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想了。”
穗娘突然进屋,端着装了药碗的托盘,径直走向浅墨逍床头,脸上并无任何表情。
“你先将药喝了,其余的事情,我来说。”
利落端起药碗,抬起浅墨逍的手,将药碗塞进他手里。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正是往日里她要我喝药的样子。
浅墨逍微微一笑,端起药碗便喝。穗娘收回手,也同我一般跪坐在地,看着我,平静道:“八岁之前,我过的是乞讨下贱、路人丢个馊馒头都会被同乞的孩子殴打的人。八岁那年,有人替我安葬了当时常护着我的瘸老乞,我下决心跟了他之后。他将我丢给师傅,要师傅将毕生所学教给我。从那日起,我这一生都为那人而活。”
不长的一段话,却是我从不曾了解过的穗娘。一直以为自己的幼童时代最过不堪回首,却不想,穗娘比我更需人怜惜。我揉揉酸涩眼角,问道:“那人就是浅墨逍?于是,你的主子就是浅墨逍?”
“是宁姑姑,你娘亲。”穗娘坚定道,声音如磐石,“那日在朱墨楼,我确实也是初见浅墨逍。那日,我只知道宁姑姑去世前,要师傅转告与我,我穗娘日后要忠的人,便是隐门门主。第一次见浅墨逍之时,我尚不知他便是门主。”
“那来我身边也是我娘亲指使的?”
穗娘望了眼浅墨逍,结果空了的药碗,双手托着把玩,“是我自己的意思。小迟,我喜欢你,一直都很喜欢你。你的性子,你的出其不意的想法,还有你对萧棠之的认定和执着。这一切,都是我要留在你身边照顾你的理由。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说不出理由,不管是过去还是此刻,我想的都是,我便是死也要护好锦迟安这个女人。”
穗娘伸手替我抹了抹泪,继续道:“这几日你哭得太多了,对眼睛不好。至于浅墨逍,他除却将时刻保护你的任务交与我,还要我顺道寻了橙玉,若是可以,将其毁了。小迟,你心里的不信任与怨恨,这么多年,除了我,应不会有另一人能看出了。”
“你自小便无人将你放于心上,娘亲冷落你,父亲不将你放在眼里。由此,对于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你看得比谁都重。因此你容不得欺骗,熬不住摇摆不确定的情感。”
“小迟,对你曾经短暂的不信任,我从不放于心上。只不过,偶尔也会有些不甘,毕竟,人心都是肉做的不是。但我要你知道,浅墨逍始终将你这个妹子放在首位。因为这不止关于亲情,更关乎承诺与责任。”
“穗娘——”
我咬唇看着穗娘,又看了眼一直带笑望着我们的浅墨逍,心里的压力在一瞬间决堤。早在良辰清与我说那番话之时,我便知自己错在何处了。如今穗娘将心里话都挑明了讲,我只觉浑身轻松,心头似被她和浅墨逍托起,压抑和郁闷不再。
将脸埋进穗娘胸前,蹭了蹭擦去眼泪,微抬起头望向浅墨逍,闷闷道:“你虽待我好,但这一次却还是算计了我。”
浅墨逍嘴角笑意更浓,毫不回避,直直点头。
“你明知萧棠之将锦家人也一并救下之事,却为了逼我来肃彷,故意受了萧远誉的第二剑,好叫我彻底心乱崩溃,跟你来莫曲,你敢说不是?”
我眨着红肿酸痛的眼,逼视浅墨逍。
“小八开窍了。对,我是故意的。不过,此刻来肃彷,小八不觉得,也正中了你下怀?”
浅墨逍嘴角的笑意着实欠扁。不过也真如他所说,莫曲如今四面楚歌,萧远誉和惑无心随时都有可能攻破边界。如今的莫曲,早已非鼎盛之时,现下开战,确实不是锦阳城的对手。
何况,锦阳城当年财力物力被架空,照萧棠之那时的猜测,便是惑无心所为。他一度怀疑惑无心是莫曲之人,然我却查不到惑无心与莫曲城间的干系。
想着隐门的情报能力比萧棠之手下厉害,我便再次问浅墨逍:“你知道惑无心的来历么?”
闻言,浅墨逍逐渐沉了脸,眼神中的笑意敛去,“莫曲城前城主之子,你娘亲的叔父,曾无意间遇你娘亲从异世而来之景,因橙玉之能,如今年过花甲却依旧风度翩翩俊朗无比。此乃妖人一只。”
“年。。。年过花甲?”
