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上官若风看我的眸光猛然一凝,然后,神色微黯。
我这才发觉一时冲动说错了话,想开口回旋一下,瞥见儿子染血的双手,心头一硬,到口的话也不打算说了。
上官若风瞟我一眼,不再理会我,手里的戒尺在桌案上又敲了一下,“上官清,继续。”
心蓦地重重一跳。上官清从我身后出来,望了我一眼,然后走到桌边,继续把手伸出,踌躇了一会儿,开口:“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
原来是在背《大学》。我在一旁,盯着那一双伤痕累累的手,忍不住的心里头泛酸。好在《大学》篇幅不长,并不难背,我渐渐松了一口气,想着等上官清背完这一篇就带他回去上药。
“……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其不善而着其善.人之视——”
“啪”的一声脆响,戒尺毫不留情的在小手手心上重重一打。
我一惊,急忙要过去扯他手看,却冷不防的被上官若风厉目一视,生生滞在原地没有动弹。
“知道错哪了?”上官若风冷着面目,开口问儿子。
上官清垂目,摇了摇头。
又是一道戒尺重重打下,清脆的声音响在耳廓,重重击在我心头上,疼得很,忍不住脱口而出,“不过漏了一个字,你至于这样对孩子吗?!”
“只是漏了一个字?”上官若风斜睨我一眼,随手捏起桌上三张纸甩给我,话里不掩怒火,“你自个儿看看,你儿子这些天都干了些什么!”
我错愕,拿住那三张纸低眸看了。
三张纸上,白纸黑字,字迹是上官清的。看着像是默写的纸,同样都是写的《大学》,第一张纸,内容几乎写全了,只间或写错了几个字。第二张纸,默写得明显没有第一张好,之前一张有的错字,这张还有,间或段落之间缺句少句。而第三张纸,几乎只能用一塌糊涂来形容,情况比前一张纸的更差。
我皱眉,疑惑看了儿子一眼,再望向上官若风,“这又怎么了,虽默不全对,可也好歹一次比一次有进步了,犯得着你发这么大的火吗?”
“进步?”上官若风嗤的冷笑,“你倒过来说。”
倒过来……我一怔,“你什么意思?”
上官若风没答我话,只冷冷盯着儿子。
站在一旁许久了的西席先生小心的同我解释,“夫人,这篇《大学》本该是前日就要默完的内容。大少爷近日来状态不佳,前日默写时,默的是夫人手里头的第一张纸;昨日再重默一便,大少爷默的反而不如之前,也就是夫人手中的第二张纸;至于今日再默的,这……”
难怪上官若风要这么打他儿子。
看了看手里头的纸,思了片刻,我将纸放回桌上,柔了声音,“孩子还小,一时记不住也没什么的。”
男子深邃的眼里迸射出阴佞的光芒,四目相触,看得人不禁寒瑟噤噤。
《大学》篇幅不长,生僻字少,本就是一篇极容易背诵默写的文章。而上官清,一连三日,一日比一日差,不得不让人疑心。
我抿唇,避开上官若风的目光,不动声色将儿子再次挡在身后,微微露出他被打的手,“打也打过了,骂也想必骂过了,孩子还这么小,你真要把他双手废了才甘心吗?”
上官若风眸色忽凉,漆黑眸子里那孤远难测的意味,比素日又不知深了几分。
他看了我一阵,终是扔了手里头的戒尺,一言不发的甩袖出了门。
我大大松了一口气,连急俯下身来看儿子,“清儿,疼不疼?”
上官清把小手缩到背后,摇头,“娘,儿子没事。”
我拧眉,伸手把他的胳膊从身后拽出来,“这么重的伤,怎么能说没事!”
“娘,真的没事……”他话说着,声音降低,间或小心抬眸觑我一眼,神色有几分不自然。
我看在眼里,心中叹气,拿着帕子小心的擦拭他手上的血,“告诉娘亲,你这几天在想什么?”
上官清抿唇,将头低下去。
这时苡翠拿着食篮子过来,“夫人,有话等少爷用完饭再问再说不迟。这个时辰换做在平日里,您午睡都要起了。可少爷连午饭都没用呢。”
午饭?我瞟了瞟那食篮子,再四顾了下周围,“上官浔怎么不在?”
