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定看我,突地一笑,“夫人聪慧。”
我眼底暗沉,撇嘴,“昆叔,不厚道呀。”
尤昆是上官堡的老人了,近年来虽不大管事,但府中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了他。威信极重,他的话,上官若风也不得不听一听,更何况其他人。
昨晚那么大的事,他一直没有露面,任我当时一力以暴行管束了众人的嘴,事后,亦任我被他儿子和冷氏软禁,直到今早有事才来见我。
利用完了便抛到一边,又要用到了再重新拾起,从始至终都维持着好人形象,黑脸总叫别人唱。这如意算盘倒打得极好。
指下页面不断翻过,半晌,到了最后一页。我抬眸看他,“昆叔要的是个能对堡中有利的堡主夫人,而不是飞扬跋扈的南宫汐月。我说的可对?”
尤昆眼底眸光刹那间一抹清明透亮,似夜空突现的一瞬流星,闪亮即逝。
文章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庭笞
这事到底比我想象中的要严重。
婢女奴仆擦着冷汗进进出出,隔得老远都能听到里头的厉声诘问。那声音有男有女,有讥讽,有嘲笑,还有挑剔。与之相比,冷氏的软声周旋,怎么都了无力气。
行至门口,尤临眼尖见着我,便从里头出来,寒目看了我一眼,便冲着我后头的尤临问,“爹,你怎么把她放了出来!”
尤临沉目,呵斥,“闭嘴。见着夫人,一点礼数也没有了?”
“爹,里头已经够乱了,您还把她带来……”似是在里头被磨灭了耐性,尤临此刻说话毫不顾忌。
“昆叔还是在这好好管教儿子吧。”我侧眸看了尤昆一眼,“汐月一人进去就是。”
言罢,自顾上了那厅前石阶,向门走去。
府中正厅并不如我想象的喧闹,说话的人虽多,却无同时几人开口的现象。厅中热闹正好,隔着几层幕帘,盘算好了似的一人一句或几句,再有几声附和,井然有序的倒像是在进行一场族中会议。
“我们天明时至,到如今坐了已有两个时辰,茶水都来去好几趟,却始终只有你一人招待,这便是这偌大府邸对待宗亲之道?”声音闲懒,却话语逼人。
冷氏的声音没有什么底气,声音含糊着,“众位恕罪,堡主事忙——”
话还未说完就直接被打断,“事忙还是不在?再怎么忙连来见见我们这些宗亲的时间都没有?”
“这……”冷氏语塞。
内里传来一声妇人的讥讽,“从头到尾就你一个下人前来说话,府中连个管事的都没了?”
我在幕帘后头止步挑眉,“下人”这个词用得真真妙极,也不知那冷嘤秋此刻神情如何?想必定时十分精彩。
一个声音娇甜的年轻女子很快接话,“娘,您看错了,这哪是什么下人,这位可是堂兄的如夫人,当年堂兄纳妾,那排场,可真羡煞极了旁人。”
之前的妇人继续搭话,“不过一个婢子出生的妾,说是下人也差不离了。”
言语里的讥酸意味毫不留情。
年轻女子故作一叹,“就这么个人来招待,府内说得上话的人都死光了么?”
“你什么意思!”令我意外的,上官若雨也在厅内,这话恼怒的似要上前同人拼架。
那女子继续嘲讽,“有些人,恬不知耻的与男人私奔,如今还算是这府里的人?”
上官若雨本就是个直性子,被人说到这个份上却无话反驳。
有一男声低沉呵斥,“若霜,说话注意点。”
那换做若霜的话语一顿,声音清脆,“哥哥,也没什么好注意的,我看这府里就是没什么人了——”
再听不下去,运起真力愠声开口,“谁说府内没人的?”