我与穗娘同诧异,相互对视了几眼,许久才消化这个事实。
“正是。他生来便好男色,在莫曲之时,因当众向同门师弟袒露心声,为莫曲城上层富贵中人所不齿。他也是为此才迁居锦阳城。而后喜欢上了萧远誉,恰好萧远誉也有同样心思。然而几十年已过,惑无心容貌未变,萧远誉却俊容已衰。也不知惑无心从何处知道他容貌不衰是因橙玉之能,这几年便也一直明里暗里寻橙玉。”
我不可置信的咽了几次口水,紧握了穗娘的手,半响也不知该说何事。还是穗娘比我缓得快,转首便问:“你又是何处知道这些的?”
浅墨逍挑眉,随意道:“白先生说的。”
“白先生?他也是你的人?”我皱眉,娘亲的势力会不会太大一些?
浅墨逍惊讶,“他不是萧棠之的人么?”
我更诧异,接过话道:“他怎会是萧棠之的人。他莫名其妙出现在肃彷的,当时他追到风月楼,说是要追随我们。我和七哥,不,锦函均以为他是锦家的人。他总是一副受命与锦七少的样子,不是你的下属,会是谁的?”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依旧买一送一给福利!
还有半章明早更!
亲们晚安!
☆、好娘子之圈五七
水斛耸肩无辜一笑,“还不是为了让你与亲人相聚,怎的,太感激我了?”
“呸!”我狠狠拍着桌子,起身踹了踹他身边的椅子,“就你那点小心肠,动的尽是些坏念头,不用猜我便知。”
“哦?”水斛凉凉看了眼被我踹翻的椅子,身子向后一仰,舒适靠着,笑得异常欢脱,“将我本性都摸了个透,功课做得不错。”
我鄙夷觑了他一眼,表示并无闲工夫研究他。
“我只是想让你看明白,莫曲城的将来,终需给我水斛的。”水斛笑意不改,语气却严肃了几分,“你也看到了,宁越的莫曲城,已经走到尽头。宁家庶出的后代,因宁越无子,均盯着城主之位。我要求你做的不多,争夺之事,我自会应付。我求你之事,只余两件,一是与萧棠之联手对抗惑无心,我不可能分神应付内外,我能求的,也只有隐门了。”
“恩。”我斟酌开口,他所说的第一件事,本就是我来莫曲的目的。“那第二件事呢?”
水斛撑着椅子扶手,身体微微前倾,“我兄长,水涵。就我所知,他吞并三城的野心,并未比惑无心小。”
我别开眼,默默寻了把椅子坐了,轻轻应了声。说实在的,锦函之事,算是我最不愿提起的了。
“他虽是我兄长,却是在五年前才开始与我联络。再次之前,我一直不曾有他的消息。这些年,他以为我会心甘情愿替他夺下莫曲城,便多多少少透露一些所谓的‘秘密’,好让我以为我的兄长对我如此坦诚,我便是为他死也甘愿了。但他终究低估了我,我虽然想要莫曲城,却更想要看到莫曲的子民过上富硕安稳的日子。”
“我不否认我有野心,但我也敢发誓,在莫曲城子民面前,霸主野心统统让道。但他和惑无心不一样,他们是自私的人,口中大喊统一,用所谓的战争换取和平,来实现自己的。这一些,我看着恶心,我虽时而也厌恶自己,却更容不得这些。”
水斛说到尾处,略微有些激动。双手紧紧扣住扶手,额角青筋突暴,眼中的烈火似要将惑无心和锦函烧穿。
不得不说,今日听得他这番话,我心间沸腾异常。直觉告诉我,水斛不曾说谎。我也愿意相信,这样一个见了喜欢的女子,便能直言不讳将心中所感表达出来的人,在他所爱的莫曲子民面前,亦不会夸大,虚张。
我倒了杯茶递给他,想了想,又抽出帕子给他,示意他将额角细汗擦去。他稍稍一顿,而后端起茶一口饮尽,却不接我的帕子,直接抬袖抹了抹。
我收起帕子,继续坐回原处,揉揉额角对他道:“可你如今求我也没用,隐门不是我的。我手头的暗兵,也不足以对付惑无心。他在萧棠之上位之前,便将锦阳城搬空了。金库,精兵,粮草。。。。。。再加上他这几年在锦阳城积累下的声望。只需配合萧远誉一句,萧棠之当年为逆谋,说不定整个锦阳城便是他的了。我能给你的暗兵,怕只能应付一时。”
水斛讥讽一笑,道:“你以为你那点暗兵还在你手上?那些人早就被水函带回了莫曲,归于自己名下了。他为了对锦阳城下手,都能将惑无心的女人引诱了,又岂会对你手下留情?这五年,他借助你之名,先将暗兵吞并,再暗中与萧棠之联系,可以卖好给萧棠之赢取信任。否则,你以为萧棠之能大胆让他回锦阳城?”