我这话一出,周围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目中迟疑闪烁,不答我话。
低眸看着儿子受伤的手,恍然间好似明白了什么。
脸一沉,“苡翠,带着食篮跟我走。”
“可是夫人,少爷还没吃——”
“上官清也一起来。”
从书房到西苑,不大近,却也不是特别远。
上官清好几次扯着我的衣摆要阻止我,“娘,这个方向是西——您以前从来不去那边的。”
“整个上官堡,还没有你娘去不了的地方。”
“娘!”
我止步,睨他,“不是要给你弟弟送吃的?不走这个方向,还能往那里走?”
上官清闻言神色一变,双目迟疑闪烁,向后退了一步,不言。
我皱眉,伸手揽过他的肩,“傻孩子,有些事情你藏着瞒着,就当你娘看不出来了?”
阳光明媚,和风徐徐,撩起他耳后一小撮发,我顺手给他理了理,“你关心你弟弟,娘自然也关心。若你喜欢,娘改天寻个日子,让你弟弟搬到东苑同你一起住,也不必你每日东边西边来回跑了。”
“真的?”他睁大眼睛望着我,目里微微的疑惑中却不掩喜悦。
孩童心性,不难猜。我莞尔,伸手刮了刮他的小鼻子,“整日里魂不守舍的,惦记弟弟惦记得连功课也不理了,被你爹那一顿打,活该。”
“娘,你要把弟弟接到东苑来是真的?”男孩双目荧荧亮,似日光直直照耀下流光的琉璃珠子。
“娘几时说话骗过你?”我笑着,“不过你得记着,这事没办妥之前千万别跟你爹说,半点风声也不要在你爹面前透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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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正文 第二百七十四章 真以为我舍不得打你?
行至西苑门口,隔了老远就能听到一阵嘈杂声音。婆子的叫喊,怒骂,婢女的尖叫,和茶碗碟子落地噼里啪啦各种响声。
“这是给少爷的东西,你不能拿!”
“小妮子,反了你!老娘劳心劳力照顾了这小杂种这么多年,拿这点东西算什么!”
庭院里头,是一团乱,两个女人衣裳不整,发髻缭乱的扭打在一起,拼命似的掐着对方的脸,揪着对方头发。
绸缎、衣服和珠玉食物混杂在一起狼藉在地上,周围有几个婢女和小厮看着情况从地上寻了好东西塞到自己怀里。
另一边,也是在打闹,两个小厮在欺负着一个孩子,口里时不时的冒出点粗坯话。
院子里的人各有各专心做的事,连我们走进院门了还没发现。
上官清进了门就要朝他弟弟那奔过去,被我一把拦下。
这西苑上官若风不来,冷氏一走,墙倒众人推,个个都心思放散漫了要捞好处,哪还顾忌这里头正经主子是谁?
我看了那边上官浔一眼。此时他正被两个小厮一人一手钳制住,正用力用脚蹬着踢人。上官浔虽自三岁起同府里的师傅学些武艺,但也不过是不及个五岁大的孩子,怎么能真正打得过身高、力气都比自己高得多的两个小厮。
彼时,边上两个扭打在一起的女人胜负明显了些。年轻些的那个一口咬在了年长些的女人胳膊上,年纪大些的女人吃痛,连退了好几步,呸了口唾沫,伸手招了旁边看热闹捡东西的几个小厮、丫鬟,“愣在那干什么,还不过来帮忙!”
也就是这一分开,让我看清了那两个人的面庞。年轻些的,是冷氏身边常年跟着的丫鬟挽晴,年纪大些的,是上官浔的乳娘张氏。
此时,矛盾好似上升到另一激烈程度。
看热闹的小厮丫鬟听了张氏的话,一窝蜂上去同挽晴扭打起来。
张氏得了空,叉着腰在一旁歇气,面上是得逞的快意,“什么样的贱主子养出什么样的贱奴才!也不看看老娘在府里多少年了,哪轮得到你在老娘面前指手画脚!”
那厢,上官浔听了这话气不过,一边在两个小厮手底下挣扎一面冲着张氏吼,“不准你骂我娘!”
