就是班主和菊叶班主之间的私情。”武丑小石头插话进来:“比如,菊叶班主那么拔尖儿的一个人物儿,就算被竹君班主抛弃了,也不至于自甘堕落找了那么一个窝囊废。”
“窝囊废?”雁落眉毛一挑。
“可不是,这叶城里的未婚爷们哪个也比拉胡琴的跛子冯强啊,你可是不知道,跛子冯那副三孙子样儿,就跟阴沟里的老鼠似的,见不得光。”
“别光说跛子冯,你看看竹君班主的老婆兰芯,可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我晚上要是抱着那么一个玩意睡,准做恶梦!”
“憋太久了,保不齐会出乱子。所以说啊,那条红亵裤,没准就真是菊叶的呢。”小石头调笑着说:“他们俩干柴烈火,早晚会着。”
“嘘,这话要是让兰蓝听见还得了。”打鼓的爷们敲了敲小石头的后脑勺:“雁姑娘,这些不过是我们爷几个闲得无聊放放屁,你可别当真。”
雁落苦笑一声,待这群爷们走远了,竹君班主之女兰蓝才闪进来:“你都听见了吧,那个贱货……”
“兰蓝姑娘……”
“你若是不信,我今儿个下了套,肯定能抓到那只狐狸精的尾巴。”兰蓝挽住雁落的胳膊:“走,咱们去恒昌酒家,我求三爷把跛子冯约出来了。”
不待雁落拒绝,兰蓝就拽着她去了恒昌酒家。
雁落和兰蓝趴在门缝上,侧着耳朵偷听里面的谈话。
“爷们,咱干了这杯!”
“三爷……”
您别看跛子冯讨了个人中凤凰,可到头来,还是三脚踹不出个屁的窝囊人物。一辈子只会拉拉胡琴,任人吆喝来,吆喝去。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条没身条,瘦得跟小鸡子似的,还面色蜡黄,给人哭丧都不用化妆。可谓丑中极品,是叶城公认的牛粪坑。往菊叶身边一站,我的娘啊,这根本就是现实版的武大郎与潘金莲。
谁会把他当人看?嘿嘿,今儿个叶城爆红的猴三爷却对他奉若上宾,好似对待什么皇亲国戚似的。
跛子冯什么时候受过如此礼遇?这可是抬举他,给他面儿,他早就紧紧攥住猴三爷的手,仿佛猴三爷是他亲爷爷似的。一瓶子二锅头下肚之后,酒壮怂人胆,在跛子冯眼前,猴三爷那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好人,自打他从娘胎里生出来,就没人这么抬举他。
他突然抱住头,嗡嗡地哭上了:“三爷,我的三爷……你哪,让我说什么好……”
“咱什么都不说了,来,满上!”
好嘛,又是一瓶二锅头进了肚,跛子冯这话匣子算是打开了,他一脚踩在椅子上,仰头咕咚咕咚地灌着白酒。那白酒顺着下巴流到了前胸,他一伸手胡乱擦了擦,似哭似笑的嚷道:“三爷,我……我就是一个废物,我对不起我爹。”
“这是怎么了?”猴三爷一把搂住了跛子冯的腰。
“我忍了一辈子,我憋屈了一辈,她还不许我说,不许我说,我偏说,我就说!”
“说什么啊?”猴三爷问道。
“您瞅瞅,我过得是什么日子,我就是一孙子,一人嫌狗不待见的三孙子!您是名角儿,连太子爷都翘起大拇指赞您。可我呢,我算个什么东西,连东西都算不上。他们都以为,我娶了菊叶是捡了天大的便宜,其实我就是一屎壳郎,驴粪球。”
“这话说得,我瞅着兄弟你喝高了。”
“我没醉,谁说我醉我跟谁急。”
“还说不是醉话,兄弟,你也不瞅瞅,你晚上睡觉搂着的是什么人物儿,那可是咱们叶城当年的一枝花,多少的乡绅公子求着盼着都得不到的运气,让你小子不费吹灰之力给占了。”
“占了?占了!”跛子冯突然大笑起来:“三爷,不, 三哥,这龟孙子绿帽子谁爱戴谁戴。”
“这什么话?”