陡然一声,厅内众人齐齐一怔,转眸向我的方向看来。
我敛神寒眸,迎着众人目光,不躲不避,直直踏进正厅。
厅内四十五人,摆了三十张椅子,按辈分嫡庶排位依次坐着,剩下十五人站在空余之侧。
见我过来,冷嘤秋原本带有薄红的面容突地变得刷白。
上官若雨本是站在角落,满脸通红的。见了我,眸中一亮,迫不及待的奔了过来,伸手过来要如以往般挽住我的手臂,却突地神情一滞,手在半空中缩回,一声“嫂嫂”张口哑在喉咙里,悻悻低声一句,“你来了。”
我心神动容,看她一眼,柔和笑笑。
绕过她,举步至厅正中,敛去笑容,“好热闹。”
我同上官若风成婚五年,有四年不在府中。厅中众人,大都不认识我,眼下,打量我的同时,目中多的是疑惑。
“你是谁?”那唤作若霜的女子按捺不住性子脱口而出。
我斜睨过去,是个同若雨差不多身高大小的女子,相貌姣好,着一身繁琐橙黄长裙,发上挽一支红玉七宝玲珑簪,立在尾座一妇人后头,正桀傲的看向我。
上官若霜,是上官若风嫡亲的堂妹,同若雨一般年龄,却到如今也没有嫁出去,倒不是模样生得差没人娶,只是那脾气太差,偏偏眼光又颇高,一般人她上不上眼,看上眼的却看不上她。尤昆给的那长卷里,对她还有一桩秘事,确实让我极感兴趣。里头说,上官若风这个小堂妹,儿时见他便对他一见倾心,只是可惜两人同宗,这乱伦的事,上官若霜没胆子玩。
此刻,我冷眼看她,“之前就是你说府中无人的?”
女子哼了声,不接话。
我声音徐徐,“之前那句‘府内说得上话的人都死光了’也是你说的?”
女子皱着眉头不耐烦的开口,“是又怎么样——”
“若霜住口!”意外的主位侧下右边第一座的一名年轻男子开口呵斥,声音带着几分焦急,听着隐隐有些耳熟。
我不理会,只是看着上官若霜,目中冷绽,“你是自己掌嘴呢?还是让我来动手?”
女子面色一变,“你算什么东西——”
“若霜!”男子又是一声厉叱,此时在位置上起了身,朝我遥遥作揖,声音清朗,“上官若翎见过夫人。”
在座众人相互对视,目中愈加疑惑。
这声音……真的很熟悉。
我面上不动声色,只继续道:“辱及主母,得庭笞。”
在座众人齐齐一惊,间或有小声议论而起,他们大部分是上官若风叔伯辈分,对我的话丝毫不以为意。
我淡淡瞥眸,“若雨,你鞭子可在?”
上官若雨立即会意,立马解了鞭子递过来,“在呢。”
众人哗然,虽知晓我的身份,却大都目中含着讥嘲笑意,看我接下来该如何收场,更有甚者,翘着二郎腿,悠闲端起茶杯。
我冷冷看在眼里,不发一言,长鞭入手,奋力一扬——
鞭风凌冽,在空中发出“唰”的一声长响,“啪”的巨响落地。
与之一起落地的,还有三十座座边小几上所有茶杯。碎片混着茶水,染湿了华丽的锦绣地毯。
“我说话,不许有人不听,更不许有人在一旁嘈杂出声。”我微扬起脸庞,环顾四周,“诸位既姓上官,见着家主夫人,连该有的礼数都没了?”
满堂众人,一时间面露惊骇,寂然无声。
文章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笑里藏刀
情况陡转而变,前一刻还傲慢无礼多方刁难的,如今敛了眉目神容僵紧。
“诸位是对我不满意,还是对堡主不满意?”我冷冷看向厅中两个主位之上坐着的人,“大伯、三叔,两位好像坐错位置了。”
我这一声唤出,主位上头两人面上神情一惊,又蓦地一僵,尴尬起身,边上侧坐人立即起身让座。
“满堂济济,各位置家主于何地?”我微一凝眸,“来人,叔伯之下,座位全撤。”
我话刚出,尤临领着一众侍从从幕帘进来,直接撤座。
人人惊惶,却不敢发声。
三十张座变成二十张,地上狼藉很快被清理干净。
我勾唇笑,将鞭子还给上官若雨,于主位之上泰然落座,“诸位叔伯,恕汐月方才失礼得罪了。”
欺软怕硬,在哪都是这个道理。此刻我给了台阶,众人赔笑诺诺。
只一人面色惨白。
我淡淡瞥过,“既然长辈都在,那么庭笞之刑,谁来执鞭?”
上官若霜愣愣看我,仍懵着没反应过来。
一旁男子浅笑,“夫人,新年之际恐不宜动血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何?”