小孩带着怒意的声音有些嘶哑,也不知同样的话他这些日子说过了多少遍。
张氏正在得意劲上,听了上官浔这一句,脸立马沉了下来,几步走了过去,一手抬起上官浔的脸,涂了鲜红丹寇的长指甲深深掐进小孩脸上的皮肤里,“骂几句又怎么了?小杂种。”
上官浔双手被小厮抓住动弹不得,得空的脚狠踢到张氏身上。
张氏吃痛踉跄一步,火气立马上涌,拧起袖子就上前,“果然是贱人生的杂种,欠打!”
当巴掌就要扇到上官浔脸上时,上官清再也按捺不住,疾步冲了过去,对着张氏就是一推。张氏不妨这突然来的变故,身形不稳,险些跌倒,扭头怒骂,“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老娘——”当见着面前的是上官清时,眼一瞪,后半句话生生咽在喉咙里。反应极快的挤出了笑,“呦,大少爷,什么风吧您给吹来了?”
上官清沉着一张脸,冷冷一哼,从两个小厮手里弄下上官浔,冲着我的方向喊了一声,“娘!”
院子里所有人听到这一声都是一愣,齐刷刷的朝我这看过来,满院倏地静了,连之前的扭打叫骂声也都再无。
我将众人神情收进眼底,慢条斯理走过去,“好热闹。”
“见过夫人。”张氏连急赔笑迎上来见礼,“院子里一片乱,夫人屈尊降贵来这小地方,奴婢们有失远迎,望夫人恕罪,恕罪。”
“是够乱的。”我扫了眼满院的狼藉,再将目光落到上官浔身上,孩子的衣服脏脏破破,脸上有多处指甲伤过的痕迹,头发也是散乱着的,灰扑扑的一身,还只穿了一只鞋。我皱眉,“这又是怎么回事?”
张氏靠近我,嫌弃鄙夷地瞟了眼边上的上官浔,朝我笑道,“夫人不知道,自这西苑里那贱货红杏出墙与人私奔逃走了以后,这小杂种就越来越不安分起来,整日嚷着要找娘。”
这张氏,约莫是觉得我向来不待见冷氏,便恨冷氏入骨,连着冷氏的孩子也一同厌恶,什么脏话坏话一股脑的全冒了出来。
上官浔听了这些又要激动,碍着我在这,没有立马扑到张氏身上去扭打。
“那又怎样?”我淡看了上官浔一眼,“他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张氏道:“夫人,这小杂种太不识抬举,女婢便教训教训他了几回。”
“教训?”我微挑眉。
张氏笑着,“夫人,这小杂种——”
我陡然拂袖朝她甩了过去,空气里清脆一声大响,然后,张氏捂着脸重重摔到地上。
“你算什么什么东西?府里的少爷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
张氏闻言大骇,震惊看我一眼,一骨碌从地上爬着跪起,“是奴婢糊涂了,奴婢掌嘴。”说着就双手开工往自个儿脸上扇了两巴掌。因刚摔在地上,身上沾了一层灰,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灰散在空气里。
我不理会,淡看了下四周,双目一凛,厉喝,“没上没下,没尊没卑,一个个都反了不成!”
我平日里本就是跋扈惯了的,在下人堆里名声甚厉,此一言出,所有在场西苑下人通通垂眸缩头,快速跪下,身子颤颤,摇摇发抖。
“上官浔,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多少回了?”
上官浔看我一眼,抿唇不语。
“浔儿,我同你哥哥并不是每天每时每刻都能见到你,今天的事,算是赶巧了才碰上,今天能帮你一回,以后呢?第二次、第三次又该怎么办?”
男孩的眸子倏然一变,望我的目光中多了一分警惕。
我看在眼里,继续道:“你也瞧见了,墙倒众人推,这府里多的是攀严附势的狗东西。即便是身边跟着的人,也总会有二心的时候。”
上官浔立马反驳,“挽晴不是这样!”
我瞟了眼跪在人群中,衣裳凌乱,袖口被扯破一截,面上同样带伤的挽晴。“那挽晴是个忠心的,我不否认。可是这些日来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那挽晴虽然护着你,但始终挡不住那么多人一同对你多加欺凌。”
“你要干什么?”
“眼下你只有两条路:一,得过且过,就这样一直被欺负人下去。二,做我的儿子。”
第一个诧异出声的反倒是边上的苡翠,“夫人,你——”
“我同少爷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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