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落迈步而进,忽然想起胡子大侠,转头问:“大侠,你住于何处?”
她再次假装自己如此之问完全是随口一说,并无其他目的,撒谎对于谍人,手到擒来,保证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胡子大侠站在门口拍打身上的尘土,听苏落问,非常自然道:“此处吧。”
苏落就忍不住抿嘴笑了,为了不让对方看出她的窃喜,把头扭过去对着伙计,心情好,顺手打赏伙计一颗银锭,伙计顿时眉开眼笑,点头哈腰,不尽阿谀。
投宿先得吃饭,作为报答对方的救命之恩,苏落豪爽的做东,只是吃饱之后,胡子大侠却率先结账,苏落抵死不肯,说好的自己请客,大侠淡淡道:“留着你的银钱买些头面,穿戴太素了,虽然说天生丽质难自弃,还是需要一些点缀,插花戴朵,这是女人的权力,不用岂不是浪费。”
苏落下意识的摸摸脑袋,习惯如此,早晨绾个发髻她都嫌麻烦,更别说插戴那些珠翠,不过,被他关心真好。
“敢问您高姓大名?是凉州人吗?作何营生?”
对方微微一笑:“相逢何必曾相识,区区小名,不足为道,在下商人,你是哪里人?”
苏落不答反问:“你为何不问我作何营生?”
他捏着茶杯,吹开浮在上面的一片茶叶,头也不抬道:“你这样的姑娘家,不需要作何营生。”
本是一句不漏痕迹的夸赞,没有哪个美人不是锦衣玉食,除非她自己不喜欢,但在苏落听来却是严重的歧视妇女,撇撇嘴,“你错了,我有自己的事情做。”
对方微微抬头而问:“那么你?”
苏落坏坏的一笑,“吃喝嫖赌抽,外带坑蒙拐骗偷,你猜我做什么的?”
他以为苏落在说笑,仰着脑袋装着琢磨,配合的取笑道:“你也是商人。”
苏落蓦然愣住,何时何人给商人下了如此不堪的定义?她以为只有墨宗人才如此,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对方自己解释:“商人大抵这样,吃喝嫖赌是为了应酬,坑蒙拐骗是经营的手段。”
苏落兴奋道:“这么说我们两个是同行。”她兴奋的是,自己谍人的无恶不作,其实是社会普遍现象,心里突然平衡,再也不妄自菲薄。
已经酒足饭饱,捎带喝了两壶茶,间或??乱惑吐岬姆匣埃??南吕锟矗?傧胪涎硬簧下ィ?ㄓ杏媚愦蟛?傅亩?霉玫娜?糇拥乃睦岩?奈逡棠锏牧??印??庋??系姆匣白魑?疤猓?弈魏苁缗?恼酒穑?芙??墓笆指娲牵?茕烊鞯淖?砩下ィ?苁?涞慕挪匠林亍?p》 回到房间洗漱完毕,她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站在镜前左右的照,实在没有什么首饰点缀,就把长发结成辫子,辫梢系了根红丝线,然后端坐在椅子上,心里数着一二三四,到了一千九百九十九,那人还没有来敲她的门,饭也吃了茶也喝了,灯火暧暧,按那些手抄本上故事的发展,此时该是男主角来敲女主角的门,装作睡不着、故意醉酒、来叮嘱夜里小心,或是送来一壶他自己沏的梅枝上的春雪,什么都可以。
她忽然站起,自言自语:“或许,他不晓得我的房间。”马上这个脑残的推断被自己打翻,他可以去问小二的。
“或许他害羞,那么我去敲他的门。”继而这个更白痴的论断再次被她自己打破,他一个大男人害羞,你一个小姑娘不害羞?究竟是日月逆转还是阴阳失衡呢?
