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句话说得严肃认真,不像是调侃。
房里陈设简单,收拾得干净利落,一眼可全观眼底。
“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先用点水解解渴。”
王大婶端来杯茶,递向我时,仍将目光在我和阿云面上来回,眼睛里满是探究神色。
白色的粗口茶碗,里头是一点茶叶末都无的干净白水,我笑着接过,抬眸,“王大婶,我家住在北边,嫁人了以后才来的南方。家中兄妹四个,父亲在我出生前就过世了,因此,与阿云并无关系。”
“是吗?”妇人人诧异极了的语气,“就是亲姐妹也不一定有长得这么相像的!”
她这言一出,我与阿云相互一视,眼里均是疑惑。
“很像吗?”阿云手肘抵着桌子撑着头,一双杏目张得老大,一副好奇模样。
王大婶皱皱眉,起身走进里屋,不一会儿捧出一块镜子过来,摆在桌上,“你们自己看。”
一块磨损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铜镜,上头痕迹斑斑,模模糊糊的,勉强可以看清人……的轮廓。不管男女老少,照进去恐怕都是一个模样。
阿云揉了揉额角,声音仍旧轻快,“姐姐,王大婶最近可能眼神不好,你住她家时帮我看着点,别让她看不清路掉进茅坑了。”
女子性格开朗,玩笑话随口而来,透着自小在村中长大的乡土味儿。
“小妮子乱说话!”王大婶瞪了她一眼,“若是你娘还在,听你这么说话,还不拿棍子打爆你的皮!”
我抿抿唇,默默再喝一口水。
阿云嘿嘿一笑,面上笑容有些僵硬。
“不同父也可以同母的呀,姑娘你母亲……”王大婶回眸看我,眼里神色复杂,对这个话题仍不死心。
我怔了怔,清咳了声,“家母五年前去世。”
“哦……这样……”语气明显弱了下来,王大婶叹了口气,目光再落回阿云身上,带着失望的味儿与惆怅,嗟然一叹,“看来真不是姊妹。阿云的母亲是去年……”顿了顿,话语哽在那,不说下去了。
阿云埋了埋头,目中尴尬。
我微微动容,伸出手敷在她的手上,浅笑,“我在家中排行最小,倒是希望有个如阿云一般的妹妹。不过阿云不是还有个哥哥吗?有兄长照拂,想必也是不错的。”
好不容易将话题引到了此处,彼时,我目中神色不变,静静看她。
“哥哥?”阿云转了转眸,反应过来时,眸中粲然,“大哥今天还说要帮我把大门修一修呢。”
我疑惑看定她,说得风轻云淡,“既是一家人,又何来帮与不帮的说法?”
王大婶适时插话,“姑娘你不知,阿云这个大哥也是最近才露面的,当时的情况呀……”
“王大婶,”阿云娇嗔,嘴巴撅起,适时的阻了王大婶接下来要说的话,“别说我大哥的糗事,让姐姐看笑话了怎么办。”
我挑眉,小丫头这时倒有了几分警惕性。
方才的谈话倒也收获颇多,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了解了一些。
一模一样的衣服……最近才露面的大哥……
心里安定下来,是那人无疑了吧。
虽情况在我意料之外,但总算能确保那人无恙。
我抿唇笑笑,“哥哥给妹妹护短的不少,倒是没见过几个妹妹给哥哥护短的。我夫君的亲妹子年纪同你差不多,每次见了我都恨不得把他哥从小到大的糗事全说出来。”
阿云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转而似是想到什么,看定我,认真道:“姐姐,你别担心,这村子附近不大,你总能找到你夫君的。”
女子说话时目中澄澈明亮,如夜空的星星明明发光,干净得没有一点杂质。
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得太好……
不是我愿意怀疑谁,只是这个阿云前后话语太过矛盾。更何况……经过那件事,我连血脉至亲都不能随意信了,又何况是一个才认识几个时辰的外人。心下微微一动,说不上来的情绪四溢蔓延。
我扬唇,“我也觉得总能找到的。”
女子笑,眉眼弯弯弯似新月,笑时嘴张得开开,露出了一排白牙,“姐姐,你这样想就对了。有了希望,总能找到的。”
我微一凝眸,“借你吉言了。”
“我没读过什么书,不过见姑娘言谈举止不俗,身上穿着打扮也不是我们这里能见到的,想必是大家出生吧。”在旁望了我们好一阵的王大婶突然开口。
我低眸温言:“家境还算过得去。”
“果然和阿云这小丫头比起来就是看着不同些。”王大婶抚掌笑,对着阿云不掩揶揄,“阿云,学学人家。女孩子就该有女孩子的样子,你这丫头整日里疯疯癫癫的,动不动使些折腾人的小把戏,如今年纪也不算小了,村里的男人哪个敢娶你?”