“萧棠之知道水涵身份?”
“你可记得李兆嬴?”
“恩,锦阳城守将。”
“他与锦苏廉师出一人,锦函能瞒过寻常人,却瞒不过他。再何况,锦程也是很早便知道锦苏廉已被人调换。他留着锦函,不过是因为既没了真正锦苏廉的威胁,又可对外展现仁爱。”
我眯眼,摸了摸后颈,末了,唯有叹道:“萧棠之挺厉害嘛。难怪他离开锦阳城那日,先去找的浅墨逍帮他守的锦阳城,不曾去找锦函。”
水斛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而后无奈感慨:“萧城主是厉害,可他的夫人却实在不敢恭维。萧夫人,你家夫君那日本就是要找锦函助他的,若不找锦函,何来如今的一网收尽?”
“诶?”我摸摸脑门,“此话何解?今日有些转不过弯来。”
“惑无心比你们早到肃彷。若如此,锦阳城何须防他人?”水斛松松垮坐着,一手拂着手中的剑,轻笑道:“萧棠之不过是将水函盯了许久的肉送到他嘴边,试探下他给出的反应和实力。”
“水斛。”我凑近了唤他。
“恩?”他挑眉。
“你该不是早已经和萧棠之狼狈为奸合谋了吧?”
“啧啧,你夫君确实是狼,我却不是。”他轻摆手,起身拍了拍衣袖,道:“该说的都说了,若非连萧棠之也预料不到你会决绝离开,这一刻我估计该同萧棠之求浅墨逍去了。”
我被他的话一噎,摸着后脖子不知如何作答。
“萧夫人,你定会助我的,可对?”
“呃。。。。。。”
“只有你才能与萧城主里应外合,默契共战啊。”
“呃。。。。。。”
“浅墨逍作甚带你来此?”
“呃。。。。。。诶?我没问。不过,我猜是因为我娘的关系,毕竟莫曲城是娘亲故乡。”
“恩。”水斛突然走近几步,凑近我眼前,暧昧一笑,眼中笑意尽现:“说起宁姑姑,锦迟安,你我二人似乎。。。有婚约啊。”
我眼前一阵晕眩,一个不稳便差些向后倒去。哎呦喂,这水斛为何只有穗娘能收拾他!造孽啊!
无奈拂额,望着大笑而去的水斛,我突然记起,我找他来,却最终被他说服了替他办事,我自个儿的事却未有着落。思及此,我赶忙一声喝住水斛。
“宁越那老头,你帮我应付了,我不想见他了!”
水斛再次大笑,背对着我扬起手,“不会了,除非水涵愿意,否则宁越再无机会见你了。”
我松一口气,水斛却突然顿住步子,转过身,“不过,会有另一人找你,而且,会很快。”
在水斛说完那话后,不等我喝完半杯茶,他口中的另一人果真寻了来。
我望着对面人嘴角那抹熟悉的文雅之笑,反复了几次,均不知如何开口,只觉气氛别扭诡异无比。他也不说话,只撩了袍子,在我身旁椅子坐下,一瞬不瞬望着我。
我被他看得心里直打鼓,尴尬之余,只能慌乱倒了杯水递给他。自己则垂了个头,揣摩他的来意。其实也不难揣摩,无非就是同水斛一样的要求,只不过,他要的不只是莫曲城的完好,而是另一个更野更宏大的目标。也是我无法认可之事。照此一想,反倒觉着水斛要比眼前之人可爱得多了。
“小迟,那晚的事情我知道了,可有受伤?”静默对立半晌,他终于先开了口。
我摇头,绞着手指不语。依旧是关怀之言,听在我耳里,却似少了什么。
“恩,听说少主已寻到,便是浅墨逍,可对?”
我抬头草草看他一眼,无奈编编嘴,点头。
“小迟今日有些不对劲,可否对我说说是为何?”
他伸出手欲要向我颊边凑来,我脸一撇,给躲了开。他手微僵,握了握拳收回。
“小迟,你这是讨厌七哥了?”
与往日里无异的态度,今日听在我耳朵里却异常难受,像粗砂般磨得我难受。我烦躁绞着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