心底一沉,我猛然想起这人声音是在哪里听过——
站着的男子,英姿挺拔,着一身玄色流云锦纹长袍,玉带缠腰,玉冠束发,微笑时,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凤目里是如浓墨染就般的漆黑深湛。
上官若风的堂兄,上官若翎。
不愧是堂兄弟,眉目里同那人有几分相像。思及那人,我心底微乱。
只是眼前,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让我出神想事。
“今晨五更至府,到如今等候家主已有两个时辰,若霜年轻奈不住性子,说话言语急躁了些,冲撞了夫人,若翎代其向夫人赔罪。”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言外之意却在它处。
我侧目看他,“堂兄话里有话,是在怪罪我府上待客不周,怠慢了各位?”
“弟妹说笑。”这一句称呼接的无比流利顺畅,男子笑意深深间光华斐然,“只是众人枯坐两个时辰,也仅见如夫人一人出来招待,内心难免有些……”
后头的话,直接笑着省略掉。
若说苏流觞是狡猾的狐狸,那么眼前这个人便像是狡诈的狸猫。寥寥几语,便把己方的过失推得干净利落。看似无伤的笑里藏着深深寒刃,让人一不留神就能着道。
“下人么,总得干干下人的事。怎么?冷氏出来招待还不够?”我不留痕迹的看了冷嘤秋一眼,面色倏地沉下,“各位是想让我与堡主亲自端茶送水过来才满意?”
上官若翎笑意猛滞,正欲开口,被我抢先截了话头:
“众位可知如今这个时辰本该是府上早膳时间。各位既来,也不提前知会,五更至府,天才刚刚破晓,这个时辰,让我与堡主如何招待?”
“是我等唐突,夫人勿怪。”话中虽是致歉,但那脸上的神采分明是再随意不过的从容风度,他微皱眉看我,“可舍妹……”
“难得宗亲聚聚,若霜丫头虽有过错,但这大好日子也着实不该为此事扫了兴致。”一旁侧坐上坐着的银发老人终于开口。
长辈的面子总要给,我低眸敛笑,温声柔语,“大伯说的是。”
我转眸朝上官若霜看过去,“今儿是初三,既是新年之际,也不宜见血光。我便先饶了你,回头记得抄家训五百遍托人捎过来。”
见我如此,众人面上稍霁。
新的茶水点心马上被婢女送上。
上官若翎玉面含笑,凤眸轻眄,“既然弟妹已来,不知子綦在何处?”
我抿了口茶,轻轻笑,“昨晚堡主歇得晚,此刻还在我房中未起。”
男子挑眉,凤眸凝起,目中颜色深深仿佛夜层层揉入。
“如今时辰也不早了,既是如此,我去唤他过来。”厅中角落一男子不知受谁的意开口,转身便要出厅。
就这么迫不及待?
我拂袖将一旁新上来的茶盏扫在地上。
“啪啦”一声响,那人背脊微僵,神情滞着回头。
我看也不看,悠悠道,“汐月的房,可不许除夫君、儿子之外其他男子进入。”
那人垂目,退回原位。
“那我去把堂兄唤来。”刚惹过事的上官若霜,不过一会儿便恢复之前的傲娇,唇角扬着,粲然望我一眼,蹦跳几步便要出门。
我眸光陡地一变,厉声呵斥:“你一个未出阁的丫头近我夫君榻前,名声还要不要?!”
周遭一片静。
上官若霜抿抿唇,朝边上一妇人使使眼色,妇人会意,笑颜开口,“不如让我……”
我不由得伸指揉了揉眉心,缓缓道:“诸位怕是没听明白汐月的话。新年事忙,近日来堡主日日通宵达旦,昨儿四更才睡下,至此,不过才睡了几个时辰。”
“夫人可知,我们这么多宗亲凑在一块也并不容易。”开口的是上官若风的三叔,带着明显长辈对下的语气,“子綦年轻,先来聚聚,再回房补眠不迟。”
“汐月自然知道诸位叔伯、兄妹难得凑得这么齐来一趟,并非汐月私心想让堡主多睡会儿,只是……”我话语踌躇微微顿住,不经然地扶额,微微露出长袖底下遮掩得好的手背。
未上药的鞭伤伤口,触目惊心。
众人神情一变。
“这是……”
我垂眸,神情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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