阿云哼了哼,笑着嘴巴咧得更大,“阿云年轻着呢,这些男人不要我,我还不稀罕。”
“女孩子,笑不露齿知不知道?”王大婶板着脸,肃色道:“你都这么大了,是该找个婆家了,若你娘在,也……”顿了顿,软了语气,“你不稀罕村里这些男人,你稀罕什么?”
阿云巧笑,“我要嫁,也要嫁个像我大哥一样的男人!”
我听着,心底莫名其妙一个咯噔。
文章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姑娘认错人了
女人凑在一起,即便是不熟悉,也能够找到一堆东西来聊。
时间过得飞快,西边太阳微微变得橙黄,远山遮挡的背后天迹泛起绯红片片的光晕,似洒了上好朱砂参了赭石加水磨出来的颜料,层云尽染,光华一片。
阿云起身离开,到门口时身形倩然一转回头,“姐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背着光,女子面色隐在阴翳里,外头夕阳的余光照过来,她浑身周遭仿若被镶上了一层赤金边,连着杂乱的发丝也有流光逸动。
光线晃得眼睛疼,我眨了眨眼,开口,“我名字里有个月字……”顿了顿,“你可以叫我阿月。”
王大婶的声音有些激动,“啊呀姑娘,那可真是巧了,你们两个一个月一个云,不但模样相似,连名字都差不离了。”
“咦?那可真是巧,阿月姐姐。”女子笑声清脆,十分自在的开口,没有一点儿不适应的模样,她着门框朝我挥手,“那么明日见了。”
我陪着笑,略一低眸,静睿的眸底划过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诡谲,
两座屋舍隔得近,阿云的声音又向来轻快明亮。离开不到一会儿,便听到她在外头出现,“大哥,你这么快就在修门了!”
我坐在屋内,凝神听着外头,只知道有男子说了话,但声音却半点清不清楚。
不是声音太小,就是故意为之。若是故意……我皱着眉,面上顿沉。
王大婶见我面色突变,以为我是在思念走失的夫君,安慰道:“月妹子,你放心,那么大个人,也不是小孩,总是容易能找到的。”
隔壁院落在修门,榔头敲着铁钉,声音一阵一阵传来,叮叮当当的,心烦意乱。
“就怕有些人,明明不是小孩子了,却整日整日的离了家,知道家人在寻,也避而不见,只图自己痛快。”我忍不住开口,外头传来的修门声嘈杂,一下一下敲打在我的心上。
都有力气能够修门了,就没力气报个平安?
“哎呀妹子,也不能这么说,兴许是真有什么事情去了呢……”王大婶微微皱眉,眸中思虑会儿,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这男人嘛……嗯……”
门外敲门声渐止,阿云欢快的声音夹着兴奋,“大哥你真厉害,这么快就修好了!”
男子再次说了一句话,声音照样令我听不明确,只是那话里,明显夹着笑。
再也忍耐不住的起身,往门外走去,身后是王大婶疑惑的呼喊,“妹子你去哪儿?”