“哥哥啊,你抽我几个嘴巴吧,我就是天生一个贱种,才会被那个臭婆娘耍一辈子。”跛子冯说着又哭上了。
“冯弟弟,怎么说哭就哭上了呢,你这福分,可是大了去了,还不知足啊。”
“福分?福个屁,哥哥,你可不知道,这十几年,弟弟我过得有多苦,加上婚礼那天,我才上过她四次身子。而且,她……她根本就没落红!别看她平日里装得跟什么似的,其实就是一婊 子,对,就是一婊 子!”
“弟弟,你喝多了,咱不能再喝了。”
“哥哥,你让我喝,还有,你瞧瞧我那个狗 日的儿子……”
“他又怎么了?”
“他……根本不是我的种儿!”
“什么?”
“什么?”
雁落连忙捂住兰蓝的嘴:“别出声!”
兰蓝推开了雁落,气冲冲地朝品红戏院跑去,一边跑着,嘴里还叨唠着:“谁也别拦着我,我去弄死那个不要脸的臭婆娘!”
雁落见形势危急,她拦了一辆马车,直奔霜叶茶馆,这事儿闹大了,估摸着只有南归掌柜才能震住场。
第六章:戏院里的狐狸精
《红楼梦》中曾借着王夫人之口说道:“唱戏的女孩子,自然是狐狸精了”。正所谓“无狐媚,不成戏。”古时候寻常男女想要自由恋爱,那可难了去了,多半是包办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倒是戏文里那些婀娜多姿,顾盼生情的狐仙媚娘,机缘巧合与某某落魄书生公子私会定情,演绎了不少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
但具体到现实生活中,估摸着没人愿意招惹上这些法力高强、能摄人心智的妖孽。起码,雁落就不想惹上一身骚气。可偏偏这些倒霉事全让她赶上了。当她从跛子冯那里探得菊叶的为人之后,便马不停蹄赶回茶馆。本是想找南归出面去阻止兰蓝发疯,没成想南归掌柜听完她的叙述后,依旧是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仿佛即将在品红剧团上演的惨案不过是舞台上的一出闹剧而已。
“南掌柜……”雁落轻声唤道。
“雁落,你还没吃元宵吧,厨房里还剩了几个没下锅,你若是饿了就自己去煮。”南归低着头继续翻看着手中的诗集。
“南掌柜——”雁落拖长了声音,这都火烧眉毛了,南归还老神在在好似一尊大佛。
“是白芝麻桂花馅儿元宵。”南归补充说道。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最喜欢的元宵口味儿?雁落有些诧异地望着南归。不过,眼下不是研究元宵口味的时候,刚刚兰蓝走时,那两眼可飕飕的放着绿光,跟要吃人似的。雁落担心兰蓝趁竹君班主不在,闯下大祸。可看南归这架势,明显是不想走这一趟。
“这事是你揽下的,可不能这么撂挑子走人。”雁落坐在南归对面,直直地盯着南归的脸。
南归被雁落盯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慢悠悠合上手中的书:“跛子冯是不是说菊叶和竹君有□?是不是还说儿子并非是他的?”
“你都知道?”雁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南归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为什么不早说?”雁落追问道。
南归突然探出身子,凑近了雁落,他轻轻弹了弹雁落的额头,缓缓说道:“这件事,你自个琢磨去。”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嘛?你既然知道,为何不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有事藏着掖着?”雁落一边躲闪着南归的袭击,一边不依不饶地问道。
南归收回手,似笑非笑地对雁落说:“我的确猜到了几分,但——没打算告诉你。”说完南归起身就要离开,雁落眼急手快拽住了他的袖口。
“为什么啊?”
