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继续垂首不语,毯子下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心间生出的孤寂和绝望,几近将我打垮。果真是没有记忆,便似穿山甲没了衣甲,时刻得悬着一颗心,防着身边之人。
“先喝药,莫要多想,明日带你出门。”他叹息着又将药碗端起,却再次搁了下,“都凉了,来人——”
“慢着!”我止住他,歪过头不看他,却坚定道,“萧棠之,你便是将药热上千百遍,我也不喝。我再不喝药了。。。再也不喝了。。。”穗娘,我再也不喝药了。。。。。。
蜷起双腿,将头埋进手中,我试图抛开那日在墙角听得的穗娘的话,然而终究无果,只能任由眼泪淌进指缝。
“小迟。。。”萧棠之从身侧抱住我,抬起我的头摁进他胸前,“你无缘无故昏睡两日,期间可是有何内情?”
我只顾埋首落泪,未曾想好该不该对他吐露。他也不再继续追问,只柔柔抚着我后背,无声伴着我。
默了许久,正挣扎着是否要将心中之事说与萧棠之听,想起穗娘给我游魂之事,我忽然思绪一滞,萧棠之又是为何要我服药?
“萧棠之,”我晃着脑袋,离开他怀中,不悦道,“我为何要喝药?”
他先是一愣,而后竟兀自笑了出来,边笑边摇头道,“我竟是忘了,你若醒来,便无需再喝此药了。”闻言我正准备好生取笑他一番,却又听他道,“小迟先歇着,过会儿让人将祛寒毒之药送来。”
见他替我捏好毯子欲要起身离开,我皱皱眉头问,“萧棠之,你去哪?”
他转身指了指塌边书案,“这几日尽折腾了些琐事,你再合会眼,我将公文批了,待你醒了一同用晚膳。”
“哦”,躺回榻中,缩在薄毯之下,侧首盯着已在书案后坐下的萧棠之。自那晚我稀里糊涂与他同眠之后,他似乎变不少,就连现在洒在他身上的阳光,都变得柔和了些。他案头堆了一大叠卷宗,明眸停留其上,一双眉时而皱起,时而舒展,薄唇轻抿成线。我猜想,失忆之前,我该是很喜欢他的,因我觉着,他这副冷若冰霜,似鬼判般的模样,我瞅着甚是满意。
于是,我嘴角一勾,自语一般轻道,“萧棠之,我很想去信一人,哪怕那人确实伤害过我,你说,我该如何?”
他握着笔的手一顿,怔了片刻后,方闭上眼道,“正如你所言,既是‘伤害过’,何必又再记挂着不放。闹着自己的心,也未必好受。。。”
“依你的意思,我该信她?”
“若是可以,便该信他。”
“哦。。。”
萧棠之提笔继续批他的公文,我望着他微垂着的脸,狠狠拍了拍心口,既然决定信穗娘,便不可再胡乱猜测,反正我脑子不好使,就当我又失忆忘了那日“偷听”之事。我也不知自己盯着萧棠之瞧了有多久,总之最后实在敌不过眼中的酸胀,便迷糊着闭上眼,几近半眠。
隐约听见忟青在屋外问了两次话,大抵何事听得不大清晰,只隐约捕捉到“清夫人”、“城相府”之类的字眼。我猜想是他的另一位小夫人又耐不住“相思”,欲要见上萧棠之一面。我下意识的嘴角一勾,拱着身子翻了个身,心下畅快不已。萧棠之与他三位小夫人的“三年之约”甚是有趣,竟接连着数次,以此拒绝夫人们的“邀宠”。
这一浅眠,时间掐的着实精准,我恰恰睁眼,便见萧棠之从案后起身,向我而来。我晃了晃仍旧有些昏胀的脑袋,这一晃,将浅墨逍的话给晃了出来。“伤心失落,我从不曾见过,除却他带了一个女人回府,那几日你倒是夜夜醉倒在我的朱墨楼。”良清辰,清清,清夫人?
我眯起眼,望向坐于塌边想萧棠之,“萧棠之,清夫人,可是你的清清?”
人人都道,欲看人心,便需透过此人的眼睛。我努力想从萧棠之双眸中看出点什么端倪,却一无所获。他眼中除了漆黑,便是幽深,我期待了许久,终是瞧不见我想看的“眸中微光一闪”之状。我略有些失望,别开了眼。莫非我失魂落魄那几日,醋的不是这位清夫人?
“小迟记得清清?”