只是一刹那的迟疑,她已经推门而出,分明脑袋里还在考虑这样做是否合适,腿已经站在那人的门口,墨宗内的女子都修《女论语》,此时她想,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何况淑女乎。
当当当!习惯了谍人生活,敲门都是这样有规律,或三或六,不超过九。
“请进!”那人非常平静的在里面道,此时苏落却犹豫了,进去说什么呢?三更半夜,一个姑娘家闯进一个男人的房间,会不会让他感觉我轻浮?一旦他是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呢,招妓还得需要个皮条客呢,我就这样自己送上门来,民间都说,好货不上门、上门没好货,如此岂不是降低了自己。
迅疾退后,嗖嗖跑回自己房间,心跳如撞鹿,大口大口的喘气,没等缓过神来,自己的门却被敲响。
“谁?”她心里倏地一下,希望是他,一定是他。
“苏姑娘,睡下了吗?”真的是他。
苏落又懵了,究竟该说自己睡了还是没睡?说没睡等于承认刚刚去他那里敲门的是自己,也就变相的承认自己非好货。可是说睡下他必定会失望而去,只怕更失望的是她自己。
睡?没睡?睡?没睡?睡?没睡……撕碎了桌子上的那本艳情小说手抄本,还是没有确定如何回答。
吱嘎!门被他推开,苏落身子一颤,转头瞪着他,脸都变色,惶惶然不安,双手绞在一起。
那人也看她,相距不到十步的距离,门口灯火昏黄,他高大的身影嵌在门框里,仿佛一座雕像,美轮美奂。
“我以为,刚刚敲门的是你,是以过来看看,我敲了门你却不开,怕你出事,冒昧撞门,见谅,你歇息吧。”
他转身就走,苏落心里嘀咕着,不冒昧,不用见谅,等醒悟过来追去,只听他的门哐当一声关闭。
苏落杵在走廊上不知进退,这时从她身边走过两个客人,或者是因为她貌美,或者是因为她木木的站着诡异,总之多看了她几眼,她有些难为情,仰头看着屋顶道:“今晚的月亮真圆啊!”感叹完回去自己房间。
那两个人其中的一个上下左右的不停的找,另外一个奇怪的问:“你作何?”
那个答:“找月亮。”
另外一个:“……”
空荡荡的走廊里唯听风啸。
苏落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冥想,假如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两个刺客,然后自己大声疾呼,他会不会第一时间冲过来救自己呢?
她又拿出一个手抄本,翻一页便说:“会。”再翻一页说:“不会。”
在会与不会之间较量,没等一本书翻完,乌鸦嘴再次显灵,窗户啪嗒一声,很轻,两个黑衣人在地上打个滚,眨眼就站在她的床前,按正常的反应,她应该大声惨叫“救命”,按不正常的反应,她也应该大声惨叫“啊”,只是她竟然莫名其妙的高兴,嘴角分明在笑。
那两个不速之客立即过来抓她,房门却突然被撞开,胡子大侠再次天神般降临,他身上只穿着白色的中衣,看两个黑衣人已经把苏落架起,他手臂往前一递,苏落根本没有看见他手里有任何兵器,却见一股白光袭来,人随之而到,迫使那两个刺客放开苏落去战他。
“你们是谁?为何杀我?”他问,苏落奇怪,人家分明想杀的是我,为何说杀他?
两个刺客道:“您若是束手就擒,这话随着咱们回去问皇上吧。”
两个刺客直言,是发现胡子大侠已经猜出他们抓苏落的目的,面对他这样的睿智之人,狡辩是徒劳,所以就据实相告。
胡子大侠拂袖而怒:“我与朝廷素来无瓜葛,你们找错人了。”
两个刺客奸笑:“我们耗费一整年的时间,不会错。”
对方是有备而来,多说无益,胡子大侠身子一晃,苏落只见一条白线射去,随之那两个刺客噗通通倒地,一个割断了咽喉,另个心口汩汩冒血,惊得她目瞪口呆,从无见过一个人功夫如此厉害,他徒手竟然把两个刺客片刻杀死。
胡子大侠命令道:“收拾东西,我们走。”
走?走哪里?没等问,他已经匆匆回去自己房间,不多时穿好衣服,过来夹着还在发呆的苏落,从窗户飞出,寻了自己的马,疾驰而去。
跑了许久,眼看后无追兵前无堵截,唯有茫茫夜色,两个人才下马歇息,头顶是灿灿星光,脚下是软绵绵的沙子,寻了一处避风的所在,两个人坐下。
“他们为何要杀我?我根本不认识这两个人。”苏落还在纠缠那两个刺客是冲她而来,仿佛被暗杀是一件无上光荣的事。
大侠纠正:“他们不是杀你,是杀我。”
苏落不明所以,“可是他们闯入的是我的房间。”
大侠耐心的解释:“如果他们真想杀你,你就不会在这里同我说话,之所以闯入你的房间,是之前这两个人跟随我们,以为我们是同伙,或者想用你威胁我,或者他们以为我们两个同处一室。”
同处一室?是不是等于关系亲密?是不是等于耳鬓厮磨?是不是等于同床共枕?苏落脸腾的发热,为自己一连串的推理害羞,这两个刺客一定误会自己和胡子大侠是情侣,多么可爱的刺客,她没皮没脸的想,接着又想感谢人家的八辈祖宗。
“他们是什么人?为何杀你?”