南归侧过头,冲雁落扬扬眉:“因为很有趣。”南归一闪身,抽回了衣袖,飘飘然上了二楼。
雁落双手攥拳,朝着南归的背影挥舞着。这个男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恶趣味,看着别人家鸡飞狗跳,他明明能帮忙,却袖手旁观。冰山,冰坨,冰窟窿,冰窖……雁落把能想到的关于冰的词语一股脑全都用在了南归身上。
“雁落。”南归的声音在二楼骤然响起,雁落以为南归改变了主意,准备同自己一起去品红剧团,谁知南归冲雁落挤挤眼:“你若是再磨蹭,恐怕品红剧团早就被兰蓝给拆了。”
雁落气得直跺脚,她抖抖手,无奈地大步出了茶馆。南归望着她的背影,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容,希望这件事能让雁落从中学到点东西。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身下了楼。虽然事情正按照他预想的上演,但他可不想横生枝节,导致雁落受伤之类的,毕竟兰蓝和菊叶那两个人,全都不是善茬儿。自己就在暗中保护她好了,南归拿定主意之后,便跟在雁落身后去了品红剧团。
不出雁落所料,兰蓝正挡在品红剧团门口,叫嚣着让菊叶出来呢。这位菊叶菊班主,也真沉得住气。任兰蓝嘴里的脏话如何难听,人家大门紧闭,就是不出现。这下可好了,兰蓝更有理了,菊叶这只狐狸精是心虚不敢出来见人。兰蓝从小就恨菊叶,恨得无以复加,恨不得把菊叶抽筋断骨才能消去她心头的愤怒。
爹爹竹君,人前是大拿,人后也是大拿。对谁都绷着个劲儿,端着架子,即使是对他的老婆兰芯也是如此。兰蓝小时候以为,爹爹和娘亲之间相敬如宾,后来才反应过来,哪里是相敬如宾,分明是相敬如冰嘛。娘心里苦,净偷着抹眼泪了,兰蓝劝她,她却哑着嗓子说自己对不起竹君,自己毁了竹君的幸福云云。
这些都是屁话,爹爹竹君要不是靠着姥姥,能红遍半边天吗?能挂头牌儿,能挑班当角儿吗?娘可没有什么对不起爹爹的,当年爹爹若不是为了前程,怎么会舍弃小师妹菊叶选择娘亲。不过既然选了娘亲,就该好好过日子,整天朝秦暮楚,算什么东西!兰蓝虽然从未逮到过她爹爹和菊叶之间存有暧昧的证据,但她心里对爹爹竹君的怨,对菊叶的恨却是一日比一日深。
哪怕爹爹和菊叶擦身而过,都让兰蓝觉得他们之间有猫腻,这怀疑的种子一旦生根,只要有适合的土壤,就定能开出臭气熏天的花朵来。更何况,胡同里那帮子吃饱了没事干的看客们成天凑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关于爹爹和菊叶这对师兄妹的绯闻,更是从年初炒到年尾,虽然是老梗,可是日日翻新,从来不重样儿。
若是放在一般人身上,听到这些没边儿没沿儿的事情,也就一笑了之,最多骂上一句,谁会真往心里去啊?您别说,兰蓝小姐就会,那些流言蜚语就好像苍蝇似的,专叮她这颗破了皮的蛋。
兰蓝在门口骂得是热火朝天,菊叶根本不为之所动,人家在屋里正烤火吃白薯呢。兰蓝见这法子没什么效果,便又生一计。她朝着街上围观百姓大嚷:“今儿个我让胡同里的老少爷们大爷大妈们评个理儿,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菊叶,您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儿,就算我爹爹当年和您有一腿,您也不能一直死缠烂打。您都结婚有孩子了,怎么能如此不守妇道?就算这孩子不是跛子冯的,您也要替他想想,积德德,别让人戳您儿子的后脊梁骨说是野种……”
“什么?那孩子不是跛子冯的?”
“我就说嘛,跛子冯哪降得住菊叶那号人物啊!”
“嘿嘿,那这孩子是谁的?该不是会是竹君的吧?”
“呸呸,你们这帮说闲话的,小心姑奶奶我撕烂了你们的狗嘴。”门吱呀一声响,还没见到人,便听见菊叶的怒吼了。
“瞅瞅是谁出来了?我说菊叶班主,您老躲在暗处,也不怕长了绿毛。”兰蓝双手抱在胸前,瞪着菊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