这里出去,正对隔壁院门。
男子一身白衣,蹲在地上收拾方才敲打时留下的工具。此刻背对着我,一面收拾,一面同阿云说着话。倒是阿云,眼眸一转就看到我,隔得老远笑着冲我摇着手。
我此刻,却没有一点心思去应付,目光死死盯在那个男子身上。
收拾妥当,他们仍在说些什么,男子起身,偏头,嘴角是一抹灿烂的笑。这身影、这面貌、还有这样的笑……
夕阳缓缓落,漫天更红。男子身上白衣染上层层橘黄颜色,那脸上的笑容此时此刻恍惚得似一逝而过的梦幻般模糊不清。我什么也分不清,什么也不愿在先。一时恍惚是梦,一时恍惚又是脑海心神皆可受刺激的大恸。
那头,男子已与女子一起转身,正要往屋里走去。
初一时的不敢面对、初二分别时的冷漠决绝、一连几日的担惊受怕、胡思乱想……
此时此刻,全都混在一起,聚成一股酸意从内心最深处喷发涌上,四处蔓延,再不可止。
我奔过去,脚下足尖点地,步履轻飘极速如飞,再无顾忌、再无忍耐。
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这样地紧张他、在乎他。
陡然从背后环住他,用尽全力将他抱住,开口时的声音已开始哽咽,“你知道……我找了你有多久吗?”
男子行走的身形一顿。
一旁阿云惊呼出声,惊讶中带着疑惑:“阿月姐姐!这……大哥?”
我不去理会她,只紧紧抱着手臂间环着的人,脸侧着贴在他的背脊上,贪婪的享受男子身上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温度。
男子没有一动不动地任由我拥住,他动了动手臂,扬手将我紧箍着他的手拨开,转身过来时,眉宇皱着,一片不耐烦的神色模样。
我呆愣愣的仰头看他,不明所以。
他看也不愿多看我一眼,随口一句:“姑娘是不是认错人了?”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令人心神俱震。
“你……”我一时怔忪哑然。
一旁的阿云偏着头疑惑,“大哥,你和阿月姐姐……”
听阿云开口,男子脸上才露出一抹笑来,他瞟我一眼,“姑娘认错人了。”
我仰头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只觉他嘴角笑容倦淡,深凉彻骨。
我咬着唇,僵直了背脊,倘然与他对视,“我至始至终都没对你说我在找人,你怎么就知道我认错人了?”
四目凝对,一片死寂。
男子笑容微滞,一张脸完全沉了下来。
他眸中寒凉,看着我的目光冰冷尖锐如刃,同样冰冷的声音,带着迫人的命令口吻:“你就是认错人了。”
我哽住,心口冰凉。
一旁的阿云见状,连忙开口调解:“阿云姐姐,这是我家大哥……你夫君他——”
“回屋了。”男子冰冷止住她的话。
面上再无其它表情,他转身抬步走向屋里,白色的身影慢慢被房内阴影替代,我呆呆看着,分明触手可及,却似如隔长长深渊。
彼时暮色正缓缓降下,天上明亮渐无,暗夜无声悄来……
霎时间,铺天盖地的辛酸苦涩将我湮没。
文章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拦不住的酸意
夜晚特有的凉意夹着湿气,冷风拂上身,阴森的感觉渗入骨骸。
我呆呆望着他进入的门口,长袖掩下,指尖冰冷发抖。
阿云立在门口,还想同我再说:“阿月姐姐……”
“你闭嘴!”我勃然冷斥。
她被我陡然的怒意惊得吓住,直愣愣的看过来,带着委屈的声音渐弱,“阿月姐姐——”
我侧目冷看过去,看什么都不顺眼,“谁是你姐姐!”
里头适时传来男子的声音,“阿云,进屋。”
一句话,四个字,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抿抿唇,袖里五指紧握。
阿云张了张口,“可是大哥……”
阿云足下朝里动了动,还不忘回头看我,面里满是担忧。
上官若风直接从房里出来,拽了阿云的手就将人拉进去,看也不看我就直接关门——
我上前几步伸手挡门,“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可是——”
他手上动作丝毫不停,“砰——”的一声,门被关上。
手上钝痛,指甲里头发烫,一点点的热流慢慢扩散在指尖,指尖发麻……了无知觉。
我倒吸一口凉气,抬起手来,借着屋里透出来的一点点亮光,发现指甲变得深红。方才若是再晚一分抽回手来,这只手恐怕就……废了。
所有的骄傲或委屈,都抵不过这一瞬的恐惧惊骇。
先是瞒着他避孕,再是阻他出行,然后又是差点害他生死,再又是……在他面前对人怒斥无礼……一条条,一件件,他是真生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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