大侠道:“锦衣卫,为何杀我却不知。”
锦衣卫?不就是专门替皇上调查、暗杀的特务?
“你经常杀人吗?”她再问,是觉得大侠杀人的手法过于利落。
大侠突然就凄楚的一叹:“已经有十七年没杀过人。”
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直至午夜过后,苏落口中嘟嘟囔囔,不知不觉竟然睡着……、
阳光刺目,鸟儿啼鸣,苏落猛然惊醒,左右看看,此地是一沙漠绿洲,河水漾漾泛着微波,鸟儿在枝头唱歌,只是胡子大侠不见了踪影,她忽地坐起,发现身上盖着胡子大侠那件黑袍子。
她起身四处去找,看见很多凌乱的脚印,这里分明有一场打斗,她猜测,差不多是锦衣卫寻来,忽然担心,他究竟把敌人引开?还是遭遇不测?
苏落在这里等了一天一夜,他都没有回来,自己再不离开,不是饿死也得冻死,她以为自己只是想跟对方道个别,再次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实际上这个想法太过纯洁,她的少女情怀已为这个人徐徐打开。
感情这种事情就像生病,有的是突发,有的是慢慢累积而成,只是若想病愈,却是一件抽丝的过程,苏落的“病”来的突然,她无法预期何时才能痊愈。
“阿嚏!”
真的病了,她怀抱胡子大侠的袍子,往凉州而去。
003章 冲喜
谷梁世家居于凉州城内,过指挥使府邸三条街,迎面一个高大的牌楼上书“谷梁世家”,据说这是太祖朱元璋的墨宝。
某年朱元璋北伐瓦剌,身犯险境被谷梁家人救出,他后来想封赏,怎奈谷梁家无一人心向仕途,婉拒朱元璋的好意,太祖遂打赏谷梁家很多财宝,又一番龙飞凤舞,御书“谷梁世家”四个大字,谷梁家奉为至宝,建造牌楼以做恭敬。
“还有炫耀之意吧。”
苏落自言自语,她于牌楼前下了马,这是规矩,别说是她一介草民,即使官府之人,到了此牌楼前,那也是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甭管是谁,哪怕当朝皇帝朱棣。
早听说这座牌楼的由来,苏落觉得谷梁家人建此牌楼,恭敬是一方面,更多的是为了标榜,标榜他们的与众不同。
然而眼望高高耸立的铜铸牌楼,落日下金灿灿,她油然而然的心生敬畏,仿佛到了传说中天宫的南天门,料想牌楼之后的谷梁世家,大概因为高人一头的尊贵,都这样的傲然而立吧,朱元璋的这幅墨宝会给谷梁家带来很多无形的利益,哪怕他们之前是草芥,现在也是名贵的草芥,是被朱元璋镀金的草芥。
谷梁世家,操纵着凉州卫大半的生意,虽不为官,但比官还显赫,兄弟四人,谷梁春、谷梁鸿、谷梁秋、谷梁冬。
很多人都好奇,兄弟间取名字,类如大毛二毛三毛四毛大胖二胖三胖四胖大宝二宝三宝四宝,以此类推应该叫谷梁春、谷梁夏、谷梁秋、谷梁冬,为何半路杀出个谷梁鸿?
操刀兄弟四人名字的当然是谷梁老太爷,或许谷梁老爷子觉得夏字不好听,或许他觉得二儿子天赋异禀,不同凡响,在名字上也应该特立独行,总之取自己的名让别人瞎猜去吧,于是谷梁鸿就这样突兀的横亘在兄弟们中间,事实证明,谷梁老太爷眼光独到,谷梁鸿在兄弟之间是最优秀的一个。
马上要进入谷梁世家,苏落仍旧是鼻涕一把泪一把,风寒严重,又捏了捏肩上的包裹,那里面是胡子大侠的黑袍子,他骤然而来倏忽而去,仿若一场梦,唯独这件黑袍子,证明自己的春心泛滥不是无的放矢,只是缘浅如此,让她唏嘘不已。
忽然想起在书上看到的一则故事——从前有个书生,和未婚妻约好成亲,到了婚日未婚妻却嫁给了别人,书生受此打击一病不起,家人用尽各种办法都无能为力,眼看他奄奄一息。
这时一游方僧人路过,得知情况决定点化一下他,僧人于他床前,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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