我摇头,复有点头,“不记得,但似乎梦到过,那时候你要歇在清清屋里,我似乎与你吵了一番。”那梦境如今已只余零碎片段,不过,也足以我拼凑重现一番,唬弄萧棠之。
“恩。。。你偏就记得这些。”
偏就记得这些,“这些”又是哪些?我鼓着腮偏首看他,却被眼前萧棠之的反应给怔得扁了腮帮。他似入了定魔怔了,视线看似落在我身上,我却感受不到丝毫。他双眸幽黑依旧,却黯淡无光,了无生气。我由不得咽了咽口水,抖着手试了几次,才将手移至他眼前。摆了摆,他无回应,又晃了晃,他还是没有回神。
我被怔得不轻,咬牙将手凑近他颊边,闭眼偏过首,深吸一口气,狠狠打了下去。
“起来用膳。”
也不知何时他回了神,将我的手恰好挡在半空。我轻扫他一眼,讪讪收回手,假意左右打量道,“天。。。天黑了啊。”
他貌似懒得戳破我的窘迫,眼神淡淡一撇,便唤了人传膳。
这萧棠之,我这不是还没得手么,居然摆脸色给我看。我以为他只是脸色不悦罢了,却不想,这一顿晚膳,其实是他一人之膳。我只被允许喝了少许白粥,继而,便对着眼前这一大碗青灰色的奇怪苦药。
白色热雾从碧绿瓷碗中氤氲而出,蜿蜒而上,缠绕一处,恰似我纠蹙的眉间。我酝酿了许久,却终是不敢对着萧棠之的冰冷神色,拒绝这碗汤药。此刻我方有所悟,我对萧棠之难得的温和真真怀念啊。末了,他搁下筷子,拿帕子净了手,然后撇一眼药碗,再撇一眼我,便端坐着不发一言。我一咬牙,一拍桌,终是毫无骨气的端起药碗喝了个见底。
挣扎捶地的我并不知,我这一时的“让步屈服”,即将面对的,便是接连十几日的“苦口良药”。
☆、好娘子之圈二一
我望着对面着红衫,头顶金步摇的女子。又垂首看看自己粉色裙衫,拂了拂硬是被善儿用白玉簪子挽成的复杂发髻,听说唤作流云髻。心下默默比较,我二人谁比较。。。额,占风头。
说起这红衫女子,那容貌可真真称得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那如柳细腰赛过萧棠之风姿绰约的芸小夫人。只不过,稚嫩小脸还未长开。
在她第五十有六次将幽幽视线落于我身旁的萧棠之之后,我终是无法继续忽视,叹口气开口,“清小夫人,现下可谓是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你如此这般盯着萧棠之看。。。未免有伤风化啊。”
此女子正是我好奇已久的萧棠之三位小夫人之一,清夫人。也便是她,虽与萧棠之亦有那三年之约,却仍能将萧棠之请去院中的女子,可见其地位不一般。何况,今日出行,乃是应城相夫人之邀前去惑府。待出门之时,途中遇见清夫人方知,城相府邀请的乃是,城主与城主夫人,以及,清夫人。至此,清小夫人在我心中,足足将芸小夫人人压下了大截。
“城主。。。。。。”哀怨轻柔至于,缓缓从她口中吐出,我顿觉她的视线又更怜了几分。便不由抿唇一笑,垂首偷偷打量身旁的萧棠之。
萧棠之也不知捧了何本书,看得这生入迷,这满扯的“柔情”竟然可以无视得这般坦然,我心下忍不住由衷佩服。便扭了头,微微掀开窗帘,看一眼锦阳城的街道。不再理会车内古怪气氛。
“搁下,身为城主夫人,怎可随意抛头露脸?”
此时,我正看一出“卖身葬父”的戏码,刚到“恶霸”现身之时,便不由将头凑了出去。闻言,先顿了一顿,许久方恍然,萧棠之应是在说我。不待我收回不舍的目光,身子已被人拉入车内。
因身后那人力道不小,回首之时,发上玉簪不小心碰到车窗,使力之下,簪子一扭,一扯,划过我的头皮,当下我便疼得说不出话来。只慌忙捂着疼痛之处,张了数次口也说不出话来。发髻也因此散落开来。
萧棠之见我眼中蓄泪,又憋红了脸,松开扶着我肩膀的手,淡淡道,“若想逛街,日后由善儿陪着便是。此时似你那般,岂不是失了身份?”
我决定,我今日再不要同萧棠之说话了,不,明日也不要。失手伤了我,却不知道歉,反而当着他小夫人的面,这般训我。委屈之心一起,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掉。我捂着疼处起身,想叫忟青停车,去寻善儿。
越过萧棠之之际,身子被他懒腰抱住,他见我脸上的泪痕,先是皱了皱眉,再叹口气,替我擦去眼泪,无奈道,“只说你一句,你便落泪,当年那些本事,可是一样没丢啊。”
“不与你说话。”我赌气别开脸。
“胆子肥了?恩?”
我抖了抖,因脑后依旧生疼,便继续歪着头,不予理会。
“也不知你是真忘了还是特意骗了我。往日之事都不记得,使性子,倔脾气,掉眼泪,这些倒是一样也没忘。”
原本以为他会真恼,却不想,他只是轻喃几句,便拿开我的手,用手替我梳理起了头发。指间穿梭于我发间,无意中碰着了痛处,我禁不住“哎呦”一声,又捂住了后脑。
“松开。”萧棠之又冷了生,“我叫你把手拿开!”
我咬咬唇,嘴一扁,眼泪又止不住落下,双手顺从的从脑后拿开。
“伤到了为何不说?”萧棠之似是拨开了后脑的头发,替我轻轻揉着。微凉的大手盖在脑后,神奇地将疼痛缓了住。
我抹抹眼泪,抬首看向对面的清小夫人。此刻,她正缩在角落,贝齿咬着下唇,若是我没估摸错,视线落在萧棠之身上,眼里满是不甘和哀怨。我又回首看了眼萧棠之,他正对着我后脑皱眉,丝毫不知角落那人的反应。
“城主。。。”
“清儿,你身旁橱柜里应有伤药,将那瓶带香味的递了我。”
“棠哥哥。。。”
“要我再说一遍?”
我一直垂着头,听着两人言语,心底竟欢喜地想笑。这清夫人,原来是只软猫啊。
正值此刻,忟青在外禀报,惑府已到。萧棠之只让他候着,便替我小心上了药。尝试着替我挽发失败后,又唤了善儿过来替我梳理妥当,这才下了马车。
我摸着简洁了许多的发髻,抬手打量城相府。书有“惑相府”三字的牌匾,字迹苍劲有力,不知为何,我一见便知此匾出自萧棠之之手。我揉揉额角,随着萧棠之走近这外表奢华的惑相府。
早先便闻说书先生,也便是浅墨逍那厮说过,全锦阳城名声能盖得过萧棠之的,也只有城相惑无心了。惑无心此人,曾是萧棠之的少师,便是少年启蒙的师傅。惑无心此人名声响亮,除了其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更在其学识和修养。传闻此人三岁识字,五岁作诗,六岁便能成文,八岁更是随父上朝。谈吐举止,文雅随和,所用之物,所杨能格之人,必是由他精心挑选,一切用度,均是不奢且雅。
在我看来,也是如传闻所言。除却门面上的奢华繁琐,府内尽是寻常之物。然这寻常之物,又足见主人用心。进门迎面便是一片桃林,期间两条小道各通不同之所。穿过桃林往正厅而去,一路皆是青石铺路,若是细心观之便可发现,青石之间,用碎石镶嵌,正是一篇长赋。这也是萧棠之说与我听我才看出,那歪歪扭扭的图案,乃是出自惑无心之手的行草。
“倾尽往日缘,未得半日守。”
我反复琢磨这句话,试图猜想惑无心“情困”那一面,以便日后与浅墨逍好生探讨一番。却不想已被人领着进入正厅,待回神,只见一行人已经行礼起身。
一盛装女子行至萧棠之跟前,颔首淡笑道,“棠之先行与我叙旧一番,至于夫人”她含笑看我一眼,“便让清儿带着,在府上逛上一番,可好?”
商榷之言,语气却是坚定不已。见萧棠之点头应允,我只能跟着清小夫人退出。行至门口之时,身后又传来萧棠之嗓音,“善儿,好生跟着你主子,她精神头不大好,仔细出了差错。”
“是。”我驻足,等着善儿上前与我同往。
转身出门之际,我隐约听得那盛装女子轻笑之语,“最终还是她自己回了来。”我只装作未曾听见,勾了唇角,签了善儿的手,往桃林那厢而去,将清小夫人甩在身后。
“呼——善儿,你看,这惑相府倒是比城主府还好看些。”我脱开善儿的手,吸吸鼻子,看着周围桃树道。
“那是,我阿姐与姐夫均是不俗之人,他二人的府邸,怎该也是全锦阳城顶好的。”清小夫人脚步追上,双手叉腰,小脸一样,满是骄傲之色。
我不由发笑,原来不止是只软猫,还是个小娃子。想了想,故意逗她道,“那你为何还要住城主府?